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若有张不老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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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青春散场.Forever love

    毕业酒会一结束,所有关于大学的事情,基本就接近了尾声。每个人都进入了一片新天地,开始为自己的梦想和将来进行新一轮的打拼。

    还清楚地记得丁宁在毕业酒会上的讲话。她的这次讲话虽然平实,却也一点一点地说进我们心里去。

    她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算真正地独立了。接下来的路,绝大多数要靠你们自己去走。你们的父母、朋友将会因为各种原因和你们渐渐疏远。我希望你们在拼搏的过程中,能够尽量地帮助和扶持。毕竟,大家一起共度了四年的时光,在外拼搏也确实不容易。

    在座的各位给予的,是一阵绵长而热烈的掌声。

    那一刻,我们为能够即将毕业激动着,为即将走上职业路忐忑着,为梦想的即将实现欣喜着,我们亦把能在将来相互帮助作为友谊未尽的期待,渴盼着。

    只是,连这一切,也渐渐地变得淡远。当走遍校园的边边角角,再也看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时的内心,是失却了重要东西的无依和空落。我们终究是那些曾开放在一起的花儿,被呼呼的风一吹,连再见也来不及说出,就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苏步和许闲完婚不久,就前往云南去旅游了;安杨在另一个世界,安静地守候着花落花开;夏颜在遥远的海滨城市里,过着孤单的日子;苏步结婚时,蔡南希正好来西安出差,参加完婚礼,匆匆一聚,便又飞往了上海;而我,虽身处熟悉的环境,内心却是落寞和孤寂的。那些朋友,连仅有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现在也不在我的身边了。

    对着窗外明亮夏天的繁盛光景,我感觉自己被遗失在了时光的某个结点。原本,我们几个人风雨同行,向着理想努力地奔赴。可后来,我受了伤离了队。他们的步伐为我短暂地停留后,继续上路。我却沉迷在原地,对着疼痛的伤口想象某一刻不期而至幸福。伤口愈合后再抬头四望,他们早已经走远,连模糊的背影也看不见了。我们的距离,除了望不见尽头的路途,还有这被阳光曝晒着的激荡的光年。

    我在黑皮的笔记本上写字。写自己,写夏颜,写苏步和许闲,写那些曾在身边的朋友。我想,安杨是能够理解的。他们,也都是他的朋友呢。而关于朋友的消息,会让一个人感觉到欣喜和安慰,只因了这友情的缘起,因为彼此的视若珍宝。

    我写,我现在很怀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夏颜。虽然我曾试图将他从我的脑海里驱逐出去,我努力地让自己几个月不去想他。但是,那些记忆,就像烙在皮肤上的某个印记,一旦拥有,就很难再消除掉。

    我怀念我和夏颜在校园里短暂而幸福的甜蜜,怀念火车站台上他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怀念我不远千里的追逐,怀念他在那个暗夜的喷薄,亦怀念他对我忽近忽远的疏离。

    夏颜是不得已的。他年轻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它们没有给他奋起前行的动力,却将他的斗志一点点地打磨光。他的理想,就那样被埋没在高墙深院,短时间内无法触碰。而青春华年,也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被囚禁,凝滞不前。

    我给夏颜写信。我说,所有的同学都已经四处散落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毕业酒会上人很多很热闹,我忍不住内心的难受喝得大醉,对着深深的排水沟呕吐得天昏地暗;苏步和许闲结婚了,他们的婚姻被许多人祝福,如今他们在丽江的明丽风景中倘佯;安杨永远地离开了,他在另一个国度里独自面朝大海,盼望春暖花开。

    我说,我会给他邮寄生活用品过去,我会去乌鲁木齐看望他的姐姐一家。在此过程中,我会进行一次单身旅行,地点待定。等再回来西安,我就开始新的生活:读大四,考研,做父母的乖乖女。

    我说,我希望他能好好表现。如果能够再见面的话,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紧紧地拥抱。

    把鼓胀的信封投进信箱,我的心感觉到释然的轻松。我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照射得我睁不开眼睛。城市特有的进行节奏让我感觉亲切和快乐。于是,我眯起眼睛,轻轻地微笑。

    爸、妈,我想出去旅游,就我一个人,我对着副校长和老太太说。紧握在手心里的,是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和车票。

    父母不约而同地对望一眼,然后又望向我,眼神里闪过几丝无奈。不过,他们几乎又同时地笑了,去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看看。你已经长大了,我们放心!

    没有再说一个字,我匆匆地走出了家门。我怕在家里多呆一秒钟,我就会脆弱地哭出声来。父母的眼里,明明是不放心,明明是舍不得,但他们,却不愿再多说什么,他们只是默默地支持他们的女儿。

    在过去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父母曾给予我之前所未有的支持。这点点滴滴,他们不会提及,可做女儿的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只是,我一直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不轻易说出口。只是,我还想做最后的一次滑行——有关青春,有关几个年轻人的情感。

    依然是夜晚。车窗外,辉煌的灯火不断地向后退去。车厢内的灯光很昏暗,又因为乘客少而显得空荡。我的身旁,没有别人,是塞得饱胀的旅行包。我摩挲着它,将身子轻轻地靠在上面。那感觉,却也前所未有的真实。公车继续前行,像是穿越一场华丽而迷离的梦境,一直一直。这,是有关光年的行纪。

    火车站,你来我往,人流如潮。现在,我已清楚需要经过那些程序,最后安稳地抵达车厢。所以,我心里并不着急。这完全不像第一次跑来送夏颜回家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只能紧紧地拉着他的手,跟着他匆匆地行走,怕是一个不留意,自己就会被人群无情地淹没,然后再也看不见夏颜,找不到该走的方向。

    火车先西行,再转向,朝西北行进。中途经过兰州。兰州这个名字,是经报站员的提及,才引起我的注意的。以前就知道它:一个安静地卧在黄河臂膀里的城市,别名“金城”,有年代久远的中山铁桥和羊皮筏子,是全国重要的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地。我忽然很想走近它。于是决定,在从乌鲁木齐返回的时候,下车到兰州走走。

    火车在黑夜里继续飞速前行。车窗外是车轮撞击铁轨以及风被击旋并不断向后退却的呼啸。我安静地坐着,听来自各个地方的乘客搭讪聊天。一些方言很有特色,不但表达的意思怪异,连发音也让人思味。我轻轻张口,试图说个异地的音节,舌头却老是转不过弯儿来。因此产生了几丝兴趣,厚着脸皮多尝试几次,终于有一点味道。

    困倦的时候,我会安然地睡去。不再担心行李的安危,也不再因为内心有焦急的盼望而难以入睡。这样一来,坐车的时间就感觉缩短了不少,内心因此又感到几丝欣喜。

    抵达乌鲁木齐。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四处走逛,只是在喜欢的建筑前留了几张笑脸灿烂的照片。然后冲向汽车站,寻找通往夏颜家的车次。车厢内依旧憋闷拥挤,与上次到来时相比,并没有多大的改观。五个小时的颠簸,让人感觉到困乏。

    抵达夏颜姐姐所在的村庄。没有再向行人问路,只是凭着记忆,顺一条路走过去。透过门板间的缝隙,我看见正在院落里忙碌的夏颜姐。我敲门,又推门露出半个身子,对着她甜甜地笑。

    夏颜姐愣怔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笑了,脸上有几丝农家妇女特有的憨厚。进来吧,话语很简单。

    我走进去。她热情地问候,然后停下手中的活儿,开始为我忙碌。不时,她抽出空档儿跟我说话。她想了解外界的一些情况。我尽量告诉她知道的一些事情。当然,关于夏颜的最多。

    当只剩下一位亲人,而这唯一的亲人又不在身边的时候,最牵挂的人,当然是他。最想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关于他的,无论大事小事,都急于了解。这样的时候,亲人的命运甚至比自己的还要贵重。

    只是,我不曾将实情告诉她。我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向她撒了谎。这谎话,在深夜安静的车厢,我的内心已练习了无数遍。把事实告诉她,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将没有丝毫破绽的谎言告诉她,她的内心则会安宁许多。毕竟,这是她之前最希望出现的情况;毕竟,发生的事实她有心却无力。

    那些来自心底的不安和自责,我宁愿它们在我的身上终止。我愿意面对它们留下的痕迹。

    除了夏颜,我们几乎找不到共同的语言。只是我发现,她的丈夫从我到来到现在,一直不曾出现。轻声问她,回答简短而有些怨愤,死在外边了。当然,这是一句气话,可能她的男人对这个家不怎么顾念。

    除了钱,我似乎再找不到别的方式来给予她帮助。钱数虽不算多,但对于她,对于这个个家庭,应该可以支撑到明年的秋天。而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将再次登上开往这里的火车。我答应过夏颜的,照看他姐姐一家。我会做到的。

    之后,我和她说再见。我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看她。夏颜在外边很好,她不用太担心。她的手举在空中不停地挥舞,嘴唇嗫嚅,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汽车就在那一刻开动了。尾气和道路上腾起的灰土将她的身影涂抹得模糊。等车渐行渐远,透过车窗,我远远地看见她依然站在原地,身影那么小,那么小,然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我的心里,并不如之前想象中那样释然。她的处境并不好,她所面对的生活,于她太过沉重。

    车轮滚滚向前,似那些我们来不及抓住的疯狂疾驰的年华。来不及将沿途的风景看清楚,它却已经驶出好远,走进另一片天地。我们的记忆,勉为其难地跟随其后,不断地追逐。

    窗外,山峰连绵起伏,一条浑浊的河流绕着它们,不断蔓延。道路不远处,有几间相依相偎错落有致的木屋。开阔碧绿的草地上,几匹悠闲的枣红色马啃食着青草。它们被火车飞快的速度拉伤,从而使眼前的画面拥有一种特别的质感。这些画面,适合摆放在青春的水质镜框里。它们,带给人恍若梦幻的恬静感觉。

    抵达兰州的时候,是个晚霞满天的黄昏。天气已不再如白天那般炎热,空气里有轻轻的风吹送过来。所有的景物,都笼罩在黄昏时特有的深沉色彩中,凸现出一种厚重和积淀。

    心灵在那一刻怦然打开,因为放下了身心的负累而变得轻盈。我独自穿行在陌生城市的街道,内心不再怯怯,相反,却是如水般平静。那些花朵,闪亮的广告牌,路灯,街边的店铺,都让我感觉新鲜。于是,我选择了一个方向,不断地走下去。

    走累了,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面前来来往往的车流和行人。这座城市浓郁的生活气息,依然丝丝地四处蔓延。不急着找旅馆,不急着将身上沉重的背包卸下,我要安然地和过去的年华做个告别。

    不经意地,听见一家影像店里放送的歌曲,范玮琪的《那些花儿》。这首歌曲,我曾深深地爱过,听过无数次,却依然能一次次地被吸引到歌词所展现的画面里去。

    伸出右手,在温热的空气里不断招摇,自远处而来的出租车缓缓地停靠在路边。去黄河边,我微笑着说。司机很和善,用带着方言韵味的普通话和我聊天,送我到黄河的水边之后,又祝福我玩得开心。我甜甜地笑,谢谢,谢谢。

    灯火已经繁盛地亮起。光线投射在宽广而宁静的水面上,闪动出一道道亮径。众多的亮线交错重叠,悠悠的黄河水便罩上了一张偌大的金丝网。那景色,不停地起伏晃动,像梵高的那些浓烈的画作,让人的内心温暖。

    水边有许多人出来凉快、玩闹、聊天、拍水、或者散步。不远的水域上,有汽艇在飞速前进。靠近岸边,有几艘废弃的楼船。它们被改建成茶馆和棋牌室,雕饰布置却依然是古典的风格。

    一座既现代,又保留着古韵的城市,我轻轻感叹。

    凉爽的夜风轻轻吹送过来,将人们说话的声音吹向远处。我在长满了石头的岸边行走,油然生出一股浅淡的快乐。于是,面对着眼前开阔的水域,我轻轻地哼唱起来——

    Wherehavealltheflowersgone?

    Wheretheflowersgone?

    Wherehavealltheyounggirlsgone?

    Wheredidtheyallgone?

    Wherehavealltheyoungmengone?

    Wherethesoldiersgone?

    Wherehaveallthegraveyardsgone?

    Wherehavealltheygone?

    无意间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一块坚硬而温润的东西。我把它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深刻而细密的雕纹清晰可辨。是夏颜送给我的那只玉蝴蝶。我将它带在身边,已经好久。

    如今,这只蝴蝶似乎还残留着夏颜的气息。感觉到它的存在,那些过往的事就一件件地袭上心头,让人怀念。可忽然,我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它们。那些往事,已不再需要用任何的物件来提醒。岁月流转不息,我已经铭记牢所有该记住的。

    浅笑轻轻爬上脸颊,我用力挥手,将玉蝴蝶抛掷在深浓的夜色中。它疾速地飞舞出去。由暖玉牵引,红色丝线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最后,它轻声掉落进奔腾不息的河水,消失不见。而此时,那些熟悉的容颜却又开始在激荡的水面上盘绕飞旋:夏颜、安杨、苏步、蔡南希、许闲、副校长、老太太……

    我爱你们!我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大声喊叫。水面也因为我的声音而轻轻震颤。许多人带着奇怪的眼神,转过头来看我,可我已经不在乎。风云过去后,一切终将淡然安宁。

    略显混浊的黄河水正携带着泥沙和所有的往事匆匆流走。剩留下来的,是属于我的淡淡忧伤和恬然记忆。

    如果记忆里你的影子不够翻检,那么,我会记住你深深的一吻。曾经,它那么甜蜜,让我期待许久,渴盼许久,今后,我还会怀念许久。

    爱是恒久忍耐,又是仁慈;爱是永无止息。爱是面前奔腾不息的黄河之水,一如既往地东流,东流。源源不断,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