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日常的偏见和歧视并不能完全避免，令宋耀辰松口气的是，蘭三清没有插手过，只是在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喊自己过来厨房帮忙，然后晚上就有顿丰盛的大餐。

    一些低落的情绪总会在充满烟火的声音中慢慢缓解。

    立春峰民风淳朴，不像玄霄宗那批人，永远对着魔族抱着偏见和憎恶，长期交往下来，宋耀辰凭借自己的作风扭转很多人对自己的看法。

    对此蘭三清和他分析道，“这里的人都是日子人，日子人过日子哪里讲究恩怨仇恨。如果非要开战，连续打仗十几年下来，心气没了才懂得和平的珍贵，这样的人不是傻子是什么？”

    “那玄霄宗呢？”

    “玄霄宗很多世家子弟和不通人间烟火的弟子，”蘭三清撸着手中的猫，叹了一口气，“他们没亲眼见过战争。”

    经历过战火的宋耀辰对此保持沉默。

    “爷爷，为什么当年突然搬到立春峰？”想起一些事，宋耀辰问，“因为我吗？”

    “我一直觉得你没有问题，耀辰，即使没来立春峰，你也会成长成今天的样子，你的父母把你教得很好。”

    蘭三清从不会为安慰人说言不由衷的话。

    “当初搬到立春峰，我最大的考虑在于你弟弟。”

    宋耀辰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不解问，“为什么？”

    “我从小给蘭明智灌输一个思想，就是除非特殊情况，绝对不能主动打人。他思想单纯，这点也贯彻得很好，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找我，但那天他主动打了门派的同门。”

    “那天我就知道，他不能再在玄霄宗待下去，”面对宋耀辰疑惑的眼神，蘭三清解释道，“你看他来立春峰后有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吗？”

    “这和在玄霄宗有什么关系？”

    “明智是至纯之人，这意味着他容易走极端，”蘭三清抱着猫抬头望天，“其实我不大会教小孩子，只知道要该离开玄霄宗了。比起你，我更不放心他，你不会长歪，他不一定，还好现在看来结局还是好的。”

    宋耀辰没想到蘭三清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受宠若惊的同时，也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弟弟好几天。

    蘭明智一如既往抱剑兴高采烈去后山练剑，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尽管如此，多年后再回首走来的路，这条路上但凡踏错一步、或仿徨、或钻牛角尖、或让心中的仇恨燃烧……

    会怎么样呢？宋耀辰旁观过很多因歧视、仇恨、偏见引发的悲剧。

    而和自己走一样路的却很少见到。

    那天橙子转播丹茸的话，其中的话语让宋耀辰十分惊讶。

    “成长成心理健康、对社会有益、受立春峰上下都尊重的人。”

    因为经历过，宋耀辰明白其中的艰难。

    少年时期极易受外界影响，敏感纠结的心思，过度在乎他人的看法，自卑和自负反复失衡，理想和现实差距带来的动荡，心态上但凡没有一个结解开，钻牛角尖直接进入极端都是常有的事。

    心理健康，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大多数人而言极难做到。

    宋耀辰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丹茸。

    他伸手敲了敲窗，脑中思考几个备用方案。

    窗户轻轻打开，首先响起的不是尖叫。

    “你好。”

    短发的女孩像是见到一个很亲切的人，脸上不由得浮现笑容。

    皎洁的光线下，像月光点缀在草尖上的露珠微弱又梦幻。

    宋耀辰难得楞了楞，以为是针对自己的幻境，腰间的玉佩提示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且，对方体内有明智的剑意。

    一路上女孩对他很亲近，像小孩子乖乖靠大人身后，到立春峰后反而拘谨起来，一举一动生怕给别人添麻烦。

    被众人围观的时候，她明显有些慌，但又勉强镇定和别人交谈，坐在那里双手紧紧交扣、脸色苍白。

    宋耀辰默默站到她身前，她像小孩终于找到主心骨，立刻躲到自己背后。

    但是又不知被何推动，明明都紧张得抓他衣袖，还是探出头努力和别人聊天。

    橙子也反馈过她有时候会很紧张。

    丹茸的情绪太好懂，明智也是，两个人很像，有时候宋耀辰感觉在面对另一个弟弟。

    但是这样的女孩如此评价他。

    这是宋耀辰有生以来听过最朴素、最直白的评价，却精准概括了自己有史以来走过的、想走的路。

    他的目标确实包含他人的尊重。

    不是因为过去被人歧视或偏见，而后走向需要他人认可的极端，而是走这条路的人太少。

    宋耀辰从小在村子照顾魔族的孩子，少年时期照顾爱剑的弟弟，长大后照料门派上下的弟子们。

    他想向他人立一个榜样，连一个半人半魔的血统、最容易同时受到双方不信任的身份，都能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而且获得许多尊重。

    这样子，走投无路的人可以看到一条路？发生的悲剧会少一些？

    宋耀辰没想到丹茸会点出这点。

    对此没有认识的人，是永远不会下这样的评价。

    再次见到丹茸，是在厨房的地面上。

    收到橙子的通知匆忙赶来，女孩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脸色苍白，体内的剑意爆发强烈的占有欲，其强大的气场让其他人无法上前扶起。

    “老蘭这是在干什么，”橙子苍白着脸，感到很莫名其妙，“我也没说啥话，也没做啥啊。”

    蘭明智作为修真界有排名的剑修，其剑意不是一般人能扛住。

    宋耀辰上前撑起女孩的脖子，闭上眼睛摸脉。

    似乎察觉来的是自己熟悉的人，剑意微微收敛，没再展现压迫性的威压。

    丹茸体内的经脉同凡人一样窄，根本容不下剑意庞大的灵力，灵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若自己再输入灵力，两道灵力会直接把经脉挤炸。

    宋耀辰把丹茸抱起，拥在怀里趴好，将手放在脊背。

    尽管女孩来立春峰后脸长了一点肉，但抱起来还是消瘦，可见过去被关的十年过得不大好，脊椎摸起来清晰凸出一节节。

    宋耀辰不断抚摸怀里人的脊椎，从脖子到尾骨，慢慢将横冲直撞的灵力平复下来。

    在场的两人都感到剑意有些不甘心、有些羞愧、还掺和一些难过和伤心。

    “什么莫名其妙。”橙子低声咕叨。

    宋耀辰睁开眼睛，深紫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似乎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天塌下来。

    他将手放在女孩的脖颈后，小心支撑着从自己肩上拿开。

    丹茸毫无知觉躺在怀里，头从宽大的掌心无力垂下，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

    “所以什么情况？”橙子凑近低声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蘭会这样。”

    剑意——明智想和她亲近。

    或许忍受太久，心思爆发后剑意不再保持理智，它想和她亲昵，但女孩直接被体内闯入的灵力疼晕过去，根本无法回应。

    久久得不到回应的剑意涌上了一些负面情绪，无意间散发的威压导致其他人无法靠近。

    但是它又知道自己导致是昏迷的罪魁祸首，简单的思维根本想不出解决办法，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最后直接失控。

    宋耀辰把丹茸抱到厨房外面用来休息的竹摇椅，阳光和煦，照在身上很温暖。

    从储物戒指找到合适的布料，把女孩的眼睛遮住系好。

    “不用告诉她我来过，”宋耀辰没有把剑意失控的原因讲出来，拆开眼前错误的衣扣，重新整理成正确的位置，“我已经给爷爷发消息了，其他阵修对明智的剑意都没把握。”

    现在这个情况只能用法阵解决，但立春峰的阵修要么修为不够，要么自知扛不起来自蘭明智的威压。

    “我记得，上次你爷爷来信还是三年前？”

    “嗯，他说他在桃花谷。”

    “三年了人都不一定在那了，所以这是蘭前辈和老蘭谁先回来的比赛吗？”橙子摩挲下巴无语道，“一个长期不知所踪，一个没有消息，这倒霉姑娘，诶。”

    宋耀辰以为剑意发作的间隔不会那么短，当收到鹿鸣殿的消息时，以为遇到什么特殊情况。

    赶到现场，一群凡人画师围在那忧心忡忡。

    “还好有防护措施，当时我差点以为她要摔下来了。”其中一人说道。

    宋耀辰把人抱回丹茸自己的房间，排查一番发现还是上次的老问题。

    这是多么喜欢，才压抑几天就忍不住？

    他没有亲眼见过蘭明智和丹茸的相处，无从得知。

    接丹茸的时候，丹茸只告诉他自己在一个地方被关了十年，那里有一个六只手臂的机器人。

    蘭明智把她救了出来，但同时触怒怪物，之后对方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过来，自己就晕倒了。

    她还说她来自地球。

    玉佩响起前的早晨，宋耀辰扫了眼百晓生月刊，有个杀手组织在通缉代号“地球之光”的人。

    没想到随后接到的丹茸就来自地球，宋耀辰告诉她，最近有人追杀一个叫“地球之光”的人，以后不要轻易透露家乡地点。

    宋耀辰还记得当时女孩的目光。

    激动、急切、怀念、忧伤，衬得那双眼睛像夜空的海面波光潋滟，幽深又寂静。

    最后她低下头，低沉喃喃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