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辗转来到镇子上唯一的小酒馆，要了两坛酒，一碟花生米，一碟茴香豆，对坐下来。

    店主看了只觉稀奇，道士喝酒还能说得过去，和尚也百无禁忌？

    夏言兮走过来，往两人身边坐。田修蹙起眉头，朝旁边看了看，不耐烦道：“那边有位置。”

    “没钱！”夏言兮抓起茴香豆往嘴里塞，嚼得津津有味。

    “那你也不能吃我的啊？”田修这话说得很委屈，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姑娘。

    “你的吗？你的钱都是骗来的。你能骗吃骗喝，我为何不能白吃白喝？”

    田修哑口无言。

    什么叫蛮不讲理，什么叫无理取闹，这便是了。

    他也懒得计较，端起酒碗与对面会心一笑的慧心小和尚碰了一盏。

    “老板，还有别的吗？”夏言兮捂着咕咕叫的肚子。

    老板为难道：“我这里只有这些下酒菜。你要是饿了，不妨去旁边买只杏花鸡。”

    夏言兮就把葱白玉手摊在小道士面前。

    小道士白了她一眼，嘀咕道：“我又不欠你的。”

    “借我，回头还你，一万倍！”夏言兮说得铿锵有力。

    小道士嗤之以鼻，倒不是怀疑她的家世，只是这人品嘛，不敢恭维。

    “你给不给？”夏言兮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要先礼后兵了。

    小和尚端着酒碗，扭脸到一边去，事不关己。万一发生什么血腥事，也莫要殃及池鱼。

    屈于淫威，田修只好把最后那些铜板掏了出来，摔在夏言兮掌心里。

    夏言兮高高兴兴跑去买了只杏花鸡，一顿风卷残云，啃了个干干净净，舔着手指，心满意足。舔完了手上还是黏糊糊的，左右看了看，笑嘻嘻往小道士身上蹭了蹭。

    田修立即变了脸，抬手作势要再打。

    夏言兮立刻扬起另外半边脸颊，瞪着田修直挑眉头：“来呀，打啊，不打不是好汉！”

    小和尚拎着酒坛，随手端起一个盘子，往后挪了两步，蹲到一边去喝。

    小道士的手停在半空顿了片刻，忽而嬉笑着，轻轻落在夏言兮吹弹可破的俏脸上，摸了一把，贱兮兮的戏谑道：“这么嫩的脸，打坏了怪可惜的。”

    明明没喝酒，俏脸却酡红起来。夏言兮操起鸡架子，砸在田修脸上，骂了句“不要脸”。

    田修嬉皮笑脸，伸手接住鸡架子，埋头啃了两口，大呼美味。

    夏言兮脸上红透了。

    臭道士，竟敢吃人家吃过的东西，真不害臊。

    酒足饭饱，田修带着小和尚离开了流民街。

    夏言兮问他们去哪，臭道士装哑巴，小和尚实诚些，说他们要去千江城。不过两人都没有盘缠，得先去下个村子混饭吃。

    “一个骗钱的臭道士，一个喝酒的假和尚，有辱佛道两家，早晚遭雷劈。”夏言兮嗤之以鼻，果然是两个跑江湖的小混混。

    小和尚双掌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小道士停下脚步，回眸嬉笑：“那你还不躲远点，老天爷老天爷，爷字辈了，眼神指定不好使，万一劈歪了劈到你可如何是好。”

    他可真是乌鸦嘴，刚说完，天上猝然一道惊雷，继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转眼便下起雨来。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三人忙不迭往前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土地庙，已然成了落汤鸡。

    进了土地庙，两个少年还好些，夏言兮浑身湿漉漉，再被冷风一吹，顿时瑟瑟发抖。

    庙里伸手不见五指，田修找了一堆干柴堆起来，而后并指为剑，举在眉心处，一点幽蓝的火光蓦然闪亮。

    篝火燃起来，田修拽着小和尚走到庙外，顺手带上门。

    看着凄冷雨夜，田修诗兴大发，摇头晃脑，低吟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小和尚跟着念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懂个屁！”田修骂道。

    “我懂你。”小和尚反唇相讥。

    田修吃了个哑巴亏，涨红了脸。

    庙里俏姑娘刚把湿透的衣裳脱下，闻言扑哧笑出声来。

    过了片刻，门开一条缝，伸出一截细嫩藕臂：“把你道袍给我。”

    田修学乖了，依言照做。

    又过了片刻，里面那姑娘喊道：“进来吧。”

    小和尚率先挤进来，却见女菩萨用道袍做了个屏风。火光把窈窕剪影映在袍子上，曲线玲珑，婀娜多姿，土地公公看了也有些心猿意马。

    “喂，不许往这边看啊。”夏言兮蹲在里面喊道。

    “那你让我们进来作甚？”田修一只脚踏进来，听她这么一说，复又退了出去。

    瓜田李下，还是在外面听雨吧。

    慧心小和尚背靠“屏风”坐下来，数着念珠念着经。

    夏言兮探头扫了一眼，只见和尚在念经，不见道士来取暖，于是便蹙眉问道：“他怎么不进来？”

    “他没我境界高，心有杂念，偏偏要做君子，唯有避之。”小和尚道。

    夏言兮掩口浅笑，反倒放下心来，把贴身衣物也脱掉，放在火前烘烤。

    “你是和尚，他是道士，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的？”

    “佛安魂，道降妖。佛道搭配，赚钱不累。”

    “你这个酒肉和尚，嘴巴利得很。”

    “你这个刁蛮姑娘，巴掌利得很。”

    想起小道士脸上五指掌印，夏言兮咯咯直笑。

    雨越下越大，风从门缝挤进来，把篝火吹得东倒西歪。

    “我好了，你进来吧！”夏言兮从“屏风”后面钻出来，顺手摸了摸那件道袍，差不多也快干了。

    见那臭道士拿着一根竹竿走进来，盯着她大腿看。夏言兮抬眼瞪过去，骂了声“登徒子”。

    田修径自走到篝火旁，旁若无人，脱了上衣开始烤。

    烤着烤着，他突然哼唱起来，还越唱越起劲，悠然自得，仿佛是沉浸在其中：“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这是什么歌？”

    夏言兮蓦然回眸，正好看见田修光着膀子站起来，顿时羞煞了，忙不迭拿小手捂住双眸。

    “你有病啊！”

    “你有药啊！”田修抖了抖衣衫，穿在身上。

    这姑娘什么毛病，明明是你自己转过头来偷看，竟敢恶人先告状。

    小和尚不念经了，无奈摇头。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闯进来两个蓑衣人。

    大雨遮掩了脚步声，毫无征兆，推门声吓了夏言兮一大跳，捧着心口，直往小道士身后躲。

    两个不速之客摘下湿漉漉的斗笠，露出真容。

    一男一女，男的俊俏，女的英气，一看便是一对携手江湖的小情侣。

    目光扫过庙里三人，男的微微有些吃惊。

    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带着一个惊为天人的大家闺秀，这个组合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打扰了！在下竹青云，这位乃是师妹梅婷。外面雨急风冷，我们能否在此地歇息片刻？”

    “那你得问土地爷。”田修收起道袍，顺手递给身后狐媚脸。

    这小道士还挺幽默。

    竹青云笑了笑，朝堂前土地爷躬身抱拳，拉着小师妹走进来。

    小和尚挪了挪窝，给两位小情侣腾出地方。

    竹青云微笑致谢，搀扶着小师妹坐到篝火旁。

    夏言兮蓦然问道：“她是个瞎子？”

    田修白了傻姑娘一眼，这么明显的问题，当众问出来岂不是揭人伤疤？

    就这点心智也敢偷偷跑出来闯江湖，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竹青云尴尬一笑，微微颔首。

    梅婷倒是不甚在意，反而浅笑道：“这位妹妹说话婉转动听，犹如出谷黄鹂，定然是个大美人。”

    “美得很，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不像你，人美嘴也甜。”

    田修摆弄着篝火，往上面添柴。冷不丁又挨了一巴掌，还好没有打在脸上。

    听见声响，梅婷掩口偷笑。竹青云侧身贴耳，给她描述着三个陌生人，听完她也诧异。

    五个人年龄差不离，说说笑笑到半夜，不见雨停。梅婷倚着竹青云睡去，小和尚盘膝打坐。

    田修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把竹竿刨开，削成一条条细长的竹篾。弄好之后，他挪到夏言兮身边，突然伸出一只魔爪。

    “你想干嘛？”夏言兮下意识想往后退。

    “别乱动！”田修抓住夏言兮破裂的裙摆，用那些竹篾作丝线，一针一线，认真缝起来。

    夏言兮歪着脑袋，看小道士穿针引线，听着门外潺潺细雨，心隙入水，温澜潮生。

    清晨醒来，小情侣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田修伸出手来，这回倒是没有再说那句话。

    夏言兮把道袍丢给他，站起来看了看裙摆，虽然不是很美观，好歹不用再露着腿。

    “谢了！”她说。

    田修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穿好衣服往外走。

    夏言兮跟了上去，田修突然停下脚步，却把剑眉微蹙，回眸问道：“我说大小姐，你不回家享清福，跟着我们作甚？”

    “谁、谁跟着你们了。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想往这边走，你管得着吗？”

    “没毛病！”慧心摊开手。

    田修朝小和尚头上扣了一个爆栗，教训道：“就她这副狐媚脸，走到哪都是个麻烦。你不嫌麻烦，我可受不了。”

    小和尚摸了摸头：“佛曰……”

    田修喝道：“曰你个头啊，曰！”

    小和尚挠了挠头，不再辩解。

    “喂，你说谁是麻烦？”夏言兮不乐意了。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女士优先，您先挑选。”田修挑了挑眉头。

    夏言兮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转身回望，没了道士，也没了和尚。

    臭道士，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