秋之枫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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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起死回生

    8月,武汉会战打响,那是抗日战争历史上进行的规模最大的战役,参战的中国军队达110万人。

    战前,日本军部下达命令,枪毙中国境内十一所日管集中营的中国人。上海的龙华集中营首当其冲。

    当时龙华集中营里1200人,中国人占到百分之七十,来自英、法、德、俄等各国的外国人占了百分之三十。

    听到要被枪毙的消息,集中营里的人呈现出各种各样的状态。有胆子小的被吓得口吐白沫的,有干脆自己动手割喉的,还有得了失心疯满地打滚抓挠人的。最稳当的就数丛瑛,丛瑛不愧是战场杀伐滚过一圈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听了消息只说了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张扬颓唐下来,怨恨自己当初做了逃兵,蹲在墙角直揪头发,几撮卷毛都快被他揪秃了。

    我同丛瑛要了支烟,默默吸着,知道了死期还拘谨着,似乎太可笑了。

    知秋曾说,她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煤油灯时,就是她尽情幻想,看到家人的时刻。

    烟卷点燃后,周围升腾一圈白雾,将我身躯包裹进来,隔绝了外界的空气,知秋的影子出现在我的幻象里。真好,终于到了这个时刻,我可以无牵无挂走的时刻。我庆幸自己在7个月前的今天,做了那个决定,逼退了要同我赴死的知秋,今天的她大抵还在大学的校园里,靠着一颗茂密如伞的榕树乘凉、读书,偶尔打个瞌睡,那幅场景我将永远看不见了。

    一根烟燃尽,知秋也消失了,我脚下的地板瞬间变得冰冷。我才是卖火柴的小男孩,哈。

    得到消息的阿香,来找了我一次。起初,我们谁都没说话,相互间凝视了好久。阿香的眼泪已经枯干,肿着红红的眼睛,拉拉我的手。

    “哥,我为你做了最后一件事。”

    我疑惑地看着她。

    “你说你给沈小姐写的信,我从库管员那偷出来了。”

    听到这,我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没出卖自己什么东西。我要干干净净去见爷爷。”阿香默了默又说,“那信我交给睡在我上铺的法国人了,她叫萝拉,她答应帮我们保管。”

    “阿香,那信已经对我没什么意义了,你何苦大费周章?”

    “我想,法国人早晚能从日本人的集中营里出去,只要她活着,你的信就存在。这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沈小姐最后的东西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握了握她的小手,上边硬硬的胶水已经被她刷洗干净,阿香说,想要干干净净地去见宋阿公。

    “别怕,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忍忍就过去了。”

    “嗯,到那边,我还当你的妹子。”

    “到那边,我还当你哥哥。”

    8月14日,是我们集体行刑的日子。

    那是一个艳阳天,从难民营迁移到集中营这么久,我都没见过的好天气。湛蓝的天像老家湖水的颜色,那么青,那么纯。

    我们小组十人列队,站成一排,同洗澡、打饭、上厕所时的队形一样。我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整整齐齐了吧,终于不用再受到来自管教的拳打脚踢,我竟有些释然。

    胸前绑着麻绳也在最后时刻被松开。

    我仰望着天空,在心里对知秋道别,我们相处的画面不断在我脑海里闪现,知秋的笑容,知秋的眼泪,知秋的宜喜宜嗔,成为我在这世上最后的遐想,它们同清晨里的一道阳光,打在我的眼睛上。

    此时,背后的日本军人已经将枪栓拉开,摆好架势,用枪口抵着我们的后脑勺,我知道离开的时刻到了。

    微眯着双眼,迎着阳光,对这世界做最后的告白。

    可那生死之间的交界,竟十分漫长。大概过了好几分钟,枪声都没想起。丛瑛和张扬已经回头去看,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一名日本军官站在我们身后,同行刑的曹长讲了几句话,都是些屋里哇啦的日语,我根本不懂。他讲完后,那曹长一脸难色,又对那军官耳语几句。军官微微正色面孔,又说了几句日语,简短而有力量。

    曹长无奈之下,便向行刑的士兵们下达了命令,士兵们放下长枪,又给我们绑上麻绳。

    我想,这长官莫不是嫌弃我们这些猪死的姿势不好看捆紧再杀?

    捆好后,长官又下达了一句日语的命令,我们这组人竟被看守从刑场上带回了。

    我纳罕,难道说我们幸免于难了?

    我侧头问身后的丛瑛,“司令,怎么回事?你听懂了么?”

    “声音太小,听个大概。这日本军官姓武田,他说我们这组人都是体格好的成年男丁,要用在其它更有需要的地方,去什么东北的集中营。正式文书过后补上。”

    “这么说我们逃过一劫?”张扬在队伍里隔着好几个人,兴奋地说。

    “不一定,日本人一定会想更多招数对付我们。”

    “娘的,我妹子阿香都已经被枪决了,这什么武田怎么不早点来。”

    “女的他们不要,我们是最后一组执行的,估计是在这看了整个过程,最终选择了我们。”

    “吓死老子了,在鬼门关转悠一圈又回来了!”张扬感叹道。

    想起刚才的情形,我不由得也冷汗涔涔,忽然又燃起生的希望,可这生究竟是怎样的生?会比死更痛苦么?

    我答应阿香要去陪她的话,终究食言了。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阿香,愿你芳魂缥缈,能回到宋阿公的身边。

    下午吃饭的时候,丛瑛和张杨同我坐在一起。丛瑛小声对我俩耳语,“这回打听清楚了,东北有一个日本人建的医院,专门做活体试验,他们需要新鲜的试验品,你我就是活体。”

    听了这个消息,我也不觉得稀奇,从前骆文杰议论过的消息,今天变成现实。

    张扬悲愤地小声议论,“娘的西皮的,老子刚从刑场上下来,又要被送到鬼子的试验台上,小日本也忒能玩儿人了!”

    “我想搏一把,阿峰,张扬,你们愿同我一起么?”

    我精神为之一振,忙问道,“你有办法逃脱?”

    “详细的晚上熄灯后男厕说。”丛瑛瞄了一眼对面的管教。

    熄灯后,我们三巨头在男厕接头,张扬不免抱怨,“快说吧司令,臭死了。”

    丛瑛压低声音,“我从淞沪会战的战场上被押解到这走的是水路,加上内陆战事焦灼,所以这次咱们极有可能还是走水路,水路走的话路线应该是从上海起始,途经LYG、青岛、天津,最后在大连上岸,再走陆路到哈尔滨。”丛瑛边说边用石子儿在地上画着示意图。

    “东北是日本人的大本营,路上关卡众多。一旦到了那边,咱们就不好逃了,水路呢都是海,我同张扬水性都不好,掉下去基本也玩完,所以暂定在大连港上岸时行动。”

    我点点头,丛瑛的计划路子是对的。

    “具体细节呢?我们总得搞到几支枪吧?”

    “我拟了行动图,上边有详细说明和标注,你们俩今天晚上花一夜时间把它记好背熟,然后赶紧烧掉,明天咱们就要开拔。为了避免我们与外界通信,开拔前会检查个人物品,除少量私人物品,一切纸笔都得上缴。”丛瑛从鞋底掏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纸,分给我和张扬。

    “可够味儿的,丛司令。”张扬戏谑道。

    “救命的地图,你要不要?”

    “其余的,就是要随机应变,张扬你管住自己的嘴,同阿峰看我眼色行事,遇到任何情况首先要保持镇定,镇定的人活命的机会更大,明白么?”丛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俩,我知道他选择我们作为他实施逃亡计划的伙伴,也是因为我们有优势,这些优势对他极为有利。

    我的体格好,运动神经发达,在他的熏陶下,学了不少科学知识,这些在战场上都能派上用场。

    张扬别看嘴贱,脑子机灵着呢,还会使枪,遇到事情靠着机敏反应,也能逢凶化吉。

    三人商讨完毕,将六只手搭在一起,给自己加油,也给对方鼓劲儿。反正都要死,还不如借着机会搏命一回,逃出生天我们就把一辈子当两辈子好好活。如果不幸被捉住,我们也好彻彻底底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