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学路上，叶欢正和大家比划昨晚打台球如何利用反弹打进决定胜负的8号球，又是怎么赢了郑亮五毛钱，说到兴奋处，比手画脚，恨不得眼前有个台球桌，他再给大家表演一次。小易一如既往，嗯呐嗯呐应和着，嘻嘻哈哈笑着。罗宏却只顾想着自己的心思，闷闷跟在他们后面。

    罗宏想了好多挖苦叶欢的说辞，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之类的，等着今天看叶欢的笑话。可当他今天和叶欢、易晓宇走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那些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不仅说不出口，就连想到叶欢曾经给岳霞写过纸条这件事，心里就不舒服。

    可这不应该啊，叶欢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而且还是叶欢劝自己去和岳霞交往的呢。叶欢是多么大度，可自己反倒嫉恨起叶欢来，这种想法岂不是太龌龊了？

    易晓宇注意到罗宏的不对劲，问道：“今儿不像你啊，怎么了？”

    “还能咋地，昨晚又被岳霞骂了一顿呗。”叶欢打趣。“你也是，注意点方式方法，就非得用挨骂这种笨到家的方式吗？”

    罗宏看着他们，那些违心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想来想去他决定老实交代。“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叶欢楞了下，啪，给罗宏肩上来了一巴掌，“呦，长大了？好事儿啊，我们仨喜欢同一个女生，太值得纪念了。”

    易晓宇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罗宏，好像早料到如此。

    “可是，我总觉得好像对不住你们。”罗宏有些不敢看他们。

    “这有什么，都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叶欢一贯的无所谓，扭过头准备走。

    “对了，昨天岳霞要我告诉你，要你好好学习，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罗宏连忙叫住叶欢，完成岳霞布置的任务。

    叶欢停下脚步。

    罗宏心中一万个过意不去，正准备说些安慰的话，没等他开口，易晓宇呼的一脚就踢在叶欢屁股上。

    “妈的又骗我，你不是说自己没跟她说过嘛，就会忽悠我，说什么喜欢一个人藏在心里就好。”

    “哈哈，我哪儿好意思说。一般都是女生追我，要被你们知道我追一个女生追不上，我多没面子。”叶欢拍拍屁股上的灰，似乎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少臭屁了，谁会追你，真要有女生追你，你还跟我们混一起？”小易拆他的台。

    “你还别不信，我拿给你看——咦，小云写给我的纸条呢？”叶欢假意在书包里翻找。

    “我信你才有鬼。”

    看着这两人插科打诨，罗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怪了，明明喜欢一个人应该是很高兴的事，为什么罗宏反而觉得有些落寞。

    “喂，你可要抓紧机会啊。”叶欢一边躲避小易的拳脚，一边说。

    “对，你别犯傻，以为会得罪叶欢就不敢开口。你别理他，他就是个话嘴子、嘴晃晃，从来说说而已。”小易虚晃一拳。

    “比你个闷葫芦强，啥都不敢说，憋死你。”欢哥朝小易还了一脚，又冲罗宏说：“那都是去年的事了，我早就不喜欢她了。你爱咋地咋地，没追上是你自己没本事，可别怪我们。”

    看着两个人你推我搡，渐行渐远，罗宏心中有些感动，有些自惭，又有些许轻松。他摇摇头，拔腿追上去。“你们别跑……看我降龙十八掌！”

    就这样，在岳霞坚持不懈的督促下，罗宏的英语成绩从80分慢慢提高到了90分，单词什么的已不在话下。可罗宏却总是有意无意错几个语法，漏几个字母，让自己每晚都可以被罚。他从小易那里拿到了教室的钥匙，志愿当起门房，只为了能不被人打扰的和岳霞待在教室。

    岳霞似乎根本没注意他的这些小动作，该罚就罚，毫不手软。只是明明在晚自习上就可以完成的订正，总是找到各种理由等到放学才开始检查。

    他们聊的内容越来越广，从考试的不如意，到最近的电视剧，从谁给谁递纸条，再到互相开一下无伤大雅的玩笑。罗宏总是在嘴上占占便宜，岳霞气恼举起拳头，却从未真正落下。

    就这样，又是一个月过去。春末夏初的一天，罗宏吃过晚饭前往学校，忽然之间乌云密布，一场大雨不约而至。等罗宏赶到学校，衣服已经湿透如落汤鸡一般。

    罗宏正和其他同学开着玩笑，岳霞从外面快步走入教室。她把书包放在桌上，转身向罗宏抱怨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她的脸上、发梢都在滴着水，真如出水芙蓉，罗宏不禁看直了眼，脸红心跳。

    “你在看什么？讨厌！”岳霞一片红霞在脸上浮起，忙扭过身去，小声斥责。

    “你……真好看。”罗宏小声说，天知道他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

    岳霞没回头，也没答话。罗宏不禁忐忑起来，生怕自己的话又惹她生气。可罗宏左看右看，她又不像要发脾气的样子。好吧，不管她发不发脾气，他还是马上道歉，决不再说这种蠢话了。

    罗宏正胡思乱想，庞健不识趣地走过来，“哎呀岳霞，你衣服都打湿了，要赶快换一下，不然会感冒的。”

    岳霞抱着双臂，摇了摇头。

    不知为什么，罗宏胸中突然有股邪火在爆燃——你他妈算老几？

    “我这里刚好带了件衬衣……”庞健还在那里念叨。

    罗宏腾地就站起来，“她都说不要了，你叽歪个什么？”

    庞健似乎没料到罗宏这么大反应，反问：“她要不要，关你屁事？”

    “我X！关你屁事！”罗宏一股怒火直冲脑门，猛地上前一把将他推开。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欢哥说见到庞健就想揍他了。

    庞健倒退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罗宏两眼喷火，双拳紧握，恨不能把他给撕掉，正以为要和庞健打上一架，谁知庞健小声嘟囔着，“神经病啊……”，就躲回他自己座位了。

    “尼玛嘴欠……”罗宏正要追过去，岳霞拉住他，轻声说：“你送我回家换衣服吧。”

    罗宏怒火顿消，却又自责起来，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要去关心岳霞，真是够笨的。

    罗宏回头看了一下后排的叶欢和小易。后面正闹成一片，纸飞机、粉笔头在空中飞来飞去，叶欢和小易看也没有看这边一眼，似乎他和庞健的冲突根本没有发生过。

    又或者，这场冲突早在他们预料之中。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着清新的气息。罗宏和岳霞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缓缓走着，四周是那么安静，只听到他俩一起一落的脚步声，似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

    岳霞回家换了衣服，很快就下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条粉色的毛巾。

    “给你，把头发擦一擦吧。你也是，衣服都湿了，干嘛不回家换衣服，非要在楼下等我。”

    “没事，我皮厚，衣服早就捂干了。”

    罗宏接过毛巾，一缕清香入鼻，柔软的触感像是有生命的动物。罗宏觉得这毛巾应该珍藏，用来擦头发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是你的毛巾？”罗宏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岳霞笑着点点头。“是的，别问了，你快把头发擦干吧。”

    罗宏摇摇头。“有点舍不得，怕给你用坏了。”

    “那你再赔我一个好了——行了，再不擦我生气了！”

    罗宏忙点点头，胡乱擦了下，却装作无意，把毛巾收到自己的书包里。

    岳霞把头扭开，似乎没有注意到他那鬼鬼祟祟的举动。

    月光下，罗宏能感觉到她的肩在抖动。她在笑，她在笑什么？是不是笑自己太傻？可就算笑自己傻，罗宏也不会还给她。

    “喂，你刚才为什么发脾气？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发那么大脾气，有点吓人呢。”岳霞问。

    “哼，谁让他乱说话。”

    “他哪有乱说话，明明是在关心我好嘛。”

    “用得着他关心吗？”

    “呵呵，你，吃醋了？”岳霞背着手，悄悄问罗宏。

    “才不是。”罗宏自尊心开始作祟。

    “唉，那看来是我猜错了。”岳霞不当学霸的时候，也是古灵精怪的。

    “好吧，我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罗宏认输，觉得自己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真的？”岳霞蚊锐般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那你，喜欢我？”

    罗宏扭头看她，她却看着别处。

    “呃……嗯。”罗宏的嗓子不知为什么变得很干。

    “你真笨。”半晌，她才说。

    罗宏傻了，正想解释什么，抬头却见岳霞的眼圈红红的。他顿时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办好。

    “我们不去教室了，陪我走走好吗？”

    罗宏默默点头，和岳霞并肩而行。

    正是晚自习时间，路上除了他们以外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像两棵挨得很近的树。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慢到罗宏能够听到岳霞的呼吸声。他的手臂不时碰触到她，每一次他都能清楚感受到。

    罗宏看着身前的影子，轻轻摆动自己的手，试着将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不经意间，两只手轻轻相碰，再不分开，两只手便合成一只手。岳霞没有说话，罗宏则是惴惴不安，生怕说出什么惹恼她的话。他只觉得握着岳霞的手汗津津的，却无论如何不敢松开。

    他们走过中学，却并未停步，而是沿着那条路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小学，来到操场。罗宏把书包垫在看台上，两人肩并着肩坐下。

    “好快，一晃三年就快过去了。”罗宏发着感慨，“你看，四楼那间就是我们的教室，我记得那时我们也曾经坐过同桌吧？”

    岳霞没有回答。罗宏望过去，岳霞脸上有两行泪，月光下如珍珠般明亮。

    “你怎么了？”罗宏不知所措，他以为是自己的手太用力，抓疼了她，便想松开，但岳霞却握得更紧。

    “都怪你！”岳霞一边哭一边说。

    “……”罗宏这榆木脑袋哪知道女儿心思，不知怎么回答为好。

    “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你要喜欢我？”岳霞哭得梨花带雨，她不愿放开罗宏的手，索性就拿罗宏的手背在脸上擦。她的泪，是温热的。

    罗宏心跳加速，可他又有些郁闷。

    “这，难道不好吗？”

    “不好，不好……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喜欢我？都怪你……呜……”

    罗宏哑口无言，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任何一本书上也没有教过他该如何应对。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罗宏想不出任何其他表达自己内心的话，只好反复强调着。

    “呜，我知道……我就要走了……”

    “走？你现在要回家吗？”罗宏丝毫未听出岳霞的言外之意。

    “我家要搬去省城了。”

    “啊？可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他的世界里，所有人一辈子都应该生活在这个小城，从来没有人离开。遥远的省城，是那么不真实，应该只存在于电视中。

    “我爸说，去省城参加中考，可以在那边上高中，以后才有可能考上好大学。”

    “哦，就是去参加考试。那也用不着搬家吧？”

    “不，提前半年就要转户口，转学籍，还要先到省城的一所中学上课，才能在那边参加中考。”

    罗宏从未想过，仅仅是一次考试，竟需要如此复杂和长期的安排。他实在想象不到去省城上学和在这里上学到底有什么区别，只好问：“那也还好，总还有半年时间才走吧。”

    岳霞摇摇头，“我爸这周已经去转学籍了，如果办好手续，我就要走了。”

    “啊，这么快……”罗宏犹如晴天霹雳。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能开口让岳霞不走吗？岳霞会听吗？岳霞父母会听吗？

    罗宏的嘴巴张了又张，喉结上下蠕动不知多少次，好半天才说：“那，你，还会回来吗？”那声音沙哑、生硬、苦涩，全然不像从自己口中说出。

    岳霞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我不知道。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

    她扑倒在罗宏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喜欢我，我们就可以有多点时间在一起，我就不会骂你，不会老是罚你……”

    罗宏轻抚着她，却说不出任何话。他心中酸苦莫名，他恨他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够早点说出来，恨自己的胆小和懦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许久许久，岳霞止住了哭声。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知离别忧愁的虫鸣声，以及即将离别的春风划过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罗宏咬着牙，硬下心说：“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考上梦想中的大学，实现自己的目标。”

    “我的目标？”岳霞苦笑，“我一直都很骄傲，我觉得班上只有我始终在朝着一个目标努力，甚至当我爸说可以去省城上重点高中的时候，我曾经是那么高兴。我以为我会甩甩衣袖潇洒离开，我以为我不会考虑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可是我错了，我不想走了……”说着，岳霞的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罗宏安慰着她：“你没有错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你哪一点吗？就是你对未来充满憧憬、充满信心的样子，哇，太美了……”

    岳霞听到罗宏这半调侃半吹捧的话，噗嗤一笑。罗宏瞬间又醉了。

    岳霞想了想，说，“那你答应我，我们一起考上大学，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不分开。”

    罗宏点点头，又摇摇头。“太久了，那么长时间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讨厌！”岳霞嗔道，“傻瓜。你……会等我吗？”

    罗宏点点头。

    “等多久。”

    “一直等到你回来。”

    “拉钩，说谎的人是小狗。”

    罗宏和岳霞的手指轻轻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