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烟雨,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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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青难道众瓷匠

    “天青色”这一要求一时难倒了众多的瓷匠,因未能如期按要求烧造出天青色的瓷器,徽宗大怒,相关的州、府上至行政长官下至各个瓷匠均被收监。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天青色瓷器,徽宗再下一道死令,此令一出,各州、府行政长官及众多瓷匠人人自危,甚至有很多的瓷匠开始抛家舍业出逃,一时间众多的窑场都已人去窑空,汝州的官府把最后的希望压在了身怀绝技的瓷匠李思源的身上。

    汝州西北郊有一座地势平缓的大山,山上树木林立,且有着丰富的烧造陶瓷所需的原料,山脚下有一座具有一定规模的瓷窑场,窑场坐北朝南,四周被高墙围了起来,仅留一扇大门进出,从大门进来左是青砖青瓦的宿舍,右侧是敞开式的厨房及就餐区,中间横着一条长廊凉亭,再往后便是手工坊、晾胚房、窑炉房,其中手工坊、晾胚房分居两侧,都是只有木梁撑起的青瓦顶,窑炉房居中,三面围墙顶棚两端无遮挡,炼泥、拉胚、修胚、上釉等工作都是在手工坊里完成的,窑炉房有三座大型的结构为马蹄状半倒焰馒头形窑炉,窑炉的烟囱穿过屋顶直通天空,这便是著名的张公窑。张远在世的时候曾带着女儿和两个弟子隐居于此,并在这里开设了一间制瓷小作坊,作坊很简陋,所有的工作都是在一间四周没有遮挡的茅草庐里完成的,张远在这里一边教弟子学习制作陶瓷,一边将烧制出来的瓷器拿去售卖以维持生计,张远去世后作坊由他的小徒弟李思源继承。李思源是个志向远大且又有能力的人,因烧造出来的瓷器远近闻名而声名远扬,经过几年的努力,最终将窑场从最初的小作坊慢慢地扩大到了现在的规模。

    李思源自从接到了朝廷要求烧造天青色瓷器的旨令后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是他纵有神工鬼斧,也是对这种梦幻般的“雨过天晴碧空青”的天青色一筹莫展,然而几次的失败并没有消磨掉他的意志,他又带领着工匠连续奋战了半月有余。这一天再次迎来了烧造瓷器最为关键的一步,工匠已经将上了釉阴干后的瓷胚装进了两个口对口扣在一起的漏斗形匣钵里,匣钵在入窑前首先要向祖师爷焚香祷告,窑炉房正对面有一尊巨大的石像,造型为一位端坐着的老者双低垂聚精会神地拉胚,李思源手持三柱香带领工匠来到石像面前叩拜完后,接下来便是祭窑,祭窑的第一步是抓一只雄鸡放血于窑门前,接着将还活着的雄鸡放进窑室里,然后将点燃的柴火不断地往窑室里扔,雄鸡在烈火中拼命地哀嚎和挣扎直到死去,以此来预示“凤凰涅槃,欲火重生”,陶土变成瓷器也是要经过一番烈火的煅烧,这个过程其实也是相当于一次涅槃,等把窑炉清理完之后祭窑才算完成,这个时候工匠才会将匣钵送入窑室中并封好窑门,火膛里的第一把火由李思源来点燃。

    火膛点燃后需要专门有人添柴加火,负责这项工作的老火工,大家都称他为何伯,张远在世的时候何伯就一直负责这项工作,是一位经验丰富且稳重的老师傅。越是关键的时刻李思源越不敢掉以轻心,他要亲自守在窑炉前,但是何伯心疼他太累,便劝他去休息哪怕是小憩一下,李思源不好再坚持便答应了,留下何伯一个人在窑炉前。论年纪何伯比李思源的师傅张远还要年长几岁,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再加上这段时间连日的劳作,他的脑袋开始犯起迷糊来,几次添完柴火后,他就低着头打起瞌睡来,等醒过来后又目光呆滞地望着炉火,常常忘记了接下来要干什么,何伯最后一次打瞌睡的时间比较长,一根悬了半截在外面的木柴在烧掉了留在火膛里的那一截后掉了出来,带着明火落到了何伯的脚边,火苗先是点着了何伯长衫的下摆,接着一直往上蔓延,火苗蔓延得很快,等何伯发现的时候火苗已经包围了他的全身。何伯痛苦地哀嚎着,哀嚎声迅速引来了一群工匠,工匠当中有的人当即脱下衣服去扑打何伯身上的火苗,有的人则着急忙慌地四处找水,纷乱嘈杂的声音很快惊扰了不远处正在屋内小憩的李思源,李思源和管家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何伯身上的火正好被扑灭了,何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李思源第一时间冲到何伯的身边,跪在地上将何伯扶起来倚靠在自己的怀里,何伯双手紧紧地抓着李思源的手,竭尽全力地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讲完一句话后便停止了呼吸。

    何伯的死令李思源悲痛万分,他是看着李思源长大的,对李思源更是疼爱有加。工匠们将何伯的尸体抬走后就都散去了,李思源将管家也打发走后,窑炉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窑炉旁左侧的墙边有几个专门用来摆放刚出炉的瓷器的木架子,木架子上摆满了这些天试烧失败的瓷器,火膛里的火红得令人发怵,高温烧红了添柴的入口,远远地站着都能感觉到热气袭身,李思源缓缓地来到木架子前,他再次失望地看着这些自己没日没夜忙出来的成果,那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深深地刺痛着他,他又想起了何伯的死,一气之下从木架子上拿起一个瓷器狠狠地砸向了其它的瓷器,接着又拿起一个砸向另一个,瓷器之间在猛烈地相互碰撞下碎片四处飞溅,有一片正好从李思源的左眼皮底下飞过瞬时划破了他的左脸颊,随即而来的疼痛感令李思源的左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直到所有的瓷器都被砸得支离破碎才停手。

    管家是在听到了乒乒乓乓刺耳的爆裂声之后才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的,他看到自己的主人正呆若木鸡地站在一片碎瓷堆中,心中不禁一怔立刻担忧了起来,随即便连跑带走地来到了李思源的身边,与此同时,他发现李思源疲惫不堪的脸上竟有一道伤口,伤口很长,血渍也未干。

    “家主受伤了!”管家吃惊地说道,李思源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管家见李思源没有说话,接着又小声且谨慎地说道,“家主看上去有些累,要不给自己放几天假吧,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况且我看大家也都已经很累了。”

    “你说没错,大家确实是很累了,要不是我逼得那么紧,或许何伯也就不会死了。”李思源深深地自责道。

    “这事也不能怪家主,家主也千万不要难过,何伯的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脑子都容易犯迷糊,老叟也是感同身受。”管家安慰完李思源后又说道,“对了,何伯的身后事还需要家主拿个主意。”

    “给他找个好点的地方葬了吧。”李思源叹了口气,忧伤地说道。

    “还有一事,夫人今天托人捎来了口信。”管家又说道。

    “什么口信?”李思源愁眉不展地问道。

    “家主难道忘了吗?今天可是小公子的生日。”管家立即说道。

    “今天是安儿的生日?”李思源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管家说道,接着努力地想了下后恍然说道,“我想起来了,今天的确是安儿的生日,前些天我都还牢牢地记着,结果忙起来一转眼就给忘了,瞧我这该死的记性,师妹托人给我捎来口信,大概也是想要提醒我别忘了回家给安儿庆生,还是师妹了解我,如若不然我就要错过了。”

    “这么说,家主是打算要回家一趟了。”李思源的话音刚落,管家就兴奋地忙说道。

    “没错,快去备车吧。”李思源向管家催促道,脸上同时舒展了开来。

    当马车停在李园的门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李思源刚从马车上走下来,大院的门就被一个家仆缓缓地打开了,李思源几步上前跨过门槛后,又不顾疲惫地疾步径直朝厅堂走去,他的妻子张氏在屋内老远就听到了屋外的脚步声。

    “是师兄回来了吗?”张氏一边说,一边急忙从屋里走出来。

    “师妹,是我。”

    李思源应声答道,话音刚落,就已来到了他的妻子张氏的面前,张氏一眼就看到了她丈夫脸上的伤,于是又急切地问道:

    “师兄的脸怎么了?”

    “白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不碍事。”李思源不想让他的妻子知道自己的脸受伤的真正原因,于是随便应付了一句,同时大步迈进了屋里,在屋里没有见到儿子李兴安,便向他的妻子张氏问道,“安儿呢?”

    “刚睡着了。”张氏皱着眉头说道。

    “师妹,对不起!我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是想陪安儿一起过个生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李思源遗憾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向儿子的房间走去,来到儿子的床边,看着酣甜入睡的儿子,李思源内心百感交集,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丝愧疚,他俯身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娃娃风铃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枕边。瓷娃娃风铃是他刚做出来的,每年给儿子送一件生日礼物是他与儿子的约定,也是他对儿子的承诺。

    夫妻俩没有停留多久便转身走出了儿子的房间,张氏出来后顺便把门也关上了,接着夫妻俩便并排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想起儿子这几天对她说的话,张氏既心疼又难过,忍不住向丈夫吐露:

    “安儿说爹爹每年都会陪他过生日,所以认定师兄今天一定会回来,便一直守在门口说要等爹爹回来,我让他到屋里来等,他不肯,硬要坐在门槛上等着,结果等着等着就靠着门框睡着了,这些天他一直吵着要爹爹,问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这孩子就是太孤独了。”李思源满心愧疚地说道。

    “他的身边要是有个伴就好了。”张氏叹着气说道。

    “不如找位先生来教他读书识字吧,或者直接送他去上私塾,他已经到了该读书识字的年龄了,多读些书总归还是大有用处的,而且人一旦有了追求就不会感到孤独了。”李思源突然向他的妻子提议。

    “师兄不会是想让安儿将来考取功名吧?”张氏疑惑地问道。

    “如今的大宋奸臣当道,官场腐败黑暗,想要做一名好官可没那么容易,还是让他跟着我学做陶瓷吧,想当年我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跟着师傅学的,况且他迟早是要继承我的手艺的,师傅的绝技可不能在我的手上从此失传。”李思源又改口说道,可谓言之灼灼、情之切切。

    夫妻俩说着便来到了自己的卧房前,李思源推开门先进来,张氏紧随其后,夫妻俩在卧房正中间的圆桌前相对入座,坐下来后张氏为丈夫倒了一杯茶。

    “要是咱们的平儿还在就好了。”张氏放下茶壶的同时突然说道,不禁黯然泪下。

    “好端端的,师妹怎么突然想起平儿来了?”李思源端起的茶杯刚到嘴边,突然听到妻子提起儿子李兴平,心里顿时一惊,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心口令他喘不过气来,此时他已完全没有心情喝得下一口茶,茶杯在嘴边停留了片刻后就又被他轻轻地放回了桌上,他尽量将自己表现得很镇定,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无时无刻不再想,他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又怎能不想。”张氏情绪有些激动地说道。

    “都七年了,师妹还是放不下吗?”李思源无可奈何地问道。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始终牵动着我的心。”张氏固执地说道。

    “师妹对平儿可真是至情至深,但是我们不能总是沉湎过去,还得要向前看,好在我们还有安儿。”李思源试着劝说他的妻子。

    “可是我一看到安儿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平儿。”

    张氏边说边嘤嘤抽泣。李思源起身来到张氏的身旁将她轻轻地揽入怀中,然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李思源满脸的忧伤,眼神空洞得仿佛被抽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