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月儿圆
繁体版

四十三

    这天一早,家旺就忍着浑身的酸痛准备到小尾桥去等活儿了。

    前一天给那个老人家拉煤块儿让他透支了体力,出了好多汗,经冷风这么一吹,加上夜里火车站的管理人员清场,他在广场的墙角下畏缩着呆了半夜,没有休息好,身上又受了寒气,他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是阵阵发冷,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关节处疼得厉害,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深深懊悔自己没有花上一块五住一晚旅店。

    可是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后悔药,他慷慨的给自己买了两个包子,在早点摊上喝了人家一碗热水,就这么强打精神前往小尾桥了。

    一个施工队的师傅来招人,说是给一家饭店装修,活儿基本上能干到年底了,一天九块钱。这可是长活儿,比起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短工挣钱有保障,况且这种活儿都要管饭的,还能住在那里,比窝在火车站的角落里安心多了。家旺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他强打精神抢着报名。

    师傅见家旺不住咳嗽,精神头儿也不大好,就犹豫的问,“你,能行不?”

    家旺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拍着胸脯,“师傅,没问题,我干过建筑工,有经验,这点儿活是轻车熟路,丁点儿问题都没有。”

    不知师傅是出于什么考虑,他答应了家旺,让他其他三个人给大师傅打下手儿,俗称做“二工子”。

    “二工子”是负责大师傅后勤的,大师傅需要什么,都得提前做好,比如上料,递工具,帮助测量等等。家旺负责和砂浆,就是按照大师傅的要求将生石灰和水泥以及沙子按照一定的比例调配好,加水和到指定的浓度。这个工作并不轻松,他拖着病体,强打精神干活儿,两只胳膊软绵绵的,很吃力的样子,脑门儿上冷汗直冒,身上穿着棉衣还是冷的发抖,工友们并不算大的谈话声他听起来都“嗡嗡”的。

    他越是不想抬起头,越是觉得头痛得厉害,嗓子好像要冒烟儿似的,很疼,是那种揪心的疼,吞咽一口口水都很困难,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脚就跟踩在了棉花上面一样,可一向乐观的他想当然的以为这次会和前几次的感冒一样,会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的抵抗下扛过去,依然咬着牙坚持着……

    带工的师傅走了过来,问家旺,“兄弟,不行就歇着吧,我再找个人来接替你。”

    “没,没事儿……”家旺想给大师傅一个笑脸儿,可是脚下的一块砖头让他一个趔趄,直接倒在了地上,半桶砂浆也浇在了自己腿上。

    师傅看着家旺,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兄弟,别撑着啦,我也是从你这会子过来的,知道咱们的不易,可是,身子骨儿要紧,要是咱们垮了,垮的可不是一个人,是一家人呀!这样吧,不让人换你了,你去买点儿药吃了,歇一会儿再回来干活儿吧。”

    就这样,家旺带病坚持着干活儿,白天干活,晚上就在工地上将就着住着。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家旺的病情却并没有太大的改观,不知是由于天冷没有取暖设备的原因,还是因为饮食不好让人免疫力低下的缘故,一连三天,从勉强撑着,到喝热水到吃药,这次的感冒好像就是跟家旺较劲似的,就是不舍得离开他。

    这时的天已经进了腊月,外面的小北风儿吹着哨子刷着存在感,下了工的家旺独自蜷缩在背风的角落里昏昏睡去……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也不知道是几点光景,他的牙齿直打架,发出“咯咯”的响声,就那么哆哆嗦嗦的,睁着眼听着寒风的呼啸,他的鼻子好像不再受他使唤似的,不住地流着鼻涕,鼻塞得很厉害,已经不能通过鼻子呼吸了,只能微微张着口嘴,由于天冷的缘故,身上的衣服好久都没换了,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这么白天出冷汗将它们打湿,晚上再用体温暖干了,已经变得很硬了,这时候家旺才发现,不仅黑暗有重量,可以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连寒冷也有分量,他觉得这冷是那种湿哒哒的冷,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威慑,它不仅令人感到害怕,还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家旺越发的觉得冷了,这时正是隆冬节气,他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般的难受,似乎是有几千万支冷箭射向自己,他哆嗦得更加厉害了,本能的蜷起身子,裹了裹被子。

    朦朦胧胧中,家旺开始做梦了,梦到自己恍恍惚惚地来到一处树林,天正下着毛毛细雨,是那种又阴又冷的天气,枯黄的树叶在细雨的洗礼下闪着些亮光,有的黄叶耐不住枝头的孤寂正飞舞着投向大地的怀抱,也许它们是要来一次凤凰涅槃式的重生吧,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连落叶也懒得弄出一些声响,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林间回响,他的面前好像是条小路,是那种若隐若现的人迹罕至的荒野小路,他就这么踉踉跄跄的,漫无目的的向前挪动着身子,他好像没有感觉到草上水的湿冷,也没有感觉到累,就是这么孤孤单单的,木木地,机械的向前、再向前……自己要去哪里?要见谁?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虚无缥缈的好像没有尽头……

    家旺,家旺,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唤传入耳际,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觉身上的关节一阵紧似一阵的酸疼,这种似睡似醒不仅没让他解除疲劳,相反让他更累了,稍微动一下木木的脑袋,眼前就满是光圈儿,耳朵也好像有千百万只小虫子在拼命的叫——他彻彻底底的垮了。

    “家旺,你发烧了,哎呀,眉头都是汗!”这时他才看清楚面前站着一个人,穿一件长款羽绒服,围着一条粉色的围巾,正焦急的看着自己,家旺想看清这人的模样,可是她在自己的眼前飘忽不定的,就是没看清楚,还没等他开口说话,一阵眩晕袭来,他又睡过去了。

    等家旺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的脑袋麻木依旧,很不好受的样子,他强打精神想坐起来,发觉全身酸疼,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这时有人问他,“你醒了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家旺慢慢扭过头,见是一位护士站在自己跟前,就疑惑地问道,“我这是在哪儿呀?”

    护士笑着告诉他,这里是医院,他被送来的时候,人都开始脱水了,处在昏迷状态,幸亏来得及时,要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的家旺有了点儿意识,他记起了自己蜷缩在那个冰窖一样的房子,忙问,“护士,是谁送我过来的呀?”

    护士告诉他,是一位女士叫人将他送来的,她刚走,天亮了还会来的。家旺努力的想那位穿羽绒服的女士的样子,可是想到脑袋发疼了,还是记不起来那人是谁,就这么睁眼看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当病房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家旺惊得瞪大了眼睛,怎么是金燕呀!

    金燕告诉他,那家饭店是她要开的。金燕准备将饭店在年前开张,去催促装修师傅加快进度,可是人家却抱怨说,一个工人病的半死不活的,干不了多少活儿,现在还在工地躺着呢,金燕怕在自己的工地出了什么意外,就去那里看看,顺便也了解一下工程的进度。“没成想人家说的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是你!”金燕笑着打趣儿。

    家旺怪过意不去的,抱歉的笑了笑,说:“你救了我一命,这么大的恩情,该怎么报答呢?”

    “怎么报答?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金燕笑着说,“其实你没什么大事儿,我问过大夫了,放心吧,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没事儿了,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家旺吃力的挤出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他想让金燕安心一些:“不用为了我担心,”他虽然一说话喉咙就刀割般的疼,可还是不愿意给任何人添麻烦,内心最深处还有一个小念头儿在作祟,那就是住院的花费问题,他这么个小农民在省城可住不起院。和大多数受过苦的农民一样,提到钱就让他头大。(一个很不恰当的比方,没有歧视任何群体的意思,勿喷)

    “可你就一直这么病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金燕看透了他的心思:“外面的钱是赚不完的,只有将身子养好了才是王道,挣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不是吗?这身子一旦垮了,可就啥事儿也干不成了”金燕显然是为他着急,语速明显快了。

    毕竟是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家旺不好再坚持说什么,就故意转移话题,问她,“在镇上开照相馆儿好好的,怎么想起在省城开饭店了,万局长同意你这么干吗?”

    刘金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旋即勉强笑了笑抚着家旺的肩膀,“以后再跟你说这些,你先好好养病吧,你是在给我干活儿的时候病倒的,就算是工伤吧,放心,你的病照看,你的工钱我照给。”

    家旺更加的不好意思起来,“我已经没事儿了,现在就可以出院了,回家养几天就好了。”

    “你就听我的吧,先在这儿养着,等病好了再工作,”金燕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我还指望你能给我独当一面呢,可别辜负了我这一片好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