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痴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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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上元佳节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上元佳节,普天同庆,此夜无宵禁。

    长安城内,此时已经开始举灯夜游,放眼看去,灯灯各异,大的如蜈蚣灯、蝙蝠灯喜惊眼目,小的如玉盏灯、喜鹊灯精雕细琢。皇家灯队从龙首原丹凤门出发,为首的是一千女童,提着小莲花灯徐徐前行,身后跟着的宫人,舞着游龙,彩凤,麒麟在黑夜中飞翔,嬉戏,追逐,远远看去活灵活现。

    灯队经过东宫时,李荣早趴在墙檐上按捺不住,他向一旁望风的完颜敬问:“我哥来了没有?快点!等秦先生发现就走不了!”正说着,只看几个黑影走近,李荣一惊,待完颜敬举灯探看,原来是哥哥和李无争,身后还带了常林军校尉之子尉迟褚。

    李荣看着尉迟诸,向哥哥打个眼色,李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是无可奈何。李荣拍拍尉迟诸的肩膀问:“你这正经人跟着我们干嘛?”尉迟诸为常林军子弟营的小队长,岁数不大却已是魁梧模样,眉宇间着夹几分憨勇虎气,虽说言迟语钝,可却粗中有细,并不糊涂。

    “你们去玩可要带上我。”

    “行,但若走漏风声,你家里可不会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尉迟诸点点头。李荣和完颜敬从墙沿枯草从中抽出把短梯,先让完颜敬爬过去探探情况。听没问题,他在墙对面也搭上梯子。李荣先让哥哥过去,又送走尉迟诸,最后自己爬过墙檐时,手腕用力将梯子提到墙的另一侧,冲着无争做了个鬼脸。

    李荣正要下梯,忽然只觉肩膀被人踩了一脚,咣当一下栽到了灌木之中。等被哥哥拉起,一身精细大红斗篷上沾的满是水渍、雪泥。

    李逋边帮他拍衣服边问:“摔疼了没有?”

    李荣说:“没事,脚滑,脚滑...”正说着,却见无争站在尉迟诸的身后正冲着他冷笑,不由心中惊诧:‘这无情无义的家伙,怎么过来的?’他哪知道无争虽不会武功可却身轻如燕,再加上精修秦氏身法,区区红墙怎能拦他。

    “哼!”李荣瞪了眼无争,看着哥哥有委屈想说,又不好开口。只好解下斗篷,“忽”的声扔回墙里。

    李逋将自己斗篷的给弟弟披上,转头问:“阿姐呢?不是她出的主意,如今出来怎不见她?”话未说完,便听不远处:“好有良心的话,今夜你自己玩的痛快,到头来反说我的不是。”

    七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俏丽佳人,身着黑色圆领袍,发戴幞头,腰挎玉柄短剑,脚蹬狼皮长靴。身后跟着一员大汉,待众人定睛观瞧原是金吾卫上将军程虎。

    “...程将军也来了?”李逋刚说完,只看尉迟诸转身要溜。李荣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回来挡在身前。“别担心,程将军是我们队的。”李承月笑说

    “公主玩笑。属下只是奉命巡游,不巧遇到。若不是怕圣人责骂公主,早就禀报。臣看诸位公子,也不愿回去,妥善起见,臣下要跟随你们左右,可不许嫌弃老夫絮叨。”

    李逋凑上前,拱手笑说:“那有劳程将军。”

    李承月走到李逋身边,上下一打量,说:“行呀,比我都高了。这才多少日子没见,姐姐我远远看见,竟没有认出来。”

    李逋明白是上回入宫没有去看阿姐,今个兴师问罪来了。他见阿姐秀眉带怒,只好讪讪一笑。

    李承月点了点李逋的额头没说话,径直走向李荣,打了个响指,说:“三郎走!姐带你去耍!”跟着李承月,几人上了马车,加鞭超过灯队向东市驶去。东市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八方珍奇皆汇聚于此。太平数十载,东西两市繁华无比,更不谈此时长安百万黎民,共庆上元,三条横道上更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行至此处马车已不方便。几人下了车,李荣如撒了缰般,左看看右摸摸,一会要吃圆子,一会要吃糖糕,一会又摆弄起风车。

    李逋喊道:“三郎看着人,可别跟丢了!”

    李荣闻声忙抓出一把铜钱扔到摊上,拿起两尊机关木人就追了上去。李逋见弟弟手里攥着,嘴里含着,腰中别着,腋下夹着,身上挂的满满当当,不由失笑。

    李承月瞄了程虎一眼,悄悄蹭到李荣身边,两人耳语一阵。只听:“哥!我和阿姐先走了,我们在西市拜火教堂会面。”

    “公主不可!”

    程虎话音未落,两人早就没了影子。但看一旁的完颜敬“继承”李荣的家私,满脸苦笑的看着李逋。

    “你三人就会串通一气!”

    几人听听看看,游玩约半个时辰,忽见人群汇聚,原是花灯队到了街中交叉路口。此时路口已搭好高台,名曰‘良人台’。台下篝火高燃,孩童将准备好的竹筒扔进火中,只听得霹雳作响。此时人群中钻出十几名汉子,穿着露臂单衣,脸画战妆,弯腰搂肩,排在良人台前跳起踏舞。听着明快欢乐的节奏,一旁民众不由得跟着舞动起来。

    “踏歌踏歌欢乐多,人生此时有几何?一二三,左踏踏,四海升平安康家。四五六,右踏踏,风调雨顺胖娃娃......”此刻花灯队行至良人台,踏歌儿郎上前接起长柄明灯,绕立圆台两侧。余下彩灯四散,良人台上彩焰纷飞,万民侧目。

    彩焰化蝶帷幕开,乐声齐奏裙钗来。台上的丰神绰约红唇女,惹得石榴裙下众公子躁动垂涎。欢呼与尖叫随着女子们的烈舞,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高潮。长安城平日里的浪荡少年,多情儿郎,为抢前排早就花了大价钱占取位置。此时风景,让不远处,紧邻平康坊的姑娘们撕这手帕,暗羡不已。“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梢不知数。”眨眼的功夫红绸绿带便铺满了良人台。

    “美人们!我来了——!”只听远处金锣响,宝马香车冲阵来。但看一放荡少年,青衫白面,站于车顶,手持这一根数丈长的竹杆。待车至良人台,他将手中竹竿对石阶一撑,便向台上众女弹来。踏歌儿郎眼疾手快,脱下木屐,掷中那青衫少年面门,那少年滚落台下,正巧落到李逋几人脚边。

    李逋几人伸脖一瞅,面面而觑,转身要溜。只听身后一语:“殿下慢走!”李逋等人未理,忙加快脚步离开。“哎呦,疼死我了,我回去一定和家父说,再上告圣上...”

    李逋刹住了脚,地上的青衫少年一看,心说:“撞到财神了!”自不用人扶,腾一下从地上窜起来。此人姓阎名清,雅号春风客。工部尚书阎正之子,大唐巨匠阎立本之后。阎家几百年传到此世仅余阎清一根独苗,因此备受宠溺。此人虽天赋奇才,可却风流成性,不做正事,不问仕途,整日留恋花街柳巷。常自称:乱世无用人,花间无情客。自许: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李逋自幼与他相交,他太子宫的南阁北苑,亭台林木,就是阎清负责设计的。“见——过——太”阎清装腔作势要拜,李逋忙拉住他正要开口,一撇程虎说:“将军请帮我个忙,阿姐和三弟如今都在西市,李盈不放心,望将军劳神去探看探看。”程虎笑言:“我有此意。”说罢对尉迟诸吩咐了几句,临走前瞪了阎清一眼。

    阎清说:“老顽固好管闲事!哼~”

    李逋将阎清拉至一旁商量:“你想怎样?”

    “殿下怎么能这样说话?上元节能遇到您是我莫大的荣幸。”

    “少来!从小到大你不知冤了我多少钱,我告诉你!今天出来我可是分文没带!”

    阎清吹了吹垂在额头上的头发,十分没耐心的看着李逋。二人对视了几息,李逋败下阵来,可心有不甘,说:“我要告诉你爷爷,他知道你今夜的所作所为非气死不可!”

    “哟,李盈你还不知道我?咋俩脱了裤子唱戏,看谁害臊过谁。”李逋听言涨红了脸,半晌憋出两个字:“多少!”

    阎清伸出五根手指:“五百贯。”李逋眼珠瞪的浑圆:“没有!”阎清眉毛一挑,目光直击李逋腰边佩的月形宝石,宝石上嵌这个流光溢彩的大珍珠。

    李逋忙捂住:“你真敢想,这是上月大食国使者上贡的,我也才戴几天!”

    “又不让你白给。”阎清在怀里掏了掏,拿出来一件女人的肚兜:“这是...拿错了,不好意思。”扒开衣襟,探着头找了几息,便拿出一沓随意叠好的绢纸:“长安城的地图,一百零八坊,井水商铺,小路密道,以及流传的各处鬼宅悉数在册。”

    李逋接过也没看,他心里对于阎清他还是十分信任的,这个从小认识的兄弟,除了有些放荡不羁之外,真乃是建筑工笔古今未见的奇才。李逋交给他所佩之物,问:“你上次所说长安城西,西来客栈内有一胡商留居十年,在客栈下挖了条密道直通东市平康坊。我差完颜敬去查果然不错,这些密事你从何处知晓?”阎清故作神秘趴在李逋耳边说了两句。只看李逋脸刷的一下通红,怒斥:“无耻!下贱!”

    阎清哈哈一笑,说:“如今天下多少事,尽在绣枕暖榻知。愚恋楚棺秦楼鬼,路柳墙花笑卖人。”说罢转身想走,突然只觉屁股挨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脸蹭破了皮,刹时羞红了地。“今天还准备交新娘子呢!”阎清心中哀嚎,怒气冲冲的爬起来,一见无争站在他的身后,似打了个焦雷,站在那蔫这头,欲言又止。

    无争手中拿着两串炸圆子,问:“怎么跟这家伙这么说久。诺,刚买的趁热吃。”他递给李逋一串,看着阎清,弯腰拍了拍鞋。阎清抹了下脸,也不敢说什么。想当初他调戏无争,被抓住吊在北苑,挨了一天一夜。若非李逋发现,恐怕他都要横着出去。今日破相,他虽心有不甘,可又无可奈何。但看着无争俏脸上露出的得意,不由心中涌起一股怪劲,只看阎清脚向后一踏,冲着无争笑说:“小娘子!亲一个!”说着对空一吻,抹头就窜。无争气的眉目变色,正要追可此时阎清已混进人群,那寻踪影。李逋劝解他好一会,方才气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