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逝水,转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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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过山城夜变(下)

    “什长,靠山坊那边似有大队人马往此处来!”伏龙坊一名守卫喊道。

    “你速去告王大人!”那被喊来的什长踢了一脚属下,吩咐剩下人等速速关门。

    自靠山坊中领人马者,正是靠山卫中古吏目,他见坊门关闭赶紧上前问话:“今日何人值夜,为何关门!”

    那什长自坊门上探出头来:“今夜轮至小人值夜,不知这位大人缘何至此?”

    古吏目暗中对身后人挥手示意,面色无异道:“奉靠山卫令官朱大人之命,追查一凶徒至此,烦请将门打开,让我等进去捉拿。”

    “大人捉凶何故领如此多人?况且,我等今夜未曾见着形迹可疑之人,大人不妨先行回去,明日行文至卫中,王大人自有定夺。”什长皱眉朝门下喊道。

    “咻~”

    “什长!什长!”

    不管门上乱做一团,古吏目吩咐道:“令官有令!攻入伏龙坊,务必拿下张仁、郑随性家人。”

    见兵士们兴致不高,古吏目又道:“平日里令官不曾亏待众位,今夜再拿下此城,自有荣华富贵相候!”

    如这般情景,亦在边渡坊坊门上演,只是带队的张吏目却是如此说道:“众位莫要忧虑日后之事,令官已做好万全安排,只要能拿下过山城,他日待孔将军坐了蜀州,尔等皆是有功之臣!”

    ......

    朱昌坐在侯显良府上,很是不安道:“当真与孔明悟联系上了?可孔明悟离此数千里之远,如何救得我等?”

    侯良显黑着脸道:“你也知道?那你问我作甚,谁能料到跑了余言!”

    “当初劝你早早杀掉,你却不听。看守之人亦是你府上的。如今如何怪得我!”朱昌起身不服道,只是转念想到生死尚在此人,稍稍收敛火气再问:“既然孔明悟无用,那你总该拿个主意,否则,莫说能否拿下。拿下又能如何?”

    侯显良揉着脑袋,半晌才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伏龙、边渡,拿住张仁、郑随性父母,以乱其心,我再散尽家财买通两卫兵士,合围望江,江南便在我等手中,江北、江东自有人起事,如此一来,过山城如何不在我等手中?”

    听闻计划,朱昌依旧迟疑:“周舫......”

    “哼,不过一个周舫”,侯显良有些不屑道,“他连他叔父尚能卖得,何况张仁?只需多许其利,望江便只有千余兵力,那些留守的执棒手还能挡住我等不成?即便他不与我等谋,时有三卫兵力还惧那五千兵马?”

    “若是凌川府大军压境,该当如何?”朱昌稍稍宽心,却又想起依旧致命的问题。

    侯显良越说越明了:“不惧矣!昔日那是被围了个措手不及,可今次我等知其必会来攻!然,大军行来尚需四五日,彼时,我等已领兵马奔海泷府去矣。”

    “海泷府?”朱昌不明其意,毕竟相比海泷府势力所在,反倒是孔明悟的南中城近些

    侯显良心道其果然不行,解释道:“若是南去,需过阳明郡,阳明城中亦有飞球营地。你道是地上快还是天上快?然,东去路途倒是安稳许多,毕竟津州已无西津都督镇守,只要进了津东我等定会被海泷府接纳,即便不接,也可转到夷州去。夷州三不管,总有落脚之处。”

    ......

    “大人!靠山坊有变!”

    张仁本在政务厅安坐,闻言惊起:“廖阳金何在?”

    “小人来时,廖亲卫正率麾下与靠山坊战作一处。”

    “李枭”,张仁喊了一嗓子,自腰间解下虎符道,“持符速去下滩军营寻周都尉,命他率兵往靠山坊去!”

    “喏。”

    李枭领命去了,只是他才走不久,又有人来报:

    “大人!伏龙坊遇袭,王大人已遣兵!”

    “大人!边渡坊遇袭,胡令官已遣兵!”

    张仁听闻此事,并未多少惊吓,毕竟,伏龙卫如今的实际掌权人王守忠为他一手提拔,已表为令官,边渡卫令官胡少海在张仁尚任伏龙令官时,没少添堵,可当他入了太守府私往会晤后,才知其是个唯太守之命是从的。

    “二弟”,张仁再从腰间取下一直挂在他那儿的北江令官印绶,交予郑随性道,“你持此印速往北江去,务必严查各处渡口,莫要被靠山逆贼摸了去。”

    “喏。”

    张仁又传府中现存书吏去往其余各坊下令,明火执棒,维护街面,切勿让宵小有可趁之机。

    待一切安排妥当,厅内只剩下余言与如鹌鹑般的和棋。张仁这才靠在椅背上,他心中有口一直憋着的气总算出去些许。

    两月前,太守府中议事,朱昌各种挤兑、污蔑他时,他很想砍了朱昌,但他不能;朱昌初时推脱公学,他很想抽刀砍了朱昌,但他不能;吴穹、刘晟之死,他很想抽刀砍了朱昌,但他不能;吴穹、刘晟即便没死,可才见着影的公学毁了,他也想砍了朱昌,但他不能。

    今夜李枭送来的账簿与余言的自陈,他依旧不能立时砍了朱昌,能拿下对方打入大牢已是极限。然,现在,他可以格杀勿论。

    不过,张仁也有疑惑,譬如,和棋已经拿下,会是何人通风报信?

    ......

    “放箭!掩护廖亲卫进来!”

    望江与靠山,两坊门之间,战斗依旧在继续。

    廖阳金虽带着所剩不多的执棒手逃了出来,可除开手臂上,他还中了两箭,好在两箭皆在肩背上。

    走过望江坊房门后,他学着以前张仁那般,再配以李枭时不时与他说些的方法,令人长枪持盾配以刀手隐在鹿角后,但凡对方有人顶盾冲了过来便可劲招呼。

    执棒手虽不如正统兵士,但这类简单号令,还是可以执行到位。

    对方营官见不能再讨到好处,果断留下了数具尸体,将兵士召回后,关上了坊门,等待下一步命令。

    而此时李枭与兵房都尉周善在来的路上。

    相比廖猴子吃了败仗,另外两处靠山卫倒是未曾赚到些许便宜。只因,伏龙军营便设在与靠山坊门左近,而边城素有拱卫之职,夜巡力度不似内城般松散,两卫皆在坊门破时领兵而至。

    当三条消息先后回到侯府中时,朱昌脸上由兴高采烈变为了如丧考妣:“侯显良!这如何是好!”

    被呵斥的侯显良,此时已从自己绘制的美好蓝图中脱离出来,咬紧牙道:“老弟勿忧!速速令心腹收拾细软,张仁必然发兵而来,待乱做一团时,我等便趁乱逃出!”

    “如何逃?逃往何处?”朱昌气急道。

    “海泷府!即便无了兵马,还有我儿在江州所置宅院,我自不愁余生富贵,而以老弟之能何愁不能东山再起?西门处常往打点,总该给些薄面,实是不行,便将随身财帛尽皆献上,定能买得性命。”

    侯显良说罢,便起身去安排事宜,临走时告诫朱昌道:“事不宜迟,朱老弟速去安排。只是,你那安排妥当后,还需老弟率兵多抵挡一阵,待我处收拾完,必遣人来报,适时遣兵趁乱杀出,老弟则速速退回与我汇作一路出逃,在此之前,务要稳住!切记切记!”

    侯显良转出去便见着自己小儿子提个酒壶,搂着一女子晃悠,恨恨道:“你若及你兄长一半,我也安心。”

    见小儿子一脸茫然状,侯显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又拽过那女子掼在地上,愤然道:“迟早死在小女子手上,毁我家业!哼!若不想死,速去收拾,随我出城去江州寻你大哥!”

    说罢,径直而去,独留下依旧不清醒的侯家二少及瘫坐在地的薄纱女子。

    ......

    李枭总算是赶到了,只是他一来就见着廖阳金一身皮甲尽是血污。

    “来人扶廖亲卫下去治伤!”李枭吩咐左右,带走犹在那儿依刀伫立的廖阳金。

    先前靠山兵虽退,但廖阳金死硬不走,恨不能有足够多人现时杀入靠山坊中。而周遭又以其权高为重,见其似无大碍,便也没说什么。

    如今李枭与周善,随便一人皆可下令,只是周善素来不喜这精瘦猴儿,至多只是如此吩咐一下,他廖阳金最后不应,是死是活皆与其无关。

    可李枭不同,张仁原有个习惯,便是事无巨细且拍了廖阳金后脑再说,此习惯就是学自李枭。

    当廖阳金被壮硕军士架起后,止不住喊:“且放我下来!我当随军杀入靠山坊,不拿下朱大壮的狗头誓不罢休!”

    李枭一个助跑高高跃起又落下,一巴掌准确无误拍在其后脑:“你这干精蹦,全身加起来也不过二两血,几近流尽矣!滚去医护营养伤!”

    待廖阳金被架至后方后,因对面退回而关上的望江坊门缓缓打开,一股更为浓郁的血腥气飘了过来。

    从军中淘出半身皮甲护腕的李枭,拔剑在手与全身武装的周舫同时下令道:“进攻!”

    听见李枭声音,周善垮下脸来皱眉不语,紧了紧手中那柄自任都尉后打造的镶银雁翎刀,大步跨过坊门,挥刀向前,一口刚须炸起:“儿郎们,速与我撞开坊门!”

    “哦~bang~”

    “哦~bang~”

    “哦~bang~”

    军中将士可不是先前那些执棒手,六人举盾挡了坊门上的弓弩手,另有六人抱起撞木便开砸,偶有流矢借着缝隙射进,可失了多数劲道,终未能造成太大麻烦,三下五除二,区区坊门如何挡得住?

    “杀~”

    那隶属靠山的营官早已组织起了门下防御,只见盾斜举在前,枪靠盾上,如刺猬般堵了通路。在阵后,亦有弓手弯弓搭箭起身轮番射击,除了些许倒霉蛋不幸中箭外,并未有多大成效。

    拨开枪林,阵与阵撞在一起,刀剑挥舞间,双方各自有人倒下,只是坊门也就那般大小,两边墙高则高矣,上得下不得,可行之处亦是坊门宽度。因此,虽引来三千人却只能分批上前。

    李枭站在后方铸剑而立,他亦无甚方法,他几年间的经历使他明白,这般无甚谋划,还如同夺取城门一般的战斗,是血肉相拼,而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在城内,若置石炮、抬火炮将门墙砸了,且不说何处安放,只说如此行事,门后无辜伤亡者必然众矣,事后张仁必定与他算账。

    周善刀下已有数人亡命,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他看了看远处望江坊门下,一尘不染的李枭,鼻腔冷哼,不屑之意已是喷涌而出::“加把劲!事后我定在张大人面前请功!”

    两刻钟后,猪突猛进的周善一手提刀,一手举起营官首级道:“贼首已死!降者不杀!”

    反身一刀,劈死个欲偷袭他的,周善丢掉首级吼道:“尔等本是过山城之人,却自寻死路乎!”

    “不弃械者,杀!”

    靠山坊内又有喊杀声传来,却是朱昌领兵杀到:“张仁德不配位,违反条例,欲清异己!事已至此,诸君可能活?随我杀!”

    麾下兵士如何知晓张仁如何,他们只知正如朱昌所言,此事岂能尚了?

    更遑论,他们吃的是朱昌的饭,而靠山卫中兵士,不少便是朱昌多年以来有意收留的凶徒。

    冲过坊门的太守府兵士与靠山坊涌来兵士杀至一路,不似先前,坊门周遭好歹还有开阔地,如今的巷战最是磨人。

    房中的民众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一家人挤在一处,大气也不敢喘,偶有房门被撞破,跌进来的兵士还未起身,便被赶紧来同样装束的人赶进来一剑插进胸膛。

    两方虽说装束相似,但甲胄上的图徽却不相同,靠山坊配硕大铜钱式样于胸腹处,而太守府的胸腹处却是竹林。还有一点,着皮甲的或许需分辨,但对于靠山坊来说,除朱昌外,着铁甲者定是敌人。

    不过,兵对兵,将对将的道理亘古不变。

    持刀的周舫自与持斧的朱昌战做一路,按理说,朱昌所持长柄战斧本是马战所用,奈何朱昌身材高大,那柄斧用作步战亦无甚影响。

    “周善!老子送你去见你叔父!”

    “谁送谁,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