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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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坐在回家的班车上,家旺深深地懊悔,怪自己没用,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场病呢,将挣的钱都搭进去还不算,还欠刘金燕这么大的一个人情。“人情债难还呀!”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看来计划的事儿是不能作数的,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呢?就说自己吧,俩膀子扛着个脑袋出来,现在还是照着样子回去,除了受了些罪,得了些教训,长了点见识之外,弄了个肚皮圆回家,“哎,晦气”他狠狠地锤了下自己的腿,这样子能对得起谁呀?妻子在家里精打细算的过日子,小东也都这么大了,谁承想这工打得这么不顺呢?

    他扭头朝外望去,只见路边上有一些农民模样的人在摆摊儿售卖自己做的风筝,那夸张的造型,那粗矿的颜色都让他看了想笑,是啊,这不值钱的细竹丝儿扎好,再糊上不怎么值钱的纸,涂上不伦不类的颜色就可以卖钱了,自己这书念得,还不如一个大老粗儿庄稼汉呢。

    这么一想,家旺又开始恨自己了,怪自己不中用,白白的浪费了一个冬天的时间,还不知道被村里人知道后怎么笑话自己呢。哎呀,憋屈,窝囊,不顺气儿!家旺又开始砸自己的腿了。

    其实,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见到家旺,盼盼感到很意外,家旺也觉得盼盼看上去怪怪的,说话不再那么老气横秋的,眼神儿飘忽不定地总躲着自己,更没有先前那样“破了格儿的”玩笑话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天黑,送走了来看他的那些朋友们,家旺迫不及待的去抱盼盼,可是被盼盼怯生生的回绝了,说她来例假了,看样子怪过意不去的。

    家旺虽很扫兴,可是也很无奈。

    不知是因为自己这次没能挣到钱太过敏感了,还是因为自己突然提前回来等别的原因,家旺觉得村儿里很多人和自己说话都怪怪的,大家好像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这让家旺心里越发疑惑了。

    这天晚上,家旺和盼盼在床头聊天。家旺朝着盼盼凑过去,想和她说说话儿,盼盼本能的朝一旁闪过去了。

    “别怕,我不招惹你,能吃了你是咋的。”家旺笑着跟她说,“都老夫老妻了,俺就等着你家的亲戚走了再**还不成呀、连跟我说句话都不成呀?”

    “俺没有。”盼盼回头看了眼家旺,又将头别回去了,“俺只是觉得浑身难受;老是不带劲儿,兴许睡一觉就好了吧。”盼盼说话的声音低到快让人听不见了。

    家旺心里更加的疑惑了,“你以前身上来例假的时候,不是三四天就走了吗?”

    “是”盼盼并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的搭腔。

    “那,我回来都七天了,怎么还没走,是不是病了?咱们病了得去医院,这事儿可抗不过去。”想起自己在唐州的遭遇家旺都心有余悸。

    盼盼犹豫了一下,“没事儿的,俺估摸着该过去啦。你不用担心俺。”说着她犹豫着轻轻的转过身来,依然轻言慢语的,“旺,俺不用你操心,要不,俺就应下你吧……”

    家旺那个高兴啊,急急地的俯过去,学着盼盼说话的样子,轻轻的笑着附耳道:“习惯了你以前老气横秋的样子,你这样子我还真有点儿不适应呢,俺谢谢你了。”

    一番云雨后,家旺很惬意的喘着粗气,可他不经意看了一眼,惊呆了,盼盼的**流了好多的血,正用颤抖的手不住的擦拭着……家旺吓坏了,也心疼坏了,直拍自己的脑袋,“哎呀都怪我,你看这事儿闹得,傻媳妇儿,你咋这么傻呢,自己的身子骨儿不知道呀?这别出了大事儿了,咱们赶快去医院吧!”

    盼盼倒是异常的冷静,“旺,不要紧,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没事儿的,啊。”

    家旺更加心疼她了。“这都延长了这么多天了,还没干净,可不是病了吗?我又犯了混,就冲这也得赶紧的去看看。”

    盼盼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这时家旺已经在穿棉衣了,他风风火火地催盼盼快些穿衣服,他这就去大哥那儿套车去。

    见她没动,家旺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口气太重了,就凑近了,对她说道,“媳妇儿,咱的身子骨儿要紧,你别出了啥子事儿,到那时候,我的罪可就大了,会让老丈人骂死的,街坊们也会笑话我,刚才是我不对,你就听我一句劝,跟我去看病吧,可别出了大乱子了。走吧。”说着,就要拉起他来。

    这时候,盼盼满眼泪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爬起来,跪到床上,失声痛哭,号啕起来,“旺,你就别这么疼俺了,俺心里难受,你杀了俺吧,呜呜呜……”

    “这是咋回事儿呀?”家旺一头雾水,愣在了原地。

    盼盼抽抽噎噎的哭道:“你别对俺这么好了,让俺死了才好呢,俺也恨俺自己,也后悔呀,呜呜呜……”

    “到底怎么啦?慢慢说。”家旺抚着她的肩,轻轻的说。

    盼盼跪在床上,边抽自己嘴巴子边哭着小声说了事情的原委,还没听她说完,家旺的眉毛就拧到一起去了,脸色能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盼盼身上来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例假,而是,她,……做人流了。

    其实盼盼在村人眼中是个有口皆碑的。儿子去了县城的中学读初中,平日里住校,半月才回家一次;婆婆病了这么多年,也撒手人寰,不用再费心照顾她了,一时间,盼盼的心里特别的轻松,面对漫漫长夜,她的内心不免感觉孤独寂寞空虚冷,也于是,在别人的诱惑下,半推半就的就就走到连她自己都看不起的那条路上,其实,偷晴之后的恐惧远远大过当时的刺激,每日里她都是如坐针毡般的难受,觉得自己脏,又觉得亏欠家旺的,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每次惊醒之后都是冷汗直冒。偏偏的,最让他担心的事儿还是出现了,她怀孕了!在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她决定吞下自己种下的苦果,选择偷偷去人流,本想在家旺回来之前让这档子事儿悄无声息的过去,可人算不如天算,家旺提前回来了。

    “说,那人是谁?”家旺的手哆嗦着,阴沉着脸。

    “俺不能说,旺,俺是为你好,你要是知道了,再闹出个啥事儿来……”

    “你觉得,想不闹出个啥事儿来还可能吗?”家旺咬着牙,瞪着眼,恶狠狠地低声吼道,“都欺负到老子这地步了,我可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吗?说,他是谁——”家旺简直都是在咆哮。

    盼盼跪在床上,低着头,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只是哭。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感觉像吃了几只苍蝇般的恶心,家旺越想越生气,他扑过去提起盼盼的领子,咬着牙,骂了句脏话,恶狠狠的抬起另一只手……

    盼盼止住了哭,平静的看着家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看样子她倒是释然了,如释重负的样子。

    可是,家旺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去。只是将她狠狠地惯在床上,甩门而去,只留下盼盼在屋里嘤嘤的哭泣……

    天已经起风了,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横扫眼前的一切,无论冲到哪里都留下了它们得意的口哨声,刮到人的脸上刀割般的疼,可是家旺好像麻木了一般,自顾自的走着,他没有目的,没有想法,就这么出了村子来到了苇河边上。

    冬夜的苇河雕塑一般的呈胶着状态,没有水声,没有鸟鸣,也没有芦苇的搔首弄姿,连河水的腥气都懒得光顾。在微光的掩映下,只见一道黑黑的带子不规则的躺在地上,边上,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枝头,带着狰狞的笑声远去,不得不承认,寒夜的霸主就是风。

    家旺坐在河边上,如一尊雕塑般的一动都懒得动。望着平静的苇河发呆。他的脸上时而阴云密布,时而痛苦地抽搐着,心中一时间打翻了五味瓶般的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或者本来就什么滋味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为了让这个家门楣生辉,为了让妻子能收获到别人嫉妒的眼神,为了孩子小东能有一个更高的起点,更好的前程,他在外面拼命打拼,他的付出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吗?而眼下……如果有一个人告诉他,家旺,把你的肚肠挖出来给我,我让你的家人永远幸福。他会毫不犹豫地奉上——自己的付出不就是为了家里人吗?何曾想到过他自己?而盼盼却要这么的对他……屈辱,气愤还有不甘一股脑儿冲上了脑门儿,他越发的近乎发狂,他绝望了,想到了死,不用再受苦受累,不必再委曲求全,没有了痛苦,不见了烦恼,一了百了,永远解脱,何其快哉?

    仿佛受到了谁的支配似的,家旺走向沉寂的苇河,踩在苇河上,听着河冰的“咔嚓”声,他的心里出奇的平静,回头望着岸边光秃秃的柳树,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棵硕大的歪脖子柳树的影子刺进了他的心里,使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就是在这颗歪脖树下面,村里的刘桂兰因为不满意父母给自己指定的婚姻而上吊自尽了。当时她的父母那个伤心啊。

    家旺猛地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娘刚刚走,老爹都那么一把年纪了,突然间没了伴儿,肯定会空唠唠的,需要照料,他老人家将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不就图个身子骨不灵便时得到自己的些许照应吗,如果自己因一时受了委屈走上了不归路,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不敢再往下想老爹会有多么的肝肠寸断!发了疯似的往回爬(河冰已经开始破裂,随时可能掉下去,趴在冰面上可以增大接触面积,减少对冰面的压力,更安全一些)说书人还讲‘乌鸦尚有反哺义,羔羊犹存跪乳恩’老人家身体不灵便,可正是自己尽孝报恩的时候啊!

    家旺又想起了自己的小东,是啊,小东正像雏鸟般的嗷嗷待哺,需要自己的照看,如果自己走了,小东又该依靠谁呢,爷爷都这么大年纪了,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又怎么可能照顾他呢,靠盼盼?她的妈妈?一想到她心里就直冒火儿,她肯定会再嫁的,到时候,小东无论是待在爷爷身边还是随着她再嫁,都注定不会有好下场,想当年,自己这么大的年纪才和盼盼结婚,不也因为以前介绍的那个什么条件都不错,就是因为带着一孩子吗?男人都是自私的,哪个男人愿意养别人的娃?自己的骨肉多丑都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多俊都瞧不上。还是老话在理儿:屎壳郎说自个的孩儿香,刺猬说自个的孩儿光,自个儿的孩子还是要自个儿来照顾。别人是指望不上的。自己拼了命的赚钱,不就是为了不让小东受委屈吗?

    望着一棵棵无声站立的大柳树,他又想起了家里种的那些枣树来,那就是自己爱孩子的最好证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