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报答
夏言兮咬着唇角,把粉拳紧握。她越想越气,又朝身边大树狠狠踢了一脚,瞬间倒抽一口凉气。
坐下来脱去绣鞋,捧着脚尖流眼泪。殷红的血浸透罗袜,十指连心,疼得她龇牙咧嘴,又把那臭道士腹诽一顿。缓了许久才算好些,只能趿拉着绣鞋勉强往前走。
走一步路,吸一口气。
天下这么大,第一次出宫下界,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臭道士要去千江城,多半是要往那边去吧。
走了几步,夏言兮忽而停下,转身来了个背道而驰。
凭什么要跟着他走!
拖着受伤的腿脚,她也走不快,到正午来到一条小溪边,打算沿河而上。只可惜肚饿体乏,心情不佳,浪费了眼前好风景。
忽听前方小树林里传来打斗声,夏言兮眸子一亮,脚也不那么疼了,小跑过去看热闹。
树林里,一群黑衣人围着两个蓑衣客,刀剑乱舞,打得风生水起。
再一细看,可不正是昨晚那对小情侣。
这两个家伙身手不错啊,被这么多人围攻居然还能不落下风。
竹青云剑招凌厉,转眼杀了两个黑衣人。对面虽说人多势众,却无一人能近他身,可惜他那个目盲小师妹拖了后腿,被黑衣人伤了几处,岌岌可危。
正看得兴起,竹青云掌心长剑突然离手,在身遭绕了一圈,逼退近处黑衣人,随即拉起小师妹,纵身一跃,逃之夭夭。黑衣人一窝蜂追了上去,转眼也消失无踪。
没了?
还没有分出胜负呐!
夏言兮意兴阑珊,走出来翻了翻尸体。身后猝然传来破空声,她下意识向侧前方打了个滚,堪堪避过偷袭。爬起来看过去,竟是个黑衣人去而复返。
“还有同党!”黑衣人自说自话,手中雁翎刀再度劈了下来,不给夏言兮开口解释的机会。
小小凡人,竟敢对本公主亮出獠牙。
夏言兮动了怒气,顺手抄起地上雁翎刀,迎了上去。
当头一刀,势大力沉。
铿然一声,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力道沿着肩膀传到腿上直达脚尖,瞬间撕裂伤口,剧痛反射回来,夏言兮拧着眉咬着牙,苦苦支撑。
黑衣人冷哼一声,压着长刀往下走,刀刃到了单薄香肩上,逼着夏言兮跪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噗嗤一声,黑衣人突然睁大了双眼,一根削尖的翠竹贯胸而出,健硕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我就说吧,她是个麻烦精!”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咝……”
“行善积德你拿福报,杀人放火道爷背锅,是吧?”
“但行善事,莫问因果;你中有我,不分彼此。”
远远望去,小道士与小和尚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
夏言兮拄着刀站起来,脚不敢沾地。见小道士跑过来蹲在她面前,俏脸瞬间染红霞。
“不用,我还能走。”俏姑娘红着脸小声说道。
然而那小道士却只顾埋头翻尸体,害她会错了意。
夏言兮把银牙紧咬,恨不得提起手中刀,把他狗头剁下来。
本来以为是悍匪,想翻翻有没有值钱东西,看见腰牌,田修霍然起身,把剑眉紧锁。
小和尚走过来看了一眼,也有些惊慌失措。
“怎么办?”小和尚问道。
“问佛祖啊,问我作甚?”田修没好气道。
“看你们两个怂样!”俏姑娘嗤之以鼻。
怂样?
田修嘴角抽搐,这可是大内禁卫啊我的姑奶奶。
罢了,这姑娘没脑子,哪里会认得什么大内禁卫,说了也是白说。
“早晚被你害死。”气的田修直摇头。
修真之人不得插手世俗纷争,更何况这还是在大夏王朝,千万不能被师门知晓。
看着无所畏惧的狐媚脸,田修无奈叹息。然后蹲在她面前,这回是真的要背着她跑路。
夏言兮丢了雁翎刀,一双藕臂不情不愿攀了上去。
田修沿河而下,一路狂奔,走出七八里地才算稍稍出了一口大气。夏言兮趴在他消瘦肩膀上,抬袖给他抹了把额头汗。
“歇会吧!”夏言兮柔声提议。
“歇会歇会,追不上了!”小和尚也有些跑不动了,大口大口喘着气。
田修心有余悸,不敢大意,找了个稍隐蔽的地方,把背上姑娘小心翼翼放下来,扶着她坐到溪边青石上。
“你怎会惹上大内禁卫,不会是个逃犯吧?”田修嘴上询问,手上也不老实,握住夏言兮细嫩的脚腕,轻轻褪去绣鞋。
看见血红的罗袜,田修龇牙咧嘴。
夏言兮忍着痛楚,教训道:“又不在你身上,咋呼什么!”
“看着都疼。”田修仍旧龇着牙。
夏言兮噗嗤一笑。
“笑个屁,回答问题。”田修卷起罗袜,一点一点往下脱,动作轻柔似水。
浑圆脚踝,娇嫩玉足,一寸一寸浮现出来。
瘦不露骨,冰雕玉琢。染上血迹,白的娇嫩,红的艳丽,动人心魄。
小道士偷偷咽了口唾沫。
“当然是犯了王法,啊、咝……臭道士,你轻点啊,懂不懂怜香惜玉。”
田修把那只血红罗袜丢在河里,低头看去,触目惊心。
本该是秀色可餐的五根葱白玉趾,偏偏伤了一根,隐隐有些发黑了。
白玉微瑕,可惜可惜!
“什么罪?”田修握住这只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白嫩玉足,撩水洗去血污。
夏言兮脸上红透,咬着唇角拧着眉,也不知是在抵御足尖痛楚还是足底酥麻。小道士问了什么,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也没听清。
只道她是不方便说,田修也没有再追问,清洗干净,取出个白瓷瓶。
“会很痛,忍着点,不许叫!”
“忍不住怎么办?”夏言兮问。
“咬牙忍!”田修冷不丁把瓶子里的粉末倒了上去。
火辣辣的痛楚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比那烈酒入喉的痛楚强烈百倍。
夏言兮蓦然低头,叫出声之前一口咬在田修肩头上。
田修吃痛,手上用了力,她便更痛了,嘴上也咬得更狠些。
“你有病啊!让你咬牙,咬我作甚?”田修呵斥道。
“你有药啊!咬死你才好,臭道士!”夏言兮松开牙齿,现学现卖。
“真是遇人不淑,好心没好报。”田修站起来,揉了揉肩头。
“你想要什么报答!”夏言兮蓦然回眸。
“你别再给我添麻烦,我便阿弥陀佛了。报答?我怕是无福消受。”
夏言兮拉了拉田修的衣袖,央求似的嬉笑道:“带我闯荡江湖,回头我保你飞升仙界。”
田修无动于衷。
夏言兮便歪着俏脸威胁道:“我这么怕疼,万一被抓住,指定禁不住严刑拷打。到时候供出你们,可别怪我过河拆桥。”
“你……”田修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小和尚望风回来,闻言便嘿嘿一笑:“现如今大家都是逃犯,不如带上她,路上也有个照应。”
夏言兮连连点头。
“好啊,你背她。”田修转身欲走。
“别啊,我可是佛门中人,不近女色。”
田修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除了这身行头与光头,你算个屁的和尚。”
小和尚尴尬一笑:“我没道爷境界高,女菩萨贴在身上,恐乱心境。”
见他俩推推嚷嚷,夏言兮冷哼一声,爬了起来,光着脚要往地上踩。
见她疼的小脸扭曲,万般无奈,田修便蹲了下来,背起夏言兮继续走。
刚才为了逃命,没时间多想,这时节温软在背,直教人心猿意马。田修忙不迭晃了晃脑袋,甩去这些邪念,还不忘狠狠瞪了小和尚一眼。
死秃驴,坏了道爷道心,看我不拆了你家破庙。
这回走得慢,颠颠簸簸,夏言兮有了倦意,紧了紧藕臂,趴在小道士肩头陶醉。
这红尘天,果真有趣。
夏言兮笑了笑。
“臭道士,给我唱个歌。”
“你又不给钱。”
“回头给你啊!”
“空手套白狼,尽想好事。”
夏言兮撇了撇小嘴。
“秋风落日入长河,江南烟雨行舟。乱石穿空,卷起多少的烽火。万里山河都踏过,天下又入谁手。分分合合,不过几十载春秋。我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时候,把酒与苍天对酌。纵然一去不回,此战又如何。谁见万箭齐发星火漫天夜如昼,刀光剑影交错。而我枪出如龙,乾坤撼动,一啸破苍穹……”
听着听着,夏言兮眼神迷离,不知不觉入了梦乡。
睁开眼,篝火摇曳,噼里啪啦。
小和尚又在念经了,小道士坐在旁边烤鱼。
“真香!”夏言兮挪了过来,田修便把烤好的鱼递给她。
“你为什么出来跑江湖?”夏言兮咬了一口,唇齿留香,人间美味,御膳房可没有这种野味。
“为了活着。”田修道。
“活着很难吗?”夏言兮歪着脑袋问道。
田修埋头烤鱼,没有回答。
“怎么不说话了?”夏言兮追问道。
“夏虫不可语冰!”田修没好气道。
夏言兮抡起手中插鱼的木棍,敲在田修后脑勺上。
小和尚立即取出木鱼,装模作样敲打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呆头呆脑棒来喝,木鱼木鱼你活该。”
夏言兮抬起手,赏了光头一棍。小和尚摸着脑袋扮无辜,小道士捧腹大笑说“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