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烟雨,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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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吐露深藏的秘密

    “师兄,当年那个死去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平儿,对吗?”张氏伤心了一阵子后突然对丈夫李思源说道,言行举止都表现得异常的冷静。

    “师妹又在胡思乱想了。”李思源立刻打断了妻子张氏的话。

    “师兄能骗我,但是孩子却骗不了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尽管那个孩子跟平儿长得很像,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平儿的亲娘,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自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清楚。”张氏依然很冷静地说道,妻子张氏的话就像一面照妖镜让李思源无处遁形,李思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记得当时师妹并不是这样认为的,还反过来安慰我,那些安慰的话我听上去感觉到师妹像是早已接受了事实。”李思源说道,尽管他还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没有了能继续隐瞒下去的可能性。

    “那时师兄将自己锁在书房里,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也不与人说话,全府上上下下都很着急,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失去的就不只是一个儿子,还有可能会失去丈夫,后来我冷静下来想了想,我知道师兄的为人,天下父母有哪一个不爱惜自己的孩子,师兄这样做一定有自己迫不得已的苦衷,而且我料定,既然这个死去的孩子不是我们的平儿,那么我们的平儿就一定还好好的活着,我相信师兄的决定对于平儿来说,对于我们来说应该都不算是一件坏事,否则师兄也不会这样做,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有了些许的宽慰。”张氏细声慢语地说道,边说边起身拉起丈夫的手让他坐回到自己对面的座位上。

    “师妹后来为什么没有提出来?”妻子张氏的话让李思源顿时放松了下来,他重新坐下来后向妻子张氏疑惑地问道。

    “后来我渐渐想通了,同时也能体会得到师兄藏在心里的苦,所以就一直没说出来。”张氏情真意切地说道。

    “感谢师妹这些年对我的理解,我李思源这辈子最幸运的两件事:一是拜师傅为师,二是娶了师妹这么好的妻子。人生之幸莫过于此。”李思源欣慰地说道,同时伸出一只手从桌面上轻轻地抓起了妻子张氏的一只手,满眼都是怜爱之情。

    “可是我并不觉得我是师兄眼中所谓的好妻子。”张氏悄无声息地把手缩了回去,忽然伤心地说道。

    “师妹何出此言?”李思源有些慌了,赶紧问道。

    “因为只有能为丈夫分忧解难的女人才称得上是一位好妻子,可是师兄心中的苦我却不能分担半点,所以师兄觉得我还能算不上是一位好妻子吗?”张氏解释道。

    “师妹说得没错,我们是夫妻,是夫妻就应该共同进退。”李思源感叹。不得不承认,张氏的说话方式成功地打开了她的丈夫李思源的心扉,李思源喝了一口茶后,又问道,“师妹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我是平儿的亲娘,总该也有知情权吧?”张氏满心期待地回道,这是张氏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张氏不止一次想要得到答案,但是她的丈夫李思源却总是三缄其口。

    “师妹这是哪里的话,你是平儿的亲娘当然有权知道,当初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样做就是为了师妹好,谁曾想师妹对平儿如此的执念。我当初向师妹隐瞒实情,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心想如果师妹知道平儿已经不在世了,最多就是伤心一阵子,但是如果师妹知道平儿是被别人抱走的,可能就会被念想羁绊而一辈子都活在忧郁之中,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李思源如实说道,当他就要说到某关键点的时候又突然停了下来,他又有些犹豫了,不过他的犹豫最终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决定,他又接着说道,“不过还有重要的一点,这一点是这些年来我始终都不敢面对的,如果要给这件事理出个头来,那就得要先从我的出身说起。”

    “师兄的出身怎么了?”张氏立刻打断了丈夫李思源的话,奇怪地问道。

    “我是西夏人,出生在一个制瓷世家,当年为了学习大宋先进的制瓷技艺便随父亲来到大宋,最后有幸拜在师傅门下并得到师傅的真传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李思源不慌不忙地说道。

    “可是这跟平儿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张氏再次打断了丈夫李思源的话,疑惑不解地问道。

    “师妹可曾记得你分娩的那天管家说家里来了客人的这件事,那客人便是西夏晋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也不知道他来府上的目的,直到两天后我在晋王入住的客栈见到了那个死去的孩子,才知道那孩子竟是晋王不幸夭折的儿子,他们的儿子一出生就有病,晋王听说大宋医术精湛,就特意带着儿子来大宋医治,可那孩子命薄最后还是没能救过来,晋王说孩子是王妃的命,他怕王妃接受不了,就想到找人按照孩子的模样烧造一个陶俑以缓王妃丧子之痛,晋王早就了解到了我的一切所以就找到了我,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晋王自从见了平儿后竟改变了想法,在心里萌生了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主意。”李思远继续说道,在说到那孩子的时候言语中会带着淡淡的哀伤。

    “我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天呐,他怎么能这么自私,难道他妻子的痛苦就是痛苦,别人的痛苦就不是痛苦了吗?难道他不知道另外一位母亲失去了孩子之后也会很伤心,甚至会发疯吗?”张氏听完后情绪突然有些失控了,厉声说道,情到深处时甚至有些义愤填膺,说着又把矛头指向了丈夫李思源,“我实在想不通师兄当时怎么就答应了。”

    “难道师妹还不了解我李思源的为人吗?我不是为了自己。平儿也是我的亲生儿子,但凡还有别的办法,哪怕是我的死,能让晋王打消此念头,我都不会接受这样的要求。但是晋王是权倾天下的王爷,我只是区区一介草民,我怕我的稍有不慎会惹怒晋王而牵连到我的家人,我怕,我实在太怕了。”李思源也突然激动了起来,抑郁不平地说道,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决了堤的水。

    “对不起,师兄!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丈夫李思源那由内而外层层渗透出来的苦楚在某一时刻深深地刺痛了张氏,张氏对丈夫不禁心疼起来,于是她先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也学着伸出手从桌面上静静地握住了丈夫李思源的手,并很诚恳地跟丈夫道了个歉,然后又平心静气地说道,“请师兄以后不要再轻言死字了。”

    “好在平儿只是以另一个身份换了个环境继续生活而已,我们并不是失去了他,所以转念一想觉得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况且我们还有安儿,这对于我们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妻子张氏的理解和关心立刻让李思源平静了下来,李思源朝妻子会心地点了点头,并将妻子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然后放松地说道。

    “师兄说得没错,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都是痛苦的,万幸的是我们还有安儿在身边,况且我们还有跟平儿再次相见的机会,但是那位母亲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张氏诚心说道,言语间皆是真情的流露。

    “难得师妹能这么想,相信师妹的这份宽容与仁爱定能福泽于平儿。”李思源说道,他的话意味深长。

    “师兄没想过回到西夏去吗?”张氏转而问道。

    “从前想过。”李思源回道。

    “那现在呢?”张氏又问。

    “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李思源走了一下神,晋王曾对他说的那句近似警告的话言犹在耳,那句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他永远不得再踏入西夏半步,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将永远地失去儿子。为了给这句话一个合理的解释,李思源只好又做了一个详细的补充,“自从我的父亲去世后,那里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在大宋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最好的少年时光都是在这个国家度过的,我发现我已深深地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里的一切。”

    “那里不是什么也没有值得师兄留恋的,别忘了我们的平儿还在那里,要是师兄愿意的话,我们全家都可以一同过去,到时我们一家四口就又可以团聚了,难道师兄不觉得这恰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吗?”张氏对丈夫李思源动之以情,同时早已满怀憧憬。

    “我还以为师妹会讨厌西夏,讨厌西夏人。”妻子张氏的话倒是让李思源感到异常的意外,不过李思源却并没有大喜过望,而是淡淡地说道。

    “这就是师兄极力掩藏自己身份的原因吗?”张氏同情地问道。

    “毕竟绝大多数汉人都是仇视外族人的,汉人仇视西夏人、仇视契丹人,同样,绝大多数的西夏人、契丹人也对汉人有着强烈的敌视之意,这也便是各国之间不能和睦相处的原因。”李思源感叹道。

    烛光随着潜入屋内的夜风摇曳,烛光下的人影跟着颤动,人影不成双,张氏仿佛读到了丈夫身上的孤独,不免又再次为他心疼了起来,于是立刻建议道:

    “我想师兄应该饿了吧,我去吩咐弄几个菜来,不如再弄壶酒吧,我陪师兄喝一杯。”

    下人把酒和菜上齐后立刻退了出去,张氏先帮着往丈夫李思源面前的酒杯里倒了一杯酒,然后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夫妻俩不约而同举起了酒杯,李思源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仰头就将酒一饮而尽,而张氏只是小酌了一口,张氏放下自己的酒杯后再给丈夫满上,李思源又一饮而尽,如此重复了三杯后,张氏赶紧阻拦。

    “师兄还有别的心事?”

    “何伯今天走了。”李思源语气沉重地说道。

    “怎么这么突然?”张氏吃惊地问道。

    “被火活活地烧死的。”李思源说。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张氏又问。

    “都怪我太急攻心切,要不是我逼着大家接连数日不停地劳作,何伯也不至于这么迷糊,连柴火掉下来烧着了自己都不知道。”李思源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数落着自己。

    “师兄不用太难过,也不要太自责,也许何伯是真的老了。”这回轮到妻子来到丈夫的身边将丈夫轻轻地揽在怀里,并对丈夫好生安慰道。

    “何伯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他就像我的父亲,对我爱护有加,我甚至觉得他比父亲还亲。”李思源侧身将头埋在妻子张氏的怀里,哭得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何伯是一位好人,愿他好好安息吧。”张氏向丈夫继续安慰道,接着又关心地问道,“师兄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烧制天青瓷的事吗?”

    “没错,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李思源如实回道,同时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之意。

    “师兄为什么不找严和师兄来帮忙呢?”张氏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李思源一听立刻不高兴了,情绪甚至有些激动,鬼使神差般地一把推开了妻子张氏,然后站起来生气地说道:“何伯临死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难道你们都觉得我不如严和师兄吗?”看到妻子张氏愣在原地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李思源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失当,慌忙上前安抚妻子:“对不起,师妹,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没事吧?我没想过要伤害到你的。”

    “师兄误会了,没有人质疑师兄的能力,找严和师兄帮忙并不表示师兄就比严和师兄能力差,我们都只是觉得多个人多份力量,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张氏并没有因此而跟丈夫李思源计较,反而继续保持着心平气和的姿态,耐心地向丈夫解释道。

    “也许师妹说得对。”李思源勉强应道,没有多说一个字。此时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他的能力有限这是事实,但是他不想假手于人这也是他的心理,此刻他没有办法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于是又草草地说道,“师妹早点休息吧。”

    李思源说完径直从妻子张氏的身旁走过并朝门外走去,张氏转过身来在后面急切地喊住了他。

    “师兄这么晚要干嘛去?是不是还在为我刚才说的话生气?”

    “怎么会呢,师妹,我怎么会生师妹的气?我只是想一个人到书房去待一会儿,师妹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吧。”李思源停下脚步,为了打消妻子的疑虑,他又回过头来朝妻子挤出了一个笑,说道。

    第二天早上,张氏醒来的时候并未发现丈夫李思源,便急匆匆地向书房赶去,她来到书房门前轻轻地推门而入,并未发现有人,于是深入到屋内找了找,依然没有丈夫的身影。书桌上扔着好几个纸团,张氏出于好奇便随手展开了一个,纸上只有“严和”两个字,接着她又展开了一个,这回纸上写的是“严和师兄”四个字,她将桌上的纸团看完后,随后又发现桌脚下也有纸团,于是她又将地上所有纸团都一一展开了来看,无外乎都是那几个字,字数最多的一张也就一句话“严和师兄近来可好”。张氏不打算再停留,将所有展开了的纸收拾了一下,然而就在她攥着那些废纸准备离开的时候,书桌上一叠账本旁的那个瓷笔洗进入了她的视线,笔洗里安静地躺着一张燃烧过后残留的信纸,她上前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只可惜信纸上只剩下笔画不全但又依稀可辨的两个字——成仁。

    张氏刚走出书房,有一婢女急忙前来禀告,说家主已经返回窑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