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那些亲密的朋友，会一直陪伴我走在路上。从来不曾想过，当其中有些人走散时，剩下的人该怎么继续行走。虽然有副校长和老太太在身边，但我的心里仍感觉到空落。

    安杨的离开，让我的生活失去了许多色彩。想不到，短短三个月时间的相处，竟让我和安杨之间的感情疾速升温：不但冲破了原来的哥们儿的界限不说，还深深地相爱相知了一场。安杨甜美的笑容，安静时沉默的表情，阅读时专注的眼神，都让我深深地依恋。

    可现在，身边忽然没有了他。我的生活忽然陷入了混乱，找不到原来的方向。之前，我一直与安杨牵着手走在大街上。我只需乖巧地跟着他就行，而不用去关心红绿灯和车流的变化。但当他的手忽然间消失，我就呆站在了茫然的街头。面对眼前纷乱的场景，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朝着哪个方向走。

    不想看书，不想喝水，不能入睡，感觉做什么事情都丧失了意义。房间里响着音乐，一曲接着一曲，我却没有心情去听。关了之后，却又陷入到无边的无聊中，心烦意乱。于是，把声音开到最大，疯狂地唱歌，或是打扫房间。这样会让我暂时忘却身边已然缺失的东西。

    偶尔也会上网。一个地址一个地址地点击下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寻找什么。上线聊天，和对方说几句话，就没有了心情，于是连再见都不愿说，就直接关闭页面，然后对着屏幕发呆，直到上面出现“灯笼易碎，恩宠难回”的屏保。

    安杨的日记始终摆放在床头最为显眼的位置。我希望我能记着他，通过那些饱含感情的文字。他起初的爱让我盲视，最终却也令我甘愿。这其中需要的坚韧和付出没有人能够明白，包括起初的我。

    面对那本黑皮的笔记本，我常常感觉亏欠，然后是对安杨深深的怀念。记忆被最后那段两个人的时光串连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笼框。而我，是其内的一只鸟雀，不停地扑棱着翅膀，以此探寻它的意义。

    我开始写下我的心情，在那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上。我希望我的内心，能够被潜藏在文字背后的那颗遥远的心感知。那样，我的心会少些无端的躁烦，并渐渐变得平和安宁。

    毕业在即，许多同学打来电话，希望我能去参加毕业酒会。那是一场面向全班同学和任课老师的大型聚会，估计会很热闹。四年的时间，许多人之间萌生了珍贵的友情以及年轻的爱情。许多东西值得纪念。

    我在乎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光阴，它留给我或美好或残缺的回忆。而那些回忆，是青春成长的履痕。只是，大四这一年，我不在班里面，许多活动和情况都不甚了解，我怕去了，和同学之间会有隔阂。

    苏步亲自登门找我。她说，她要看看昔日欢乐的优秀学生米小次去了哪里。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是想让我找回过往一年里我失却，而之前我曾拥有过的那些东西。

    一年的时间的确算不上什么。之前，我们不是还有三年相知相惜的美好时光吗？在那些青春的日子里，我们肆无忌惮地笑，疯狂地玩，尽情地挥霍，痴心地追逐，痛苦地流泪，傻傻地等待，那么自在，那么酣畅淋漓，那么无所顾忌。

    这样一想，之前的顾虑都不翼而飞，心情也明朗了许多。我从床上爬起来，找衣服，化妆，然后和苏步一起奔向目的地。

    聚会在聚仙酒楼举行。走进大门的一瞬，我忽然生出一股旧地重游的感觉。过去，我们曾在这里快乐、放肆；现在，亦是同样的内容在这里上演。只是，这次聚会结束后，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这么全地围坐在一起，侃侃而谈大大小小的事情。

    毕业后，每个人都将为自己的新生活打拼。想想那时，同学们各个如流散的蒲公英般四散天涯，就觉出微微的感伤来。人们，为何总有那么多的告别和再见？这真是一种扯淡的现实。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来参加，还有三五个年轻的老师。酒会进行得很程序化，一项接着一项，像学校里举行的班会，班长亲自站出来主持。每个人，都挑选和自己关系亲密的同学坐在一起，在响应大局的同时，也不忘开着小差，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没了。

    起初，围坐在一起的同学边吃东西，边开心聊天。渐渐地，就有人提议，要求某些同学上前为大家唱歌。在这热闹的时刻，自然是一呼百应，心情激奋的同学甚至敲击起筷勺碗盘来。嘀嘀当当的声音胡乱地掺合进来，却也增添了不少的气氛。

    于是，几乎整层楼内的人都疯狂起来。歌声四下充斥，中间穿插着一些大声的喊叫。地板中央，开始有人醉醺醺地跳起舞来。心底郁积已久的压抑和欲望，在此刻终于得到释放。

    比如，有几个男生各自端着酒杯，走到了心仪女生的面前，深情地表明了心迹，希望能和她对饮一杯。而女生，则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略显得意地站起来，端起酒杯，微笑着，饮下杯中酒，算作回应。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会不顾及对方的感受。毕竟，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了，作鸟兽散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苏步、我，还有几个好姐妹坐在一起，观望全局进展的同时，也聊着我们自己的话题。可有人竟然无意间提起夏颜和安杨。他们，都曾是我充满隐忍的伤口。只是在众人面前，我不能失态，我不得不拿出强装的坚强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刺痛。于是，关于他们的话语都是浅浅淡淡地谈开，却始终不曾深入到实情的内核。

    后来，身边的同学都渐渐地散开去，只剩下我和苏步两个人。我们欢笑着，灌下许多白酒，胃内火辣辣地刺激得难受。我需要麻痹自己。不然，内心的疼痛会将我整个人出卖。

    昔日苏步过生日时，夏颜、安杨、蔡南希、苏步、许闲、我，那么齐全地聚在一起，却傻傻地不懂珍惜；如今，聚在一起了，也想珍惜了。可一些人却已不在……

    苏步多数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一杯一杯地陪我喝，说是不醉不归。直到身边的许多人都歪斜地醉倒下来，我们还在那里硬撑着。终于，我忍不住心底的压抑，艾艾戚戚地哭出声来。苏步看看我，不说什么，用力拉着我，就向门外走去。

    她怕我在众人面前显丑。

    我站在楼前的空地上，抬头望天。天空里没有一颗星子。而四下，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闪烁的灯光晃动得人眼睛刺痛。摇晃着身子迈步，却不经意地看见门厅下破旧的红灯笼，口中，竟然也念起李白的诗句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事后再回想当天的这件事，连自己都觉得傻劲十足，天空明明黑漆漆的没有月亮，还借景抒情地邀月对影呢。是不是神智迷糊得把那只灯笼当作月亮了呢？不知道，想不起来。

    天南地北地胡扯了一通废话，人也摇来晃去地转晕了，终于难忍胸中上下翻涌的闷气，于是低下头去，一股脑地交付给路边的排水沟。细长深暗的排水沟冲走了所有的秽物，也带走了心中的难受。

    自己渐渐有些清醒了，却发现苏步也蹲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身子起伏得厉害。她也在“呕心沥血”了。我晃动身子走到她身边，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捶，好让她感觉舒服一点。

    完了，两个人瘫坐在马路牙子上。从来没有如此失魂落魄过。那一刻，我们已顾忌不了身边的许多。如织的车流从面前不断驶过，我们在汽车的尾气里放肆大笑，然后紧紧地拥抱，到最后却又哭成一团。

    我从未明了，积压在我心底的伤痛，会有那么深，而我在最后的告别酒会上，会有机会将它尽数释放。苏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和我同醉、同疯，全然不顾往昔淑女的形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伤，只是他们，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出口。

    最后，我们又折返回去。遇见了许多人。我和苏步搀扶着彼此，满嘴酒气地向他们说再见。笑容一直挂在我们脸上，没有人知道刚才在外边的街道上发生了什么。

    告完别后，我和苏步摇晃着身子离开。回学校的那段路，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完，并感到前所未有的崎岖和坎坷。我们的脚步，因为“司令部”被酒精麻痹而有些踉跄。地上的阴影和光亮不断地交替着出现，明明暗暗。我们不断地向前迈步，仿佛在穿越我们单薄而又繁复的青春时光。

    夜已经很深，我却难以入睡，酒精留下的刺激依然在隐隐灼烧。我忍耐着坐在桌前，将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录在黑皮笔记本上。我要告诉安杨，我们最后的告别是如何的热闹和落魄；我们的心情，在那一刻是多么激昂和悸动。那一刻，我那么努力地想融进人群，内心，却感觉到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孤单。

    谁曾在歌里唱，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安杨，今天我如何狂欢如何热闹，我的寂寞就有多盛大多势不可挡。你能否明白，在那遥远的凄清的地方？

    写着写着，我最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看见安杨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对我微微地笑。笑脸可触可摸。他柔声地说，小次，来，让我抱抱你，久久地。我的心内升起一丝欣喜，嘴角轻轻地上扬，留下一个美丽持久的弧度。

    五月，天气开始变得暖热。我的状态也渐渐地好转过来：和身边的朋友聊天，终于可以淡然地微笑；面对眼前的开心快乐，也能轻轻地哼唱起歌曲……曾经那个乐观的我，在绕了一圈平滑的弧线后，终于又渐渐地回复到起点。

    登录QQ，不再选择隐身，把自己深深地躲藏起来。头像一闪一闪地发亮跃动，无比惹眼。

    遇见心理学家。他主动跟我说话，好久不见，最近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奇怪他为何这样问我。于是敲打过去几个字：为何这样问我？

    很快得到它的回复：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伤。我明白过来，他看见我QQ的个性签名了。

    我再次敲打：现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已不在身边了。我希望自己能够忘却忧伤，而回忆起来的，只有那些快乐和心甘情愿。然后轻轻地点击“发送”。

    心理学家发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后面跟着一串字：爱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如今，你终于明白了。

    我沉默地笑。有时候，纵使两个人都甘愿，却也不一定有好结果。命运是一股强大的洋流，我们是轻浮的扁舟，在它面前，我们注定显得微小并随波逐流。

    当然，如果两人甘愿，不会有好结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如这时，我还没自言自语完上面那些话，就接到了苏步的电话。她不住地笑着，像吃了蜜糖般开心。神秘了半天，她才向我隆重宣布，我要和许闲结婚了。就在我们毕业后不久。

    我笑，提前恭喜你。你们真是让人羡煞死了。

    苏步坏坏地笑，没心没肺，我给你最好的羡慕机会，怎么样？

    什么机会？我的好奇心被她完全调动起来。

    请你做我婚礼的伴娘！

    当苏步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的血压立马升高了30个单位。做伴娘，对我可是平生第一次。那些繁复的程序，我可是一窍不通。再转换个角度想想，陪在鲜花之旁的，往往是草，唯有那样，才更能彰显花朵的娇滴如水。婚礼上，做鲜花的肯定是苏步，而我陪在她旁边，只能算作草了。

    我假装晕厥，苏步啊，你找谁不好，偏偏让我这个知心的姐妹去做一株卑微又可怜的枯草。

    她急急解释，我是真心希望你来做，哪里有你所说的那层意思呢？要不是你脸蛋漂亮，我才懒得向你开口呢。

    终于还是禁不住心底的激荡，答应下来。

    可到后来，我发现伴娘的意义在苏步身上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伴娘就是陪伴新婚男女进行婚前准备以及结婚事务的妙龄姑娘。苏步婚前近两个月的时间，我没少被她拉扯着出去四处折腾。而苏步则辩解，反正你在家呆着也是呆着，闲着也是闲着。

    女人天生是喜欢漂亮的，而漂亮与穿戴有着绝对直接的关系。在这一点上，我丝毫不反对并举双手赞同。苏步最先打算要准备的，是衣服和首饰。

    在这件事上，苏步显出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挑剔：去一家商城，研究讨论上半天，偶尔还会将选中的试穿一下，但总能找到不合心意的地方。于是，屁颠屁颠地奔向另一家店铺。接着，同样的情况继续发生，只得再换地方，如此循环重复……

    一天下来，我的腿骨就“折断”了好几次。无奈苏步心比天大，非要一口气买回去在“家”里放着。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两周的时间。我叫苦不迭的同时，也开始赞同一个观点：结婚是一件麻烦到家的事情。尽管这期间，苏步没少花银子来安慰我的胃。

    后来，又陪他们去看床，一家店一家店地转。许闲说要个大点的，苏步说，要个舒服的，就这一点，两个人就争执了不下一百个来回。情绪冲动的时候，他们甚至跳到人家的床上去，比划上半天，以证明自己有道理。以致许多顾客停步观看，以为他们在做现场广告。

    他们两个，可能是进入了婚前的兴奋状态；作为旁观者的我，却倍觉崩溃。而这样的表现，又让我对婚姻产生了看法。以前看电视剧中的主人公一起买婚前用品，你争我吵很有意思，但当它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的时候，我还是难以接受。

    最麻烦的，要数婚前苏步的造型。考虑到婚礼上两个人将是最耀眼的明星，苏步和许闲对这一点都特别看重。尤其是苏步，定要选择最适合自己体形和气质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关键的问题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将自己打扮成什么模样儿。

    造型师推荐的造型，都被苏步一一地否决。我鼓足勇气向她推荐了一款，她却沉默，不发表任何观点。她说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万万不能留下丁点遗憾。口口声声。就那样犹豫着，你来我去地选择了半天，最终才确定选用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那款。

    等把苏步装扮成亭亭玉立的清水可人儿，时间已经过了午夜。第二天，可就是举行婚礼的正式日子了，我便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一个人留下来做发型。明天，我可是不能出丝毫差错的伴娘呢！

    明媚的艳阳天。太阳有些毒辣地照着。当宣布婚礼开始，隆重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我的心情变得异常激动。苏步和许闲在众人的祝贺和鼓掌中挽着手臂踏过红地毯，幸福地走向婚礼台。我在他们身边，看清这所有的浪漫和温馨。

    那一刻，我明白过来。所有的爱都是值得的，连先前那些麻烦的鸡零狗杂也充满了意义。而后面进行的环节，则更让我坚信爱情的庄重与不可笑玩。

    许闲轻轻地牵起苏步的右手，将一枚钻戒旋进苏步的无名指，然后微微低头，如痴似醉地亲吻上去。苏步表情娇羞，满脸幸福地望着许闲的举动。不及苏步从迷醉中出来，许闲的吻却又换了方位，轻轻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用力鼓掌，为他们祝福。

    如此浪漫和温馨的举止，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受到了感染。责任、宽容、奉献、珍惜……在那一刻都以一种默然的方式深入到喜结连理的双方心中。从此，这对新人需要做的，就是彼此支持、依靠，相互理解地走完这漫长的人生路。

    ……

    举行完宴席，到来的亲朋陆续散去，苏步和许闲也才有一点休息的时间。此刻的他们，与买结婚用品时完全不同，没有争吵，甚至没有大声的说话。他们含情脉脉地牵着手坐在一起，脸上是荡漾不尽的幸福。那场景，让我这个做伴娘的看了，心底也忍不住地赞叹和羡慕。

    大学里一起过来的男女朋友，到最后，有几个能够真正走到一块？不管怎样，许闲和苏步是除外的。他们在大学里知根知底，毕业后，双方的父母甚至没进行考察，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他们在一起，一直都是被人祝福的。

    做伴娘的经历，让我深刻地意识到，婚姻存在的基础以及它必不可少的支撑。许多时候，那些在心底不经意间冒出的想法，一定要认真地定夺它存在的意义，等把一切想清楚了，再上路。那时，绝对不会迟，相反，却会省去后来的诸多麻烦。

    只是，这道理，在我的身上得不到体现。经历了许多的不如意，我才渐渐明白过来。而曾经的自己，是那么坚持地笃信着爱情，以为付出了，就一定会得到回报，以为每一次对着面前的山谷呼喊，都听得见回音。那是错的，或许一开始，它就已经错得离谱。

    有时候，我们的爱情是一颗哑雷，来不及听见回音，无比的威力却早已将我们炸得遍体鳞伤，粉身碎骨。那样，我们无奈地，就成了爱情的牺牲品。

    有时候，我们无需付出太多，却有一个确定爱的人默默地为我们做着牺牲，没有索取，没有奢望，只期待你转身回眸的那一刻，为你献上他所有的真心。这样的爱情，值得每个人好好把握，在它还没有任何疮痍的时候。

    还有许多时候，面对爱情，我们要默默地注视它的成长，发现它的生命力和意义，然后决定它的去或留。在爱情面前，我们始终需要清凉的东西，以不断提醒我们保持头脑的清醒。

    要谈爱情，请至少记得，它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