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有弧度

    苍穹有尽头

    从一望无垠，到此起彼伏，再到纵横交错

    从千里冰封，到一碧千里，再到郁郁葱葱

    纯粹的白土、广阔的草原、瑰丽的山峦、沟壑的土地、交错的水网，眼底下的事物不断变换

    不知飞过几万里，壮丽的景色未曾让它们驻足片刻

    但它们终究还是慢了下来

    天与地的交汇处，一条黑线逐渐变宽，变高，变得清晰

    那是一座人类的城池

    但它并不能理解人类为何要围城而建

    明明凛冬即将来临

    在风雪面前

    围墙只能带来绝望

    谁都躲不过

    谁都躲不了

    即便是最老练的猎手

    只有往南

    再往南

    才有可能得以幸存

    为什么人类不离开？

    它无法理解

    但它得停下来

    大家都累了

    需要水源

    也需要食物

    虽然它们并不是一定要吃鱼

    吃果实、吃叶子、吃草根也可以

    可还有上千里路

    需要补充体力，很多体力

    它发现有条河流自西向东穿城而过

    河面似乎有小鱼游动的痕迹

    它能看见

    因为它是最老练的猎手

    它停在屋脊之上

    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

    盯着某处

    盯着某处……

    啵

    当一道小小的

    小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气泡浮出水面时

    屋顶的它早已消失不见

    一道残影高速掠过水面

    下一刻，当它再次回到屋顶时，嘴里多了一条鱼

    但它没有立即吃掉

    而是分给了幼小的同伴

    这是作为头领的责任

    也是它的荣耀

    嘎——嘎嘎——嘎——

    这是欢呼雀跃之声

    更多的同伴飞起来

    一条

    两条

    许多条

    老练的猎手收获颇丰

    大家都吃饱了

    但它没有着急走

    它的眼皮快速眨巴了一下

    圆咕碌的黑眼珠转了转

    北国人迹罕至

    所以它有些好奇

    它想看一看

    人类都喜欢做什么

    当然也是为了消食，刚才吃得有点儿多。

    临河的北岸，熙攘的街道上，有人走狗斗鸡，有人舞刀弄剑，有人口吐烈火，有人敲锣打鼓，有人手持大锤，有人大石压身，有人大呼小叫，当然也有人拍手喝彩。

    它无法理解，转了转柔软的脖颈

    街道的另一侧，有人趴在地上凄声乞讨，有人肚满肠肥前呼后拥，有人站在一车炭前使劲吆喝，有人拿着几张纸讨价还价，有人指着刚出炉的包子，有人眼馋嘴馋心更馋。

    茶馆二楼上，有人狼吞虎咽大口酒肉，有人一斟一酌回味无穷，有人手指衣裳破口大骂，有人点头哈腰赔礼道歉，有人交头接耳家长里短，有人闭目养神神游物外，有人左手摇扇右手执棋，有人摇头晃脑之乎者也，更多的当然都是些忙忙碌碌之人。

    还是理解不能，它想和同伴交流交流，可它们全然不感兴趣，还在为刚才饱餐一顿处于兴奋状态中。

    它转了转黑眼珠，决定再换个方向观察。

    河的南岸，繁忙的码头旁，无数光着膀子的汉子嘿呦嘿呦吆喝着，来来往往将船里的货物一件一件扛到驴车上。

    驴车附近有个卖冰糖葫芦的老汉，一群孩童正围着他蹦蹦跳跳，纷纷伸出稚嫩的小手试图抢夺第一棒。

    码头旁有个休息用的竹棚，妇女死死拽住蠢蠢欲动的孩童，怀里捧着还冒热气的饭菜，微笑着凝望正在大步走来的丈夫。

    竹棚的后面一墙之隔，一边的轮子陷进了沟里，众人正吆喝着一二一二，试图抬起塌陷的牛车，前头拉车的水牛被一直鞭挞，疼得哞哞叫个不停却又无力反抗。

    它有些同情那头水牛，可终究事不关己，也无能为力，于是它又换了一个方向，望向河面。

    离码头不远，在宽阔的河道上，花花绿绿的游船下层，一群花红柳绿、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争芳斗艳，对着河岸上路过的俊朗公子哥使出浑身解数。

    游船的上层，衣着整洁白净的才子或舞文弄墨，或口吟诗词，或故作深沉，或放荡不羁。

    一旁的歌姬舞女随着节奏或歌唱，或起舞，或劝酒，或羞涩。

    其中当然还有特立独行的大才子成为众人的焦点，大笔一挥，佳作浑然天成。

    都是吃饱了撑着

    看了一圈，它最终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然后望向身旁的同伴

    它们正在欢快地扇动翅膀，互相嬉戏打闹

    还有上千里路程，干嘛浪费体力？

    都是吃饱了撑着

    自己也无不能幸免

    要不然看人类干嘛？

    它忽然感到戏谑

    明知道没意义还是要做

    秋风轻抚而过，羽毛微微颤动

    它抬头望天

    天上的云层相当厚

    从天空的这一头，一直延伸到遥远的那一头

    似乎无穷无尽，似乎永无止境

    但它知道

    苍穹是有穷的

    大地也有边际

    只有凛冬无可避免

    它仿佛能看见

    当寒冬降临时

    这里的繁华锦绣

    将变成尸山血海

    变成人间炼狱

    然而

    这与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该走了

    它提醒同伴

    却忽然发现

    有一个人类

    正盯着自己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它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是一位人类少女

    衣着简单朴素，不显华贵却气质非凡，目光中满是忧虑，与街上来来往往的浓妆艳抹女子泾渭分明。

    当然，它看不懂这些

    它只看懂了一件事

    她似乎知道它是谁，要去哪

    怎么可能？

    难道她也知道？

    也许吧

    人类也不尽是蠢货

    也会有像自己这种智者的存在

    明白今年的冬天会格外寒冷

    所以它才会提前南飞

    若是按照往年的习惯再等一个月

    许多同伴是熬不过来的

    时间将证明一切

    只是它并不自傲

    它是头领

    有责任带领大家活下去

    这只是它应该做的事

    也许

    这位人类少女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不管怎样

    凛冬将至

    该启程了

    一边催促同伴

    一边张开翅膀

    黑灰色的羽毛完全舒展开

    缓缓地开始扑腾

    一下

    两下

    三下

    一跃而起

    一飞冲天

    人字形的队列再次起航，乘风远去

    目标：南方

    ————

    “小姐？”

    “嗯？”

    “那群大雁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为什么一直盯着它们？”一旁丫鬟装扮的女子奇怪问道。

    望着天边的人字队列渐行渐远，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并最终消失在天地的那一头，少女叹了口气方才回答：“今年……它们提早了一个月”

    秋风瑟瑟，刚过九月的扬州已有了几分凉意

    “是啊，往年都是十月了才会来”

    乌云滚滚的天空没有一丝阳光逃下，只有凉风呼呼地吹着。

    忧虑渐渐浮上眉头，少女像是自言自语道：“一年比一年冷，小冰河怕是要来了……土豆玉米的推广和纺织机的生产都要加紧才行”

    身后名为秋菊的丫鬟不解，但也没追问下去，毕竟名为言嫣的少女打小便总有惊世骇俗之言，她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言嫣回过头，领着十贯钱银票的老翁已经离开，她望着那车千余斤的木炭，又低头抚摸手中的银白色毛皮大袄，心底泛起一丝悲伤。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无意义的想法通通抛掉，深呼了一口气平顺阴郁的心情，对着丫鬟道：

    “有了这些炭，这个冬天赤心就不怕冷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