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前排座位空了，罗宏的心也空了。

    罗宏每天照常上课、放学、吃饭、睡觉，但却像丢了魂似的。上课时，他没有看黑板，而是看着教室门，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女孩走进来，欢快地告诉罗宏，她回来了。放学时，他呆到所有人都离开，盼望着耳边突然有个声音说：“罚你送我回家”。不知多少次，罗宏拿到单词本习惯性脱口而出，“太好了，我今天只错了三个耶”。可当他抬头时，却再也听不到那个女孩娇嗔：“你真是笨死了，放学后留下罚写！”

    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她再也没有回来。

    罗宏的郁郁寡欢自然被叶欢、易晓宇看在眼里，这天中午，他俩在上学路上拦住了罗宏。

    “怎么了？”叶欢拿肩膀撞了下罗宏。

    罗宏没精打采地瞅了他一眼，摇摇头低声说：“没什么。”连说出这三个字，罗宏都觉得很累。

    “是不是因为霞走了？”

    “知道你还问！”叶欢把小易推开。

    罗宏苦涩地笑，他不想多说一句话，只是拖着沉重的躯壳继续向学校走。

    “你吃过蛇肉吗？”叶欢突然神秘兮兮问。

    “嗯？”叶欢的话题转换太快，罗宏有些不知所以。

    “蛇肉有什么好吃的？”小易也茫然，不知叶欢此言何意。

    “一看你们就没吃过。我吃过，特别香。要不等会儿去山上抓条蛇，烤了吃。”

    “下午是老头子的课，逃课不好吧？”小易问叶欢，眼睛却看着罗宏。

    “他那老眼昏花的，后排少两人根本就看不到。”叶欢又问罗宏：“你去不去？”

    罗宏漠然点头。听课还是逃课，上学还是逃学，似乎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就算在教室，他也是整节课整节课的两眼发直看着前排，连课本都没有翻开。

    小易还待说话，叶欢踢了他一脚，给小易使了个眼色。

    叶欢带着两人绕小路爬上后山。山坡上郁郁葱葱生长着各种松树、柏树，树木无暇顾及的地方，青草、野花肆无忌惮地长出一米来高，虫鸣声、鸟叫声此起彼伏。翻过一个山头，更是连学校都看不见了。

    可他们拿着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在草丛中找了大半天，也没看到蛇的影子。

    “算了，看来今天走蛇运。不找了，我们坐一会儿吧。”叶欢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小易挨着罗宏坐在他旁边。草茎有些硬，硌得生疼。他们没有挪地方，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虫鸣、鸟叫。

    许久，罗宏轻轻说：“谢谢。”

    “谢什么，莫名其妙。”叶欢拔了根草咬在嘴里，若无其事。

    “我知道你们把我拉出来，就是想让我散心。我没事，要不我们回去吧，别耽误你们上课。”

    易晓宇拿肩膀撞了罗宏一下。“上个啥啊，你觉得我们在学校会听课吗？”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回去。”欢哥干脆向后倒在草地上。小易顺势把罗宏也拉倒在地，三个人成大字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空，阳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洒下，在他们身上斑驳晃动。

    “唉，好难受。”罗宏拔了一根草，又拔了一根，又一根。

    “行了，草都被你薅光了。”叶欢打趣道，“不就是女人嘛，再找一个。”

    易晓宇也帮腔，“就是，当初谁说的，也就比别的女生好看那么一点，还凶巴巴的。”

    罗宏苦笑。“我也没说错呀，也就分手那天温柔点，可就连分手都让我无话可说。我只好跟她说，就喜欢她有理想，有追求，真是见了鬼。”

    “你也考出去不就得了？”

    “拉倒吧，她说的那大学什么的我连听都没听过。”罗宏又郁闷又自惭。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得考虑下，你成绩好，不像我们。”叶欢随口说道。

    “小易，你打算去哪儿？”罗宏闭口不谈学习，岳霞走后，他看着英语书都烦，成绩也是一落千丈。

    “他？早就决定上技校了。”叶欢代小易回答。

    “嗯”小易轻轻点头。

    “那你呢？”罗宏问叶欢。

    “还没想好。我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叶欢调侃罗宏。

    “X，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对味。”

    “就你家岳霞对味，就许她有理想有追求？我觉得你就是下手慢，还扯什么理想、追求，你倒是想了，人飞了，你倒是去追呀？”

    “我也没想到她的理想是跑那么远啊？再说谁能想她那么快就走了，我追，也得有时间啊。”罗宏抱起撞天屈。

    “你和她好上没有？”叶欢没头没脑地问。

    “啥意思？”罗宏有些茫然。

    “哎呀，就是你们两个有没有这样……”叶欢用手比划亲热的动作。

    “你真龌龊。”小易隔着罗宏给了他一拳，叶欢笑嘻嘻躲开。

    罗宏摇头。在罗宏心中，岳霞犹如女神一般，罗宏从未生起过任何亵渎的念头。

    “开个玩笑罢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叶欢搂住罗宏肩膀，“不过你要是想学，我那儿有本书教这个的，可以送你。”

    罗宏不禁诧异，“怎么这种书你那儿都有？”

    “你信他个鬼，不知从哪儿看过，就说是他的。”易晓宇又开始拆台。

    “哎我还真有，正儿八经生理卫生书。你想看？就是不给你。”

    “你拿出来啊，你拿出来就算你有……你拿出来我就告诉你妈。”

    “小易你咋这么讨嫌，早知道不带你出来了。”

    这两人闹腾得不可开交，终于，罗宏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罗宏长舒一口气。“妈的，上了你们的当，怪不得你们不去追，非要我去，搞半天这么难受的。”

    “哎，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小易，搞他。”两人把罗宏按到在地，拔下草叶子就朝罗宏衣服里塞，哥仨扭打在一起。

    “那边草丛里有东西，有兔子！”易晓宇眼尖。

    “快追！”

    草丛中那灰色的身影，先是惊恐地慌不择路，然后似乎发现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完全构成不了威胁，便像精灵一样，三窜两窜就在草地里消失了。

    “唉呀，早知道拿弹弓打了。”罗宏抱怨着。

    “你们都不会抓。抓兔子要从上风口，从三面把它围起来，这样它就跑不了。”小易又开始事后诸葛亮。

    “你不也跟在我们后面撵嘛，说得跟你好厉害似的。”

    这时一道清脆却响亮的声音在他们耳边炸响。

    “干什么的？！”

    他们闻声看去，一个身穿绿色军服，腰扎皮带，脚蹬解放鞋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前方。那士兵手上，居然还端着一把枪！

    罗宏和小易哪儿见过真枪啊，愣在原地啥话也说不出来。

    叶欢尽管也害怕，却强自挺着胸，反问道：“我们在这儿上学，你是干什么的？”

    “上学？这都几点了，上学还上到山上来了？”那士兵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嗓音还未完全变声。

    “我们放学从这儿走，咋地？不行？”叶欢听那士兵语气不善，脖子一梗，倔脾气上来了。

    “从这儿走？这是禁区，谁都不能从这儿走。赶紧滚！”士兵挥了挥手中的枪。

    没想到叶欢吃软不吃硬，就听不得别人说话带把子。

    “我还就从这儿走，你还敢开枪崩了我？”

    罗宏和小易赶忙上前拉着叶欢，人家手上可拿着枪呢，别真闹掰了走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知叶欢倔脾气上来了，把他俩一推一个趔趄。

    “你说不能走就不能走，这块儿地是你家的？你在哪儿挂的牌子说不让走了？”叶欢义正言辞的样子，似乎他们真的是每天放学都从这儿回家一样。

    那个士兵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犟，“小子，皮痒了找打是不是？”

    “有本事你把枪放了，我不信打不赢你。”

    那士兵似乎第一次遇上这种敢跟他叫板的，居然笑了笑，把枪放到一边，把军帽和腰上的武装带摘下来，也放在了一边。

    “行，哥今天就跟你玩玩。”

    罗宏和易晓宇见势不妙，凑近想去劝叶欢，叶欢却瞪了他们一眼。“你们别管，我跟他单挑。”

    那士兵嘿嘿笑着，似乎觉着从叶欢嘴里蹦出单挑两个字很滑稽。

    那士兵看起来和叶欢差不多身高，比叶欢似乎还要瘦一些，但看着叶欢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玩具，双手也随意地背在身后。

    叶欢还有些侠义精神，见那士兵背着手，先大喊一声“嗨”，才猛地出拳向士兵脸上打去。哪知那士兵身子一晃，就一只手轻轻一带，也不知怎么，叶欢就一头栽在地上。幸好地上都是茂密的青草，他才没甩个鼻青脸肿。饶是这样，头上脸上全是草叶子，也甚是狼狈。

    那士兵笑殷殷看着他，“不用喊，直接打。再来啊。”

    叶欢这下小心起来，他先是小碎步慢慢靠近，凑准机会，才跳起身朝士兵扑过去。就见那士兵几乎没动，还是身子一晃，脚下一撩，叶欢又从士兵肩上飞了过去，啪地一声背部着地，结结实实给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罗宏和小易互相看了看，知道叶欢绝不是那士兵的对手，正准备上前陪个不是说说软话，叶欢晃晃悠悠又站了起来。

    “刚才不算，是我脚没站稳。再来……”他居然开始挑衅对方。

    那士兵笑了，“还不服气？不服气我也不打了。没意思，打你还不如打沙袋呢。”

    叶欢点点头，也笑了笑。他揉了揉摔得七荤八素的脑袋，似乎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

    “对不起，我们真不知道这儿是禁区，刚刚追兔子就追过来了。”叶欢难得给别人道歉，显然是服了。

    那士兵倒也直爽，毫不客气接过那支烟。

    “有兔子？不早说，抓了晚上下酒。”那士兵卸下戒备后，仍是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少年。

    “跑了。他们几个太笨，兔子从眼前跑都没抓到。”叶欢把锅又甩给罗宏他们，似乎没逮到兔子，都是罗宏他们的错。

    “那是你们不会抓。抓兔子要么用套子，把套子放它必经的路上套兔子腿。要么用网子，后面有人撵，那兔子慌了就朝网子里钻。”那士兵说得眉飞色舞，俨然深谙其中之道。

    “用网子？那这山上兔子不被你们逮完了？”

    “我们不能抓，有纪律的，别说兔子了，连老百姓地里种的菜叶都不能动。”士兵有些小小的遗憾，但更多的是荣誉和自豪。

    “哎，请问这儿是什么禁区，以后我们就不从这里走了。”罗宏和小易见两人聊的熟络，也凑了过来。

    “那可不能说，要保密的。你们都是山下面那个中学的？”

    “是啊，我们是一个班的。”

    “那没事儿了。瞅见没，那边有铁丝网，”士兵随手向身后一划拉，似乎满山都是铁丝网。“别过去，不过你们也过不去。也别朝里边瞄，就没事。”

    “哦，那还好。”

    “万一被逮着了，就说是我朋友，我叫冯军，他们不会难为你们的。”冯军把嘴上的烟头扔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叶欢。

    “还是上学好啊，到处跑着玩。我没上过中学，从农村出来就来当兵了。”

    “呦，中华！”叶欢抽出一根烟，眼睛都放光，一点不觉得自己刚刚拿出的几毛钱的烟太寒碜。

    “没见过？部队里发的。部队就这点好，津贴不多，烟管够。”

    “部队还给发烟？”叶欢翻来覆去看着那包外面什么图案也没有的白皮烟，爱不释手。

    “别瞅了，那包烟送你吧，瞧你那寒酸样儿。”

    叶欢倒不客气，就揣兜里了。“下次我买了还给你。”

    冯军嗤了一声，“免了，你还不是找家里要的钱。”士兵的话像他的拳一样，直来直去。

    “当兵都得会打拳吧？是不是还要学开枪开炮啊？”

    “所有当兵的都要学擒拿、格斗，射击也是必须要会的，但是学开炮那得是陆军，分兵种的。”

    “那你能一个打几个？一打十？”叶欢满脸的崇拜。

    “那不好说，如果用武装带，一个打五个应该没问题。喂，就你那几下子，以后别出来浪，我打你十个都不带喘气的。”

    “是、是、是。”叶欢的桀骜早就无影无踪。

    “哎，没事儿晚上一起喝酒？”

    “你那儿不是禁区吗？”他们都楞了。

    “谁说去里面喝的，我换岗了就可以溜出来。我带你们去抓兔子，不过可别说是我抓的啊。”估摸冯军当学生的时候也是个逃课的主。

    叶欢满口答应，“放心吧，厂里谁不知道我，就算跟他们说是你抓的，别人还不信咧。”

    说完，叶欢想了想，对罗宏他们说：“你们回去吧，我晚点自己回去。小易，你跟我妈说一声，就说我被老师留下写检讨了，下晚自习再回去。”

    易晓宇点点头。

    罗宏估计小易心中一定有无数只乌鸦飞过——他又要被叶欢妈拉着絮絮叨叨问半天，太恐怖了。

    第二天，叶欢没来上学，听说去了医院，因为喝酒喝太多，胃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