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烟雨,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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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天青激起帝王心

    已经记不清这是这个月的第几场雨了,汴梁城黑沉沉的上空密集的大雨如箭矢一般飞速而下,雨水砸在屋顶上迅速汇成一股股湍急的水流顺着琉璃瓦沟直冲下来,整个皇宫被淹没在巨大的雨声之中。

    皇城内的后苑是风光秀丽的园林,瑶津亭前的池塘种满了荷花,一到夏天,翠绿的荷叶与粉红的荷花交相辉映,一眼望去美不胜收。后苑最为有名的建筑是太清楼,太清楼的二楼有一间书房名为“太清小筑”,

    是徽宗成为皇帝后,为了能够更加放松舒适的培养艺术情操而特命内侍省修建的。“太清小筑”的装饰与皇城别处不同,其装饰崇尚自然、清新脱俗,小筑内漆得雪白的墙壁上有他亲手画的山水画。

    这里是徽宗放下皇帝身份的地方,每逢心中有难解之事或者喜悦之事时,徽宗往往都会来到这里,要么临摹字帖,要么挥毫作画。

    因为天暗,小筑内已点起了油灯。此时,一身青色锦缎襕衫的宋徽宗正背着双手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大雨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后,向他身后的贴身内侍王顺问道:

    “王顺,这场雨下了多久了。”

    “回皇上,大概有一个时辰了。”

    王顺一边回答,一边在长长的书案上忙着铺宣纸,宣纸铺好后又在纸的两头各压了一块长方形的黑檀木镇尺,顺便再往砚台里研了一些墨,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把拂尘往左手肘这边一甩,右手握住稍稍拂尘尾端,左手覆在右手背上置于腹部之处,然后躬身说道:

    “皇上,奴才已经准备好了笔、墨和纸,不知道皇上今个儿是打算写字呢还是作画?”

    徽宗转身移步书案前,王顺挑了一支毛笔递过来,徽宗接过笔将笔头轻轻地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然而当他提起笔的时候却全然没了主意,一脸心事重重地问站在一旁的王顺:

    “王顺,你以为呢?”

    书案旁边的不远处立着一个大约两尺高的冬瓜形撇口陶瓷大书画缸,书画缸里插了不少字和画的卷轴,其中短轴的是字,从数量来看,画明显要多于字,王顺往那里看了一眼后,微笑着说道:

    “奴才猜想皇上今天该轮到字了。”

    “何以见得?”徽宗不以为然,问道。

    “皇上接连几天都是作画,况且这段时间所作的画也明显要多于字,奴才刚才又见皇上眉心紧锁,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想必皇上又在为朝中之事心烦,按照皇上以往的习惯,皇上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写字,因为写字可以静心、静气、静神,让人进入灵魂妙境。”王顺一边讲一边留意着徽宗的脸色。

    “王顺,你倒是了解朕,也只有你能了解朕。”徽宗叹息。

    “奴才惶恐,只恨不能为皇上分忧。”王顺换了一副脸色,自责道。

    这时雨突然停了,雨过天晴,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照亮了整个屋子,徽宗的眼前忽然一亮,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脸上的愁容逐渐消融,惊喜地叫道:

    “嘿,这个天居然出太阳了。”

    “皇上,这暮春的天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刚才还是瓢泼大雨,转眼间竟然又出太阳了,您说怪不怪。”王顺笑眯眯地附和道,笑的时候把眼睛挤得更小了。

    徽宗立刻放下手上的笔来到窗前,他抬眼望去,被雨水冲刷过后的天空整体色调看起来有点偏灰,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那种美丽的颜色直入心田,他甚是喜爱,不禁惊叹道:

    “好漂亮的天青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出尘脱俗的颜色。”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此乃祥瑞之兆,雨后天空高远辽阔,预示着我大宋王朝必将在皇上的励精图治下如雨后晴空一般国祚绵长。”王顺顺着徽宗看着的方向望去,刹时也被这高远辽阔的景象惊住了,紧接着惊喜地说道。

    “好一个国祚绵长,说得好。”徽宗十分高兴地说道,说完又立刻回到了书案前,他的脑袋里满是那念念不忘的天青色,看着雪白的宣纸,突然又说道,“王顺,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提朕忽然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徽宗说着便提起笔顷刻间就在纸上一气呵成地写下了“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两句话,字体是徽宗二十二岁时创下的瘦金体,字字笔直如矢、劲如铁,真可谓铁画银钩、瘦不露骨,结体上纵伸横逸且内紧外延。徽宗看着这两句诗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情好到了极点。

    看到皇上的心情如此之好,王顺忍不住把那两句诗念了出来,念完之后又连连称赞:“皇上的字写得是越来越好了。”

    “是吗?众所周知,朕之所以能写出这一手好字,还得多亏了这钧瓷笔洗。”徽宗审视着那些字,又看了看书案上放在砚台旁边的铜红釉色的笔洗,感叹道。此笔洗名为鼓钉洗,笔洗下面有三只如意足,上下沿儿各有一圈鼓钉,形似一面被拦腰截断的鼓,只是鼓钉洗的颜色跟小筑内清新质朴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说到鼓钉洗,就不得不提起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那日,徽宗听闻宫里来了几位漂亮且舞技极好的舞女,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欣赏一番,于是就命人去安排了。舞女各个头发高耸,一身青绿,其中的一个舞女站在一面巨大的鼓上,伴随着奏乐声,只见妙龄舞女长袖翻飞,玉足轻勾,舞姿美丽极了。鼓上的那位舞女每跳动一下,鼓也跟着有节奏地发出一阵悦耳的声音,她的每一次甩袖,每一次展臂,每一次勾足都像是字的笔画,徽宗一边小酌着酒一边欣赏着舞蹈,不知不觉有些饮醉了,他忽见一个个字朝他的眼前飞过来,那些字的字体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没过多久就醉得不省人事了,最后被内侍扶回了寝宫。睡下不久,徽宗突然起身,大呼展纸备砚,内侍听到传召后忙备齐一切。徽宗衣衫不整踉踉跄跄地来到书案前,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再次不断地闪现出欣赏舞蹈时飞到他眼前的那些字,他当即提起笔龙飞凤舞一般地模仿着把字写了下来,笔在纸上如行云流水般地运走,且笔尖在纸上所到之处均伴有隐隐的鼓声,节奏感十分强烈。写完之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徽宗倒床又睡下了。

    徽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书案上有一幅好字,字体飘逸,起笔如长袖飞舞,落笔如玉足轻勾,秀丽极了,于是忙召唤内侍,问这些字的来历。内侍很纳闷,对皇帝说起了昨晚发生之事。徽宗疑惑之际忙命内待再备纸砚,可当他就那些字再写一遍时却发现两者字迹相差甚远,气得当场折笔砸砚。

    没过多久,徽宗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手持大笔,在钧瓷洗里一蘸,在鼓面上挥笔疾书,一笔一划犹如舞女甩袖勾足,一个个清雅秀丽的字顿时在鼓面上浮现出来,字体刚劲洒脱,犹如铁画银钩。但是这鼓和上次欣赏舞蹈时舞女跳舞所用之鼓不同,这鼓下面用三只如意支撑,鼓面大,没有鼓腰,形状像是拦腰锯开的半截鼓。

    徽宗醒来后把梦说与群臣,群臣中有精通音律者立刻为徽宗解梦说,皇上梦中用的笔洗是钧瓷宝洗,鼓上膏笔,这正是取鼓中的灵气,收音乐中的韵律融于笔洗中,鼓以如意相托,预示心想事成,只要让阳翟烧制这样的器物,皇上用了定能写出漂亮的字体来。徽宗听后大喜,忙命阳翟官员监造这样的笔洗。

    监窑官领旨后,让阳翟官窑最拔尖的窑匠立刻赶制。窑工们费尽心血,终于烧制出了精美的笔洗,笔洗下面三只如意足,上下沿儿各有一圈鼓钉,最神奇的是笔洗里不添水,却看着总是水汪汪的。

    钧瓷笔洗送到宫里后,徽宗膏笔时不用添水,并且每次用时似乎都能听到轻轻的鼓声,后来写出的字便自成了一体。

    “依奴才看来,皇上之所以能写出这一手好字其实跟这钧瓷笔洗没有多大关系,主要还是因为皇上天赋过人,所以就算是换成了别的窑系的笔洗,皇上也照样能写出这一手好字。”王顺恭维道。

    “哈哈——,王顺你是越来越会说话,越来越会讨朕的欢心了。”徽宗笑道,然而他的话锋一转,皱起了眉头说道,“不过这钧瓷鼓钉洗的确是件宝物,唯独美中不足的是这颜色。”

    “那么皇上此刻心中所想的必定是这天青色了。”王顺附和道。

    “《道德经》有言:五色令人目盲。唯有含蓄素雅、极致至简才是美学之道。”徽宗直言道。

    “如此看来,皇上写下这两句话想必也是早有意图了。”王顺继续说道。

    “这么说你知道朕是怎么想的,快说说看。”听王顺这么一说,徽宗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立刻催促道。

    “皇上钟爱这天青色,可是大自然又变幻无穷,不能为我们所掌控,从皇上所写的那两句话中不难看出,‘作将来’三个字已表明了皇上的意图,要是奴才没猜错的话,皇上是想要通过某种形式将这绝妙的天青色保存下来吧。”王顺自信满满地说道。

    “说得没错,朕要令这天下瓷匠烧造天青色的瓷器。”徽宗兴致勃勃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想象着天青色瓷器烧造出来后的样子,心中早已迫不及待。

    徽宗崇奉道教,道学以“静为依归”,崇尚自然含蓄、冲淡质朴的审美观,天青色为大自然的颜色,淡雅、静谧,器物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正是体现了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

    “不知皇上心中可有合适的器型之选?”王顺见徽宗兴致正起,便乘兴问道。

    “玉壶买春,赏雨茆屋。”徽宗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说道,“那就玉壶春瓶吧。”

    “有‘春’又有‘雨’,此时正值春季,天空又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此时此景如此这般应景,如此说来,玉壶春瓶再适合不过,还是皇上圣明。”王顺谄笑道,随后他又担忧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王顺没有把话讲完,徽宗催问。

    “天青色乃大自然鬼斧神工之色,虽说所指的是雨过天晴后的碧空之色,然而不同的时间雨过天晴后天空呈现的颜色也不尽相同,因此,每个人对天青色的认知也就不一样,要是瓷匠眼中的天青色不是皇上所见所想的那般颜色,这样的话,恐怕瓷匠就难以烧出皇上所要的天青色了。”王顺说道,他并没有多想,关于自己的见解,他从一开口就没停下来。

    “我央央大宋王朝人才济济,天下能工巧匠众多,朕就不信没有人能烧出朕想要的天青色。”徽宗脸色一变,不高兴地说道。

    “皇上所言极是。”王顺躬身逢迎道,接着又张了张嘴,但欲言又止。

    “王顺,你像是有话要说。”王顺的神情最终没有逃过徽宗的眼睛,徽宗看着王顺,一脸不悦地说道,”有话就快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

    “奴才不敢扫了皇上的兴,假如瓷匠一而再再而三都达不到皇上的要求,皇上该当如何?”王顺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就继续,直到烧造出来为止。”徽宗声色俱厉地说道。

    “要是这样的话,恐怕皇上的天青梦就会遥遥无期。”王顺谨慎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留意着徽宗的脸色。

    “此话怎么讲?”徽宗一脸的疑惑,问道。

    “当一个人发现有些事自己根本无法做到的时候就会想到放弃,因为知难而退是人性的弱点。”王顺不露声色地说道,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同时,贪生怕死也是人性的弱点。”

    “你这是话里有话,说具体点,不要卖关子了。”徽宗不满地催促道。

    “依奴才之见,皇上不如下一道圣旨,如若限期内不能完成,就降罪于相关人等。”王顺胸有成竹地说道。

    “就依你之见。”徽宗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