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棣从一开始就紧紧在床边照顾，把公务都搬到隔壁处理。

    但丹夫人中风后，他几乎分不出心思处理那些公务，前关家族长和夫人不得不赶回来帮儿子分担。

    醒来后，丹夫人抓紧时间口述书籍，常常一会就很累了。

    这些消息本来对外封锁，姜定患知道还是和橡树学堂的黄先生书信聊天得来的。

    “丹先生中风，关棣侍于榻侧，亲为进食进药，时至则逐客人出。府邸防守甚严，非平日之比。”

    “丹先生自中风之后，病势愈重，服药不留，屡屡呕血。”

    “丹先生病势稍缓，遂趁时口述，指导部分事务，又听学堂会议之录，关心学堂之况。”

    “关棣念丹先生之病，见其病中不懈，与之争执。后乃劝其往近郊疗养，暂息其事。”

    “丹先生病中，夏日稍愈，学生时有往来，探丹先生之病。归来精神甚佳，指导诸多事务。及冬日病复，上周中风，醒后卧床不起。吾往探之，见关棣鬓发已白数根。”

    十二月，丹夫人病逝的消息传来。

    江以向听了后叹气，“军师，我想去参加葬礼，他们什么时候办吗？”

    “丹夫人她好像不太想办葬礼，”姜定患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他，“生前遗嘱说不办葬礼。”

    丹夫人逝世的影响过于重大，黄先生都加急飞鸽传信过来。

    “丹先生病重，前日忽然好转，众皆知其回光返照，学堂之人皆往探之。因有课事，惟新祭酒留守。祭酒归来，告诸人曰：

    丹先生卧于关族长怀中，关族长执其手，貌若平常，笨拙慰之。丹先生亦与之言笑，直至油枯灯尽。触其脉无动，关族长惊悸不已，如婴儿失母，惶惶无措。欲呼欲救，仰天大喊，然身不由己，声不出气。

    终发一声悲鸣，震天动地。遂呕吐不止，随后昏厥。旁人皆惊骇不已，祭酒亦然。族长父母在旁，见子悲痛欲绝，亦泣不自胜。”

    “丹先生遗嘱不设丧礼，不欲众人为此劳神。关族长从其言，于次日寅时离府，往芦江。不知何人泄之，冬日夜寒漆黑，众民皆在外候之，惧有不测，护卫令持火炬开路。于是异景出现，城中一路明亮，两旁皆是百姓。”

    “众人随之至江。丹先生遗嘱火化，骨灰散于芦江，关族长皆依其言而行。”

    “后闻之于人，关族长初见丹先生，亦于芦江。是日，关同友泛舟垂钓，忽见数江豚驮一人而来，此人便是昏迷之丹先生也。江豚腹白背黑，嬉戏于水，似一群水中精卫。丹先生身着白衫，容色苍干，如江上落雪。”

    为了保护丹夫人的来历，关棣散布了许多烟雾弹，现在姜定患才终于知道这两人是怎么相遇了。

    “日间江边喧哗，人纷纷来烧纸哭泣。暮色将临，护卫持火炬立于岸上，人群始散。关族长顾及父母与护卫之安，亦起身归府。

    不料至府，登台阶时，不知何故，从上而下跌落，其腿伤势如何，尚不得知。”

    几天后姜定患听说关棣大病，由前族长来担任族中和工作事务。

    前族长上台便是一场雷厉风行，进行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姜定患进学堂的时候，前关家族长已经退休，由关棣处理家事，所以不太清楚这位前任族长的风格。此次橡树学堂的老朋友黄先生或许觉得氛围太压抑、又或许觉得很多事和局内人不好讲，就拉着他这个局外人不断八卦，搞得身在另一州的姜定患比本地人还了解近期发生的事。

    这位前关家族长表面幽默风趣，实际是个笑面虎，善于把苗头扼杀萌芽阶段，也善于恐吓敌人，仅用三天就让城内所有贵族世家头皮发麻，回忆起二十多年前的恐惧。

    这件事导致关棣病好回来，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

    “太滑稽了，”黄先生在信里吐槽，“过去他们打得多厉害！又吵得多厉害！但关棣他爹一上来，所有人又巴不得关棣赶快回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黄先生的吐槽下，姜定患渐渐了解了一些事。

    比如丹夫人来之前，关棣都是非必要就不会斩草除根，通常都会留人一命，有时候会软禁、有时候流放边疆，这也是大部分上位者的做法。丹夫人来了后，这些措施就变成了所谓的“劳动教育”。

    “刚开始实施劳动教育的时候，很多贵族都觉得在看笑话。但几个罪人真的洗心革面后，也不知道他们之间聊了什么，很快贵族恐惧起来，大肆渲染丹先生有洗脑之术。”

    又比如，当初丹夫人和关棣订婚的源头，起于一场橡树学堂的大火。

    橡树学堂在丹夫人来后第二年建立的，当时祭酒并不是丹夫人，而是另外一名有声望的文人。丹夫人以先生的身份入驻学堂，仅是如此也引起许多非议，直到第三年橡树学堂半夜大火，因平时锲而不舍的消防演习，只有几位孩子留下残疾，其中一位为了救丹夫人平时写的书籍，没有及时跑出来。

    熊熊燃烧的橡树学堂中，丹夫人抱着受伤的孩子，火焰的火光映照脸上。烧得异常快的火势，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场火灾不是意外。

    第二个星期，关家宣布关棣和丹夫人订婚。

    订婚后，丹夫人以关家族长夫人的身份上任学堂祭酒，同时学堂内被安插进来的探子一一排除，大量招聘非贵族出身的先生。

    大家都以为订婚后会很快结婚，但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一直到死前，两人都没举办过婚礼。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关棣看丹夫人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

    在信中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黄先生讲起一件记忆里很深刻的事。

    当年自己刚入学堂，一次会议中关家族长忽然进来，因为坐着轮椅，又是从后面进来，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力。

    坐在前面的丹夫人肯定没有注意到，一边倾听大家的踊跃发言，一边在纸上记录，偶尔还会举手起身商讨。

    坐在对面的黄先生就见到关家族长看丹夫人的眼神。

    那双往常充满威慑和平静的眼神，此刻专注、认真、喜爱、爱慕，仿佛全世界只剩下眼前唯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