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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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早在家旺很小的时候,他就特别喜欢吃枣子,是那种百吃不厌的喜欢。不巧的是家中没有种枣树,想吃,只有靠家旺的爹厚着脸皮向人家讨要,家旺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未主动央求父亲,只是自己趁别人不注意时‘遛’枣子吃——毕竟,当时他仅仅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孩子,当时的农村出了枣儿也没有其他的零嘴儿可供孩子们尽兴享用。在稍大一些的时候,家旺常常琢磨,该怎样才能经常吃到枣子呢,思来想去,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枣树种到自己家里来。对,奶奶不是说过吗,有小不愁大,没有指望啥。只要我现在种上枣树,等到枣树长枣子的时候自己就吃不完的枣子了。我现在这么爱吃枣子,等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娃儿,可不想让他们也跟我一样眼馋着,我宁可让他们把枣儿糟蹋得到处都是。

    就这样小小的家旺将一棵棵枣树苗种在了自家的院里,伴随着他长大的,除了年龄,还有院里的那些枣树。而今,小东就像自己当年种下的小枣树那样还在成长,还需要自己的精心呵护,自己既然将他带到了这个世上就应该对他负责任啊。别人常说,父爱如山,母爱似水。父亲就应该像山一样的伟岸,给孩子撑起一片成长的天空,让孩子在父亲的影响下懂得坚强;而母爱则应该如水般的温柔,赋予孩子一个温暖的港湾,让孩子在母亲的熏陶下学会包容;父母密切配合,让孩子成为刚柔并济,德才兼备的好儿郎。

    一想到盼盼,家旺的心里又在隐隐作痛了,真是五味杂陈哪,往事一幕幕又在脑海里闪现;他该如何面对?对于盼盼,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妻子,内心有爱、有怜也又恨,而更多的,却是唇齿相依的,放不下的那种亲近……

    他想到了和盼盼结婚时:那时候,就在老家的厢房,大嫂二嫂都住过的厢房,盼盼和自己一住就是十几年,还记得他们结婚的日子是农历的六月十六,一个对于别人而言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就因为那天和盼盼的结合,让这天有了刻骨铭心的意义,盼盼来到了自己身边,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圆满。晚上,送走了闹洞房的伙伴儿们,借着透进来的如水月光,感受着月亮送来的阵阵凉爽,家旺的心都醉了,天上的月亮圆圆的,好恬静;面前的佳人美美的,好可爱。当时的家旺看着眼前的盼盼,心里是吃了蜜般的甜,盼盼过惯了穷日子,过日子是一把好手儿,从来就没给母亲和俩嫂子闹过别扭,在村里是人见人夸的好媳妇儿,因为她的能干,才让家旺有更多的精力全身心的去外面打工。可她竟然……不顾别人戳脊梁骨,吐唾沫星子的后果,做出这样的事儿了来?这会让家人尤其是孩子蒙多少羞?多少年之后,人家还会像编排别人一样去对这些花档子事儿津津乐道。“对,不能原谅!”家旺狠狠地对自己说道。

    家旺越想越气,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血管儿里的血突突地往脑门儿里撞,她让我蒙羞,让家人丢脸,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可以不打她骂她,但不能再和她过下去了!一定要让她离开枫林渡,因为,别人见了她就会想起她干的那些丑事儿来,“对,就这么办,想法子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明天就将她送回屏峰坝,她的娘家去。”

    家旺站起来一转身,被吓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拄着拐杖,披着棉袄,无声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看不清楚父亲的表情,也不知道父亲在寒风里站了多长时间了。

    “爹,你老啥时候来的呀?这么冷,快回去吧,我没事儿。”家旺急急地说道。

    老汉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慢慢的走到家旺跟前,看着自己的儿子良久,才缓缓地向一块石头上坐去。

    家旺想阻止他,急急地说:“爹,凉,咱回去吧……”

    老汉不理会他,自顾坐了下去,并示意他也坐下。

    寒风中,父子俩就这么互相挨着坐在冰冷的石头上静静的听着寒风的狞笑,很长时间的沉默。

    还是老汉打破了僵局,“孩子,这事儿你准备咋办?”

    “爹,我记住您老说过的话,打老婆的男人没出息;我不打算打她,准备明儿就把她送回她娘家,以后就不再接她了。”家旺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老汉叹了口气,“看样子,你还在怪她?”

    “爹,她犯了这样的错儿,任谁都不可能不怨她。要不然我会让人家戳脊梁骨儿的,我在村里还咋站呀、老任家的人都为她蒙羞。”家旺显然提起盼盼就很生气。

    又是沉默,让人压抑的沉默。叫人透不过气的沉默。

    “出了这档子事儿,我这个当爹的最丢人,我老了,这都不算啥,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你听听,大注意你拿,现在成年了,你合计好的事儿我就没意见。”老人看着家旺,“你说的都有道理,我将我的意思说一下,你愿意听我的不乐意听我的,都是你自己拿主意。”

    老人顿了顿,显然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咬牙说出口的,“这事儿上,确实是小东他娘不对,可你也得知道,小东他娘跟你没二心,她顾家,知道心疼孩子,照顾俺们老两口子这么多年了,谁能说出来个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哪件事儿不是她到场?你一年能给家几天?该你干的也替你干了,还不都是小东他娘里里外外的全拿?她要是有二心的话,将家拆光了你也不会知道。你说,我说的是真的不?”老人看向家旺。

    “爹,可是……”家旺想急急地解释,又被老人摆手制止了。

    “孩儿呀,这一个巴掌拍不响的,我的心里也生气,可生气也不当用呀,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昏了头,作为你爹,我能领会你受的委屈,可是,我觉得你在这事儿上也有不是。”

    “爹,我咋还有不是了?”家旺显然很激动,“您老和我住一个院子,您老说,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多少?我得闲过一天吗?凭良心说,我在村里可不是多赖的人,您老还替她说话呢……”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这点儿上,你没说的,大伙儿都看得真真儿的,可是,这过日子就是这么些吗?你是男人,是她的靠山,你自个儿说说,这一年到头儿,除了过年这几天,还有几天她能指望上你?连庄稼苗子你都能照看照看,可是你啥时候真正去叫她能靠住过?”

    见家旺没有说话,老人接着说道:“旺啊,我知道你委屈,可一个男人,哪有事事都如意的?这日子比树叶儿都稠,哪能事事儿都顺着你的心的?你自个儿拍着胸口想想,这一年到头儿的,你能够待见她几天呀?小东他娘可不是七老八十了,她还年轻,现在这儿没人,当爹的说句难听的话,那女猫儿到了天儿还跑茅子(交配的意思,当地的俗语)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这是叫人家钻了空子了,别怪爹说话毒,就你这个样子,媳妇儿指望不上你,孩儿指望不上你,这样子能长久?你要是意识不到自个儿的错,不好好儿的待人家,以后就是找了七仙女儿也保不住出这档子事儿。”

    “爹,我……”家旺说不下去了。

    老人拄着拐杖,吃力的站了起来,拍拍家旺的肩膀,“孩子,回去吧,两搂粗的木头就因为烂了一个角儿就嫌恶心了?要是往后没这档子事儿了,就好好跟小东他娘过吧,你能指望别人不要的婆娘能好到哪儿去?要是还不如小东的娘呢?迈出去这一步儿可就回不了头儿了。以后你们俩就出去打工,谁也不认识你们,谁会说啥呀?等过了这阵子,谁还记得啥呀?小东他娘心眼儿不孬,回去吧。啊?”

    “爹,您老叫我再想想吧。”家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这个弯儿转不过来也能理解。

    “想可以,可是得回去再想,这儿这么冷,别将身子冻坏喽。走,回家。”老人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寒风中,家旺搀扶着父亲回到家才发现事儿不妙了,盼盼不见了。

    这么三更半夜的,能去哪儿了呢?家旺正和父亲在院子了着急呢,就听到了村子东边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听声音像是顺至,正狐疑时,又传出一个女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凄厉。这回听清楚了,是盼盼!家旺本能的向呼喊的方向奔去。

    家旺赶到顺至家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了好些街坊。只见顺至跟要被杀的猪似的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儿,他的半边脸上已经全是血,盼盼满嘴是血,披头散发的被几个妇女拉到了边上,仍然冲着顺至骂不绝口,“你个白眼儿郎,你可害苦俺啦,今儿个就叫你长长记性,俺好不了了你也别想好过……”,从别人口中得知,是盼盼将顺至的耳朵咬下来了多半个。

    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老支书拿着手电筒,喘着粗气赶过来了,他先是吼着叫顺至滚起来,问了大伙儿情形后,让他先去赤脚医生那里包扎伤口,并告诉顺至,伤口包扎好了就赶紧滚出村里,愿意祸祸就去祸害外边儿的人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还说有他这个支书一天就一天不能回村儿,见他一回就打他一回。

    有一个村民拉着顺至出去了。

    老支书又黑着脸回头对盼盼说道,“还有你,家旺媳妇儿,明儿一早就回娘家住一阵子去,到时候再说道这事儿。”

    盼盼在那里没动。

    老支书急了,“你有事儿不能跟俺说呀,俺管不了还能去镇里说道,你咬掉人家的耳朵还有理啦?这要是叫派出所知道了,可就得把你抓起来判刑的。你还不回去!”

    “俺有男人,俺男人叫俺回去俺就回去,他要是不发话,俺也不想活了,豁出去了还怕啥?还得去找那个天杀的,非把他杀了不行!”

    所有的人都看向家旺,可是,家旺没有说话,看到盼盼的样子,他心里总觉得别别扭扭的,脑子里还想着父亲刚才跟说的话,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传来,“带你媳妇儿回家去!有话回家说!”是任老汉,他“吭吭”的咳了几声,“还不走?”

    家旺走过去拉起盼盼朝外走,盼盼也不说话,乖乖的跟个小孩子似的跟家旺回去了。

    这边儿老支书也叫大伙儿都散了,回家睡觉去,大家都陆陆续续的朝外走,回头看时,见他和任老汉还在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