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里发生的这一幕，雪芹从囚室小窗口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老姑父傅鼐对娘和婶婶说的什么？婶婶为什么哭倒在地？当傅鼐告辞，娘送他走过囚室窗口时，雪芹立刻扳着窗棂问﹕“老姑父!又出什么亊啦?”

    傅鼐呵斥道︰“无论出发生什事，与小孩子没关系。”

    霑哥儿正色道︰“如果事关叔叔案情，与侄儿岂能无关？”

    傅鼐见他说话占理，口气缓和下来︰“正是关系你叔叔案子的事。不过事关重大，告你也无益。小孩子只管安心读书，大人的的事，不要多问。”说罢，长长叹了口气，“唉——！”扭头就走……

    “老姑父！您听我说……”霑哥儿冲着傅鼎背影大声道﹐“您不要瞧不起小孩子，甘罗十二为宰相，刘宴七岁做正字，小孩子也能做大事情，当年楚汉相争……”

    傅鼐听霑哥儿要讲历史典故，不容他不回转身对“小孩儿”刮目相看了，“刚才你说什么？楚汉相争——刘邦、项羽？”

    “您先诉我﹐叔叔的案情到底怎么样了？”

    老姑父说：“从怡亲王府传出来的消息透露，你叔叔的案子，因为你家曾办过四次接驾大典，亏空库银有情可原。不料在审理胤禩、胤禟逆党案中，查出了新向题:你叔叔曾用织造署库银为胤禟铸了对镇宅金狮，估计费用是李煦舅老爷送给胤禩五个苏州女子身价的千百倍!接照皇上的意思，你叔叔的定罪远远重于舅爷，命将不保，家人也将受到牵连……这可怎么办呢﹖”

    “我有办法。”

    “哦﹗”傅鼐又惊又喜，“你有什么办法﹖”

    “您快带我入宫去见雍正，我就有办法说服他。”

    “不可能”傅鼐摇头怀疑，“皇上为蕃王时就是闻名朝野的冷面王，如今做了皇上，对属下更是刻薄寡恩，冷酷无情，做事认真，说一不二，你叔的事，我和十三爷都说不下，他能听你小孩子的?”

    “嘿嘿!”曹霑泰然一笑﹐“老姑父！您不要瞧不起小孩子，楚汉相争时，内黄小儿敢闯楚营说服西楚霸王项羽，救了全城百姓﹐我怎么就不能说服雍正救我叔叔﹖难道雍正比西楚霸王还利害﹖若皇上真把金狮事件作为重罪处罚我叔。我就有办法说服他。关键是看您这位朝廷重臣敢不敢引领我去见皇上啦？”

    傅鼐见曹霑使“激将法”，微微一笑，“好!明日早朝我带你去，不过，为了不打无把握之仗，必须与你约法三章……”

    “好﹗您说吧。”

    “第一，要考虑好到时该说什么话，最好打好腹稿，在纸上列个提纲，像大臣奏事的笏板似的，免得到时精神—紧张说话丢三忘四。第二，自始至终保持冷静，不管皇上发多大火，既不能顶撞，也不能妥协。第三，败了不沮丧，胜了莫得意。”

    “好﹗重侄儿记住啦。”

    为了这次面圣隐操胜算，曹霑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好腹稿，早起在父亲生前奏事的折子上列好提纲。洗梳穿载整齐，演习了两遍朝见天子的礼节，天明跟傅鼐来到朝房等待。

    三声“靖鞭”响过﹐值班太监高声宣布：“上朝啦！众臣听着︰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雪芹跟随傅鼐来到乾清宫前。傅鼐嘱咐他在阶下等待，上殿奏闻皇上，皇上同意召见你时，自有太监宣你上殿。

    不多时，太监高声呼唤：“万岁有旨，生员曹霑上殿﹗”

    曹霑抖擞精神，学着大臣上朝走路的样子，跟随太监大摇大摆来到金銮殿上，向皇上行礼毕，然后跪下道：“学生曹霑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道：“平身，近前点站。”

    “谢万岁﹗”

    “抬起头来，让朕认识认识你。”

    “学生乃罪犯子弟，不敢抬头。”

    “你家那位亲属犯罪﹖”

    “叔叔曹頫。”

    “哦﹐你就是曹寅之孙，曹颙遗腹之子，名霑哥儿的?”

    “正是学生。”

    “民间传说你是衔玉而生，锦衣玉貌，自幼聪明过人的神童，你承认吗？”

    “回禀万岁：民问传说乃荒谬之词。其实，学生是个又黑又丑，愚昧无知的笨孩子。”

    众官闻言偷笑，窃窃私语。

    “依朕看来，关于你的传说是真假参半﹕说衔玉而生，朕不信，衣着虽不锦绣，貌如冠玉却是真的，天资聪慧，胆识过人也不虚传，否则，不敢在朕这个冷面冷心君王面前侃侃而谈。”

    “万岁﹐人们说您冷面冷心是赞誉，而不是贬辱，万岁爷应该高兴。”

    “嗯？朕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说冷面冷心怎么会是赞誉?”

    “回万岁，民间有句俗话说：心静自凉。由此而论，冷心乃内心冷静沉着之意；冷面乃面色冷竣严肃之态。只有内心冷静，虑事才能周到全面，办事不会出现漏洞；只有严肃认真﹐—丝不苟，事情才能做好。万岁爷能允许平民百姓妄谈国事吗?”

    “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何况学生乃国家未来之希望。朕自继位以来，治国施政有哪些失误之处，只管大胆讲来，童言无忌，说对的，朕认真改正，不对的，赦你无罪。”

    “谢万岁！既然皇上开了洪恩，学生就直言不讳了：先皇爷自继承大统，殊鳖拜，平三蕃，收台湾，靖西域，开拓疆土，使中华版图自汉唐以来，达到鼎盛，丰功伟绩有目共赌，堪称千古一帝，然而，晚年在一片颂扬声中，认为天下太平无事，求稳怕乱，特别是对御下过于松宽，致使吏治废驰，百弊丛生，贪污腐败之风盛行。导致国库空虚，国势每况愈下。多数皇子只为争夺储君之位拉邦结派，争斗不己，对国家严重危机，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只有皇上居安思危，洞察弊端，毅然挺身而出，肩负起清理国库财政亏空重任，三年来，忍辱负重，任劳任怨，严厉惩治贪官污吏，追回赃款赃物，使户部及各省钱粮库存扭亏为盈，国力大大增强，稳步进入盛世。由此可见，皇上乃大有作为之雄主也。皇上在处理国家大事上，可谓手托青天，力挽狂澜，然而，在处理某些小事上，却存在过犹不及之处……”

    “何为过犹不及﹖此语出自何典﹖”冷面王面带微笑，可见对曹霑触及他的缺点并不十分反感。

    曹霑见皇上说话心平气和，于是，大着胆子说下去：“回万岁，此话出自《论语》，孔子的意思是﹕凡事都不要做得太过分，有道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事物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向相反方向转化，因此，做事太过分反而会出现相反的后果，学生斗胆建议皇丄处理某些小事情上，不要过于吹毛求疵，睚眦必报……”

    “住口﹗”雍正生气了﹐“你是说朕对你叔叔曹頫的处理吹毛求疵，睚舭必报﹐你知道他犯了什么重罪吗﹖”

    “知道，他犯的是织造署库银巨额亏空之罪，可那是我爷爷承办接驾大典欠下的，是拿皇家的钱，为皇家办事呀﹗”

    “胡说﹗皇考一崇尚节俭，每次出巡随身带钱，从不花费当地官府的钱。”

    “皇上，老先皇出巡带着花消费用，可不能随身带着行宫住房呀。第一次南巡在督军府下榻，因没有大的殿堂举行朝会，露天搭土台。曙天阴晴不定，片云可致大雨。一天早朝，先皇爷登台接受百官朝贺，突然，天空一声炸雷，大雨瓢泼而下，君臣衣服全部淋湿。先皇爷在两个内侍搀扶下坡时，不幸滑倒，三人一块翻滚下土台，成了泥水之人。皇上，出现这种事件，一国之君安全何在?体面焉存﹖众多随驾人员︰皇后、太子、官员、太监、待卫、宫女、差役不下几百人花费数额之大，数字惊人，一次用银十多万两。有当时所记‘明细账’一册，请皇上查看。”说罢，把爷爷当年所记账本呈上。

    雍正知道曹霑所言都是事实。接过账本，看也没看，另找话题道：“亏空事可暂延缓。严重的是他阿附允禩、允禟逆党﹗”

    “学生斗胆请教万岁：俺叔阿附乱党有何证据﹖”

    “他用织造署的银子给乱臣贼子塞思黒铸了对身高五尺半的镇宅金狮，为讨好乱党，花空了织选署的库银﹗”

    “学生斗胆再请教万岁：所谓镇宅金狮，皇上亲眼所见﹖”

    “这倒不曾，不过有人亲眼见过，塞思黑的管家对此事供认不讳。”

    “学生倒是亲眼见过，现在南京城里万寿禅寺里，说是金狮，其实是镀金的铜狮。当时，九王府管家是要叔叔铸五尺半的金狮﹐我叔叔觉得把织造局卖掉也不够对金狮钱，难为得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要抹咽喉自杀。幸亏俺老师周先生眼明手快，夺下刀子，为他出主意铸了对镀金铜狮搪塞塞思黒。塞思黑嫌是铜的，当即派人送回去了。叔叔觉得放在家中是无用之物，作为百姓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夙愿，献给了佛寺，从此与塞思黑断绝来往，学生所言句句是实，请万岁明鉴”

    “原来是这么回事……”雍正呻吟片刻，然后大声道，“刑部尚书查理琛！”

    “臣在。”

    “速派人去南京万寿寺取那对金狮来﹐朕亲自鉴别真伪，若曹霑所言属实，立刻为曹頫减刑。”

    “嗻！”

    雪芹急忙跪下叩谢︰“学生替叔叔感谢万岁爷洪恩！”

    正是︰

    抖擞精神闯禁宫，义正词严说雍正。

    浑身是胆慑朝堂，慷慨陈词君王惊。

    不知雍正检验金狮结果如何？请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