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先生只见过这种眼神出现在年轻的女孩身上。

    当然并不是说对关棣像年轻的女孩，而是在当下环境里男人普遍能接受教育，对没受到教育的女性有天然的地位差距，而大多数婚姻基于利益结合，耳濡目染中看女孩的眼神就少有纯粹的时刻；即使有单纯的学子，对女性而言也是居于高位，喜爱会有爱意也会有，但爱慕相当少见。

    黄先生从未想过一家族长会爱慕一个女孩，听上去太古怪了。

    据说最初认识的时候，关棣就如此看望着丹夫人了，在聊天时、在吃饭时、在散步时。所以那则一见钟情的八卦如此盛行，关棣本人一丝都没有掩盖。

    “这个狗粮过期不好吃。”念信的陵溪难得在工作中发表自己的看法。

    姜定患没有回复，双手安静交握。

    丹夫人的死亡像一场洪水，将关棣过去基于保护立场布置的烟雾弹冲走。

    但已经没多少人探索遗留过去的现场。

    据说因为没举办婚礼，丹夫人不算关家族人，也就没有在关家坟墓内立冢。

    但也有说法道，丹夫人遗言不立任何冢，关棣遵从了她的遗言。

    除了遗留的书籍和留在学堂的记录文件，这个世界没剩下多少丹夫人的痕迹。

    连那些遗留的书籍都没有丹夫人的名字，若不是有人认出字迹，很难会有人将这些书和远在千里之外的丹夫人联系起来。

    丹夫人似乎在这个世界流星般划过。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丹夫人的死亡变得更好或者更坏，”姜定患回答晟，“早点接受现实，我得尽早回去工作。”

    姜定患是被昏迷绑架到这里来的。

    自家护卫的专业性毋庸置疑，显然晟采用了特殊办法把他带到这里来。

    尊者的大祭祀总比常人有特别的地方。

    “事情结束后自然会放你回去。”晟冰冷道，“我已经给你的人递信。”

    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走路离开。

    后来的不断接触中，姜定患感到颇为古怪。

    丹夫人去世几年后，他又一次见到了关棣。

    关棣的声音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依然中气十足、简洁分寸。私底下聊天的时候，姜定患有感到对方的情绪比往常认识的内敛了许多。

    如果过去是一名坦荡不屑隐藏自己的青年人，现在更像一名旁人看不透的古井无波的老人。

    怕引起对方的伤心事，姜定患没有提起任何可能牵扯丹夫人的话题，反而关棣对此并不避讳。

    提起丹夫人的时候，关棣的声音放松许多，仿佛回到认识中更熟悉的人。

    看起来对方已经完全接受丹夫人死亡的事实，并且迈过去了槛。

    怎么一个外人，温家大祭司晟反而过不去。

    有一天姜定患的隔壁来了一名待遇不太好的邻居。

    “你个臭傻逼，放我出去，老娘还有事要干不像你整天就知道缠着老丹不放！”

    是那位出名的治水官，张棉。

    整天被关在房间，两人很快熟识起来，姜定患知道了一些更多的细节。

    比如，张棉是被丹茸挖掘出来的女官，父亲治水的时候意外去世，张棉努力学习，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研究水灾，后来遇到赏识自己的丹夫人，从最低级的官吏一直做到管理全州的水利系统。

    比如，在丹夫人去世后，关棣查到了一些东西，才开始频繁发动战争，甚至亲手用箭杀死几名尊者。

    再比如，丹夫人生前经常夸艾坤尊者的那位盲人军师。

    “我？”姜定患语气疑惑。

    “老丹总是夸很多人，”张棉说，“她夸你数学和工程很好，有次还说你是这个时代顶级工程师之一。”

    姜定患听过很多人夸自己。

    神机妙算的盲人军师、内外兼修的全才、跨越生死两界的智者……

    他还是第一次听有人夸自己是顶级工程师，比起那些人夸赞的身份，工程师显得微不足道。

    “她很感谢你无私分享龙骨水车的制作图。”

    其实龙骨水车的一部分灵感来源还是来自橡树学堂分享的那些资料。

    那次在橡树学堂遇到后，黄先生果然如丹夫人所答应的，把许多资料整理好传信过来。除了基础的扫盲课本，里面还夹杂了一些关于数学和工程的书籍。

    那些书籍使用前所未闻的公式和单位，还有奇怪的字和符号，但毫无疑问将复杂格式的数学简化许多。

    尤其几本工程的书籍，姜定患听完后对水车的改造有了思路。

    “那是老丹特意和老黄讲给你送这几本书过去，”张棉听后想起来，“后来中风了，她安排的身后事里，也有给你送书的安排——咳。”

    姜定患对那批“泄露”的书怀疑了很久。

    按道理来讲，关棣对丹夫人留下的东西珍视得重之又重，怎么会发生泄露事件，如果是本人特意安排的话就不奇怪了。

    而且那批泄露的书籍，还有一本关于盲文的书。

    “不愧是姜军师，”张棉毫无感情地夸赞，而后又开始骂起晟，“估计就是老丹老夸你，那个大傻逼看你不顺眼很久就把你抓过来了。”

    事关丹夫人的感情之事上，张棉是铁杆的支持关棣派。

    每次晟过来的时候，张棉便开始拿关棣和丹夫人关系有多好来骂晟。

    “人家夫妻一对，你是有多不要脸还在人死后还要插一脚，”张棉大叫大喊，“生前不敢表白就在死后搞事是吧，老娘的工程被你这么拖黄了我要喷死你！”

    晟没有说一句话。

    晟一走，张棉的声音又恢复成平时冷静的语气。

    旁观的姜定患感到这两人其实什么都知道，但又不得不站在相反的立场对峙。

    一次骂战中，晟终于动口。

    “是不是夫妻你最清楚。”他语气冷冷道。

    “不是夫妻也胜似夫妻了，”终于抓到机会，张棉大声道，“多少夫妻还比不上他们呢，死心吧，老丹开窍了也不会喜欢你！”

    “看看你在她死后都在干什么，缩在龟壳不出来，随便抓无辜路人是吧。再看看关老头，老丹留下来的东西他都负责了，周周跑橡树学堂，剩下的水利和工程建设也有好好监督，消防队和科研部门更是会问一句，你呢，你除了缩在龟壳都在干什么？”

    到后面张棉的语气完全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