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烟雨,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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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不速之客的突访

    对孩子的思念对于父亲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七年前,张氏即将临盆,撕裂的惨叫声响彻着整个屋子,李思源守在门外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他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右手握拳不停地在左手手掌敲打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产婆来到门外向他报告是个儿子的喜讯时,他的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来,他疾步匆匆地来到妻子张氏的床边,张氏看上去有些虚弱,毫无疑问,生这个孩子的时候她遭受了不少的罪,产婆把孩子抱过来的时候,张氏才有机会好好地看上一眼,李思源看了看孩子后重点把注意力放在了妻子张氏的身上,夫妻俩相互看着,满眼的激动和欣喜。

    这个时候,管家突然来到门外禀报。

    “家主,有人找您。”

    “什么人?”

    李思源一边伸出右手的食指试着去让儿子的小手抓住,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沉浸在喜悦当中的他此刻满脑子除了妻儿再无心别的事情。

    “来人没说,只是说认识家主,此刻正在厅堂候着。”管家如实说道。

    李思源不再说话,而是饶有兴致地继续重复着让儿子的小手来抓住自己右手食指的动作,试了几次后居然成功了,他又试着将那只小手轻轻地提起来,居然也成功了,他惊喜得不禁笑出了声来。

    “嘿嘿,师妹,瞧见了没,这小子不但会抓东西而且还抓得牢,力气还不小呢。”

    “师兄,瞧把你乐的,他还这么小哪来的力气。”张氏被丈夫说乐了,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起来,接着又小声地提醒她的丈夫,“小声点,不要吓着了他。”。

    李思源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立刻停止了说话。管家还在门外静静地候着,他几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张氏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便试着劝说她的丈夫。

    “快去吧,管家还在门外候着,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师妹刚生完孩子,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比陪着师妹和孩子更重要的?”李思源满不在乎地说道,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儿子。

    “去吧,我是生孩子又不是生病,况且这里有下人在,你不用担心我。”张氏微笑着说道,他知道丈夫疼她,但她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见丈夫依然没有要动身的意思,于是一边往外推他一边催促道,“快去吧,不要让人久等了。”

    “师妹先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李思源这才勉强地说道。

    厅堂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型的桃木圆桌,圆桌的正北位置立着一扇巨大的柚木陈列柜,柜上摆满了器型各式各样的瓷器,有天蓝、豆绿、月白、粉青等釉色。陈列柜前站着两个男子,一位身材高大壮硕,身上穿着一件褐色锦缎花纹长褂,头上戴着发箍披散着头发,另一位则身着灰布长褂,头发在头顶高高地束着。李思源出现在厅堂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散发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件瓷器与束发的男子在交头接耳,他一边怒喊着,一边快步地踱了进来。

    “谁让你们乱动那些东西的?”

    两位男子在一声严厉的指责声后惊愕地转过身来,李思源一脸不满地打量着他们,这是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披散着头发的男子比较年轻,他的脸很宽,浓眉细眼、高颧骨,从脸型和装束上看跟汉人似有些不同,虽然这张脸很年轻但却气度不凡。束发的男子已到中年,他有着一张严厉的脸,两条眉毛往外微微上扬,眉毛下一双眼睛透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脸上的胡子从两鬓一直延续到下巴,下巴的胡须略长一些。就穿着上来看不难看出,两位男子有着不同等级的身份,青年男子的地位显然要高一些。

    青年男子愣了一下,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转身把手中的瓷器小心地放回原处,再转过身来的时候便忙着向对方道歉。

    “对不起!因为这些瓷器实在是太精美了,所以没忍住。”

    青年男子的解释倒是实在,他的赞美更是落地有声,李思源立刻消了不少的气,心情也好了不少,于是平心静气地说道:“算你们识货!”

    “先生是李思源吗?”青年男子也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李思源,然后试探地问道。

    “没错,我是李思源。”李思源淡淡地回道,接着问道,“你是谁?”

    “我叫李二。”青年男子随即脱口而出,想了一下,生怕对方不相信,于是又立刻解释道,“我有几个兄弟,家里为了方便取名,我排第二,所以取名李二。”

    “没错,这位是李二爷。”中年男子听明白了青年男子的意思,紧跟着对青年男子的话作了一番强调。

    “你又是谁?”李思源半信半疑,转而又向中年男子问道。

    “我叫柳仲。”中年男子不慌不忙地回道。

    “伯仲的‘仲’?”对方的回答让李思源立刻警觉了起来,疑惑地问道。

    “没错。”柳仲回答。

    “难不成你也是家中排行第二?”李思源又问。

    “那倒不是。”柳仲不以为意地答道,他自然是听出了李思源的话中之意,尽管他无从解释,但为了消除对方的疑虑,还是勉强地给出了一句说辞,“‘仲’乃由‘人’和‘中’两个字组成,也许我的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成为人中龙凤吧。”

    “不管你们叫什么,我们并不熟,两位是怎么进来的?”李思源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不速之客,脸色再次沉了下来,颇为不满地说道。

    “府上的大门是敞开的,我们都有脚,我们也不是贼,当然是大大方方地走进来的。”李思源话一出,青年男子立刻愣住了,柳仲则面不改色,他先是哈哈一笑,然后才不慌不忙地说道。

    “说吧,你们找我什么事?”李思源无话可接,尽管他听得出对方的话是在有意嘲讽,但是他还是表现得很冷静,他不能因为要为自己做些什么而失了风度,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早些打发了他们,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李先生是瓷匠,我们找李先生自然不为别的事。”说话的还是柳仲,尽管他这次说话的语气随和了一些,但让李思源听着同样不减半点之气。

    “别的事找我也没用。”李思源不耐烦地说道。

    “那就来说说先生擅长的吧。”青年男子马上说道,陈列柜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瓷器让他意犹未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瓷器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些瓷器都是出自先生之手吗?”

    青年男子的言语和表情已向李思源表露了其赞美之情,再加上青年男子每次在讲话之前都会用“先生”这个尊称,让李思源实难有所顾忌,于是毫不谦逊地说道,“没错,全都是出自我手,这里的每一件瓷器都是我亲手精心打造的,这都得益于家师——家师那世代相传且密不可泄的制瓷绝技。”说话的同时脸上露出一个笑,那是志得意满的笑,那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他禁不住想要一吐为快,然而在说完“家师”这两个字后忽然停了下来,他本想顺便提一下尊师的名字,但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了,才没有说出口。说完后,他又随手拿了一件瓷器在手上,然后一边向青年男子展示,一边很认真地讲着,“汝瓷有其独特的特点,你看,汝瓷的胎质细腻,釉面光洁如玉,釉面上细碎繁密的开片宛如鱼鳞或冰裂;你摸,抚如凝脂;你再听,扣声如馨。”

    青年男子认真地听着,一边听一边随着李思源的讲解调动五官来感之、听之,李思源讲完后,青年男子突然好奇地问道:“这么好的瓷器你是怎么烧制出来的?”

    “实不相瞒,我也曾经这样问过家师,”李思源一边笑道,一边把瓷器放回陈列柜上,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道,“汝瓷的烧造工序繁杂,工艺从原料的拣选、粉碎、制浆,到成型、素烧,再到施釉和烧制,总共要经过数道生产工序,而瓷器能否烧制成功的关键又在施釉和温控上,温控讲究的是火候,温度过高或过低都会直接影响到瓷器的品质,我说的这些也许你听得懂,但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那时家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总而言之,每一件精美瓷器成功的背后都离不开瓷匠的不断探索和实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水滴石穿非一日之功’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李思源很久没有这么高兴地在外人面前谈起瓷器了,经过一番接触过后,他暂时放下了对他们的防备,慢慢来到圆桌旁的同时盛情地邀请他们入座,并吩咐管家下去准备茶水。青年男子和中年男子在李思源的对面相继落座后,李思源也坐了下来。

    “我说的没错的话,你的师傅应该是张远吧?”先前没有机会插上话,柳仲这才对李思源说道,他那沉着而又严肃的目光仿佛可以洞穿一切人的心里。

    “你怎么知道?”李思源吃惊地问道。

    “瞧这满屋子的瓷器,每一件都颇具张氏风格,打从我见到的第一眼起就料定这些定与张远有关。”柳仲边说便离开了座位,在瓷器陈列柜前驻足了片刻,又回过头来说道,“但是……。”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柳仲没有说出来的话立刻吊起了李思源的胃口,李思源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恕我直言,这些瓷器固然是精美绝伦,但是相比之下似乎又缺少了些什么。”柳仲才说道,将之前想说但又没有说出来的话说完,同时往圆桌这边走回来。

    “我自然是比不上家师。”李思源说道,他的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心里又岂能容得下被一个门外汉当着面妄加评论,于是一脸不屑地问道,“你懂瓷器?”

    “谈不上懂,只是对张氏瓷器印象比较深刻罢了。”柳仲若有所思,然后自顾自地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思源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脸色和语气。

    “你认识家师?”李思源又问。

    “不认识,只是有所耳闻。相传张远的祖上是后周柴窑有名的瓷匠,制瓷技艺堪称一绝,烧造出来的瓷器深受周世宗柴荣的喜爱。后来宋朝建立,太祖关掉了柴窑,遣散了工匠人员,大部分的工匠为了维持生计慢慢地又开始烧制起瓷器来,但是张远的祖上却从此杳无音信。”柳仲说道,语气中略带着惋惜,说完后又好奇地问道,“据说张家祖传绝技素来不外传,你是怎么拜在张远门下的?”

    “不值得一提,我只不过是比较幸运罢了。”李思源随便应付了一句。

    “的确够幸运的,要知道外人就算是想要亲眼目睹一下都没有这个机会,更别说学了。”柳仲说道。

    李思源置之一笑没再说话,这时下人把准备好的茶水端了上来,他向对方劝完茶后,厅堂里暂时安静了下来。随后,李思源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知道他们对他的事知道的有多少,他感觉自己在他们的面前就像个透明的人,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也越发地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越来越不简单了。

    “李先生在这里生活有多长时间了?”青年男子问道。

    “从八岁到现在,算一算也有十余年了。”李思源感概道。

    “李先生身怀制瓷绝技,难道甘愿一生都屈居于此地?”青年男子突然说道,停下来观察了一下李思源后,接着又说道,“我看先生也是个有抱负的人,倘若不能到更广阔的地方去一展自己的抱负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本领。”

    “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广阔?”李思源不以为意地问道。

    青年男子并没有立即开口,李思源注意到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犹豫的同时看了眼那些下人,似乎对他们有警惕之意,于是李思源将包括管家在内的下人都打发走了。青年男子这才缓缓地说道:

    “当然是我们西夏。”

    “你们是西夏人?”李思源愣了一下,说道。

    “‘我们’也包括‘你’。”柳仲提醒,“你们李家几代人都是瓷匠,从西夏建国起你们李家几代的人就身受王命到来大宋学习先进的制瓷技艺,你的曾祖父、祖父都先后来过大宋,直到你的父亲才小有名气,只可惜他英年早逝。”

    “两位究竟是什么人?”李思源突然座中惊起,问道,同时对眼前的这两个不速之客重新审视了一遍。

    青年男子和柳仲并未立即答话,而是不慌不忙地喝着茶。

    此刻,李思源的内心充满了不安,他极力掩埋的过去正被一点一点的挖出来,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地翻个底朝天。“父亲”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久远了,但是又近得仿佛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