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时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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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昏月明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折桂令·春情

    相思到极致,是什么呢?

    他看着哥哥。

    哥哥每天都窝在楼上的房间里睡觉,有时会连着睡两天,不吃任何东西,也不喝水。他想把他带出去,去透透气,去看看别的景色,去认识新的人。

    这栋房子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影子,都有他们的回忆。以前这里是他的城堡,现在是他的监狱,不变的是这里一直牢不可破。而住在这里的无论是国王还是犯人,也从没有想过越狱。

    春天来了,从厨房的窗户往外望,枯萎的花园里也长出了一些陌生的草木,很快它们就会替代这里原来生长的花成为这里的新主人。

    万物更替,欣欣向荣。

    只有他一个人留在了寒冬。

    卧室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他缩在床上,床尾有一张梳妆台,上边放着还没用完的橘子香水。窗子关的死死的。他穿过卧室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天上的太阳被云朵盖住,发出柔和的光,光又被屋子里的纱帘拢住,变得更加温弱。可就算这样也还是吵醒了他。他皱着眉头,不满的抬起脑袋,看了一眼弟弟后,翻身,继续窝在床上。

    弟弟把绣着铃兰花和小雏菊的纱帘拉开,打开阳台门。

    阳台上的画架已经被雨水泡发霉了,打开门,雨水的腥味和画架的霉味推搡着涌进屋子。

    “关上。”他终于坐了起来,对弟弟呵斥道。

    弟弟也被熏得够呛,急忙拉上门。

    这屋子他是待不下去了。他穿好拖鞋,站起身往外面走。弟弟看见急忙跟上。

    “哥,你有想吃的吗?我让梅姨去做。”

    “不用了。公司出什么事了吗?”他从走廊的柜子上顺手拿起眼睛带上,揉了揉眼睛,精神了一些,他看着弟弟问。公司不出事情,弟弟很少来打扰他。

    “没什么?就是哥,你觉得文家的大小姐什么样?”他跟着他一起往楼下走。

    他透过眼镜看着弟弟,弟弟长得比他高了。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会在他面前露出和小时候一样的表情来,他还是一眼就可以看穿他的心思。

    “温柔大方,还稳重,知进退,挺好的。怎么了?你们在一起了。”他看着弟弟的表情肯定地说。

    弟弟两只眼睛往上瞟,不敢直视他。

    他笑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也到年纪了。想当年我和你嫂子”说到这里,他不由得皱眉,脑袋像被人定了一根钉子一样痛。他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扶着楼梯,慢慢的往楼下走。弟弟上去扶着他,不敢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就讲了他在公司被股东刁难的事,还有葛家的事。

    说起葛家和杨家,都是造船航运的世家,他们两家一直互帮互助,一个向西发展,一个向东发展。就算他们兄弟俩恨死了葛家,他们身体里也还是有葛家的血。

    两家式微时,报团取暖,亲密无间。当他们强大了,特别是强到除了彼此没有可以匹敌的人后,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开始彼此仇视,都想吞噬掉对方。就算两家还有念旧的人,也不能阻止这种撕裂的发生。

    杨树的死亡,彻底的断了两家最后那点情谊。杨家虽然子嗣众多,却没有能挑起大梁的,最后还要他母亲出来单着。

    而葛家大概是报应吧!

    葛家唯一的独子在从北方往回赶的时候突然遇到泥石流,就这样过世了。

    人们都说他的儿子在北方接了婚。可儿子出事后,人们口中所谓的儿媳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没有联系过葛家。又过了几年,葛家老太太去世了。只剩下葛老爷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家业。

    他从旁系抱回来一个孩子,一直养到现在,也有二十几岁了。葛家老爷子是商业的奇才,可这个孩子却不是,刚刚接手就出现了亏损,再加上杨家的强势崛起,仅仅几年的时间,强大的葛家就变得外强中干,最后逼得老爷子不得不再次出山,寻求转机。老爷子妙手回春,眼看就要完蛋的葛家一转眼又要起来,他急了,母亲也急了。于是就有了绑架案。让老头子交出了最后用于扭转局面的资金,就这样,葛家破产,一个月后,葛老爷病逝。

    两家的恩怨,从此画上了句号。而杨家在这场复仇中的代价,大概就是有了一个相思成疾,抑郁焦虑的大少爷吧!不过没关系,还有小少爷可以顶上。

    杨家的小少爷是个天真烂漫的人,别看他长得比他哥哥要高,也要壮,却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虽然比不得大少爷心思慎密,手段狠辣,但至真至善,是少见的让人可以拼死效忠的。但是现在他的时代才刚刚开始,手下没有能用的贤才,多数还是要依靠哥哥。

    他交给了弟弟几招,用来对付股东。弟弟看他下楼就窝进沙发里,有些无奈的去倒了一杯水给他。

    “哥,你最近都不怎么吃东西。多少也要吃一些,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嫂子知道了,也会伤心的。”他把水放在茶几上,坐在他边上的沙发上说。

    他苦笑了一下说:“伤心?她怎么可能会在乎我伤不伤心?若是她真的有一点在意我,她都不会走的那么绝。”

    他看着哥哥,有点迷茫:他到底是在想嫂子?还是在恨嫂子?

    “哥!”他轻轻地唤了他一声,不知道应该和他再说些什么?

    “继续说说你的文小姐吧!”他说着,用手捂住了腹部。刚刚那里好痛,就像被人突然打了一拳一样。他强忍着,听弟弟说话。

    说实话弟弟并不想接手杨家,他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和哥哥周旋着。兄弟两个又闲谈了一会。

    “嗯,确实是个很好的姑娘,有时间领她回来见一见吧。”他说:“楼上的房间应该没有味道了,我要上去了。”说着站起身,就要往楼上走。

    “哥,我买了以前我们常去的那家面包店的面包,你吃一点吧!”弟弟说着,就起身去拿袋子。

    他探着脑袋去看,袋子里有几个盒子。打开盒子,一个老面包静静地躺在里面,老面包的颗粒感很重,表面也是厚厚的,咬起来很是劲道,味道酸酸的。

    他拿出一个,咬了一口,还挺好吃。就坐起来,把那几个都吃了。吃完了以后难得的有了一些力气,就在屋子里转了转。

    雨还在下,野草还在疯长。

    “哥,真没想到你对文家大小姐的评价这么高!你下周有时间吗?我打算带你去见见文家的大小姐。”

    这修辞有些奇怪呀!怎么是带我去见见文家的大小姐,不应该是带文家的大小姐来见见我吗?哎,算了,说不准是这小子太开心不小心说错了吧!

    “有时间,下周周几?”他说。

    “周三吧,周三中午。”

    “好”

    他上楼去了。推开门,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阳台上的画架。真没想到,弟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当年他带她回家的时候,弟弟才高二。

    那天的她难得的画了妆,穿上了裙子,一身天蓝色的裙子,配上黄色的腰带和坎肩,头上带了一个黄色的蝴蝶结。拿着蓝色的伞,脚上穿着黑色的高跟鞋。和他回了杨家的老宅,去见杨家的长辈们。

    母亲见了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客套的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客厅。客厅里早就坐了几位长辈,大家问她一句,她答一句,可以看的出,几位长辈对她很是满意。

    他第一次见她这么乖!

    等他们从杨家出来,到了车上,第一件事就是踢掉自己的高跟鞋:“哎呀,哎呀,终于结束了。脚好痛。”她还是一头钻进后座,把脚放在座椅上,不停地揉脚。他透过后视镜看她,忍不住偷笑。她不满的拍了他的座椅一巴掌:“笑什么?真是的,我都要紧张死了。”

    “没什么,没什么。”他说着,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看路看路。”她在后面不满的嚷道。

    到家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了?”她打开车门,坐在车里,拿着伞。她现在是一步路都不想走了,坐在车里等他来抱她。他绕过车子,把她抱起来,一只手拿着一只她的高跟鞋。他低下头去蹭她的脸:“好乖好乖。”她撑着伞,翻了一个白眼。

    进了房间,他把她放下。然后拖鞋换衣服。她从地上坐着,等着他:“不过那个真的是你弟弟吗?好高啊!他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学美术呢?”

    “他喜欢美术,从小就喜欢。”他换完鞋,绕过她往屋子里走,她跟在他身后:“我还以为你家会很严格呢!就像电视剧里一样。”

    “哦?”

    “没想到大家都很好的嘛!”她说。

    他听了,笑了笑。我的傻媳妇哟!这个家里真正欢迎你的除了我那个傻弟弟以外,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他们不过是借着你给我表态罢了!就算你不乖巧,不懂事,他们也会对你赞赏有加。至于母亲,如果我不是非你不可,估计她连眼睫毛都不会为你抬一下。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了,母亲只要不反对就行了。这些他都知道,可他什么都没说。难得这么开心,他不想毁了她的好心情。

    她还在追着他喋喋不休,他迎合着。等她说累了,就去换衣服,卸妆。她把她的画架搬到卧室里,说等雨停了,要在那里画画。那时外面的花园还没有种满鲜花,和现在一样,都是杂草。那时屋子里还没有厚重的窗帘,也没有放满家具——卧室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双人床,和一个衣柜,客厅里只有一张沙发和一张餐桌。厨房里连炉灶都没有。

    那时她说她想慢慢来。他抱着她,觉得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走到桌子边,打开香水,喷了喷,橘子的味道很快就霸占了这间屋子,它成了他最好的安慰剂。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折桂令·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