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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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落难鬼王岛

    三人被绑了绳子蒙了黑布,先是在陆地上走了好大一会,然后又上船行了好大一会,下了船又被推搡着上了岸,隐约听到被关到了一间房间里。突然眼前一亮,三人被取下了黑布,浑身上下的财物也被搜了个精光,再看眼前景象心里俱是一惊。只见一个大大的房间里正中挂着一个巨大的“猛”字,猛字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左右两边分别画着一个虎头、一个狼头。猛字下面摆着两把太师椅,左边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浑身铁黑的丧门神,手里拿着一根铁打的孝棒不停地在手中来回敲打着,右边坐着一个干枯瘦小的、脸色苍白的瘦猴,这瘦猴书生打扮,一把折扇摇来摇去,上面写着“神出鬼没”四个瘦金大字。刚才的四个土匪换了衣服,躬身垂手站在两边。

    “你们怎么抓回来三个人?人没抓错吧?”右边的丧门神站了起来,身材异常高大,低沉着嗓子看向四人。“回虎二爷,这两个小子是非要自己闯鬼门关的!我们是按照狼三爷的吩咐抓的,应该没有错!”虎二爷话音刚落便,女匪回道。“哦…,三弟,那下一步该怎么办?”虎二爷略一沉吟,看向旁边的瘦猴狼三爷。“先关起来,明日一早就我们先拿这女娃投湖祭拜我那兄长,还有这两个陪葬的一起。”瘦猴咬着嘴唇盯着女子,声音像扭断的干竹子,干裂嘶哑,极其难听。“这跟我们两个无关,就放了我们吧!”韩四郎虽然害怕,但一说话就习惯性地笑起来了,只是此刻却无比尴尬。“我跟各位素不相识,不知各位为何非要我性命?这两位兄弟跟我素不相识,何苦为难他们?”女子毫无惧色地迎着狼三爷的目光对视起来。

    “好!那我问你,你可认识跟随孟珙老贼的随州李庭芝!你可是章木兰?”狼三爷嘶哑着说。“小女子正是章木兰。不知舅父跟各位有何过节?”章木兰向天一拱手,朗声问道。“呵呵呵呵,”狼三爷一声冷笑,接着道:“那你就下去问问我那兄长,问他是怎么死在你舅父李庭芝手上的。”

    章木兰这才明白这群盗匪是来寻仇的,便硬气说道:“舅父要杀的坏人也是我要杀的,你们要杀便杀。日后舅父知道你们杀了我,纵是天涯海角定会追杀你们。”这几句话虽然是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口中说出来,但听者无不心头一秉,充满寒意。

    陆秀夫听着听着也大概明白了原委,当听到女子最后这几句话,心想一个弱女子竟然如此大义凛然,不禁充满了敬意,只是不知这李庭芝是何等英雄人物。

    “把他们全都关起来!”狼三爷怒声说道,随即压低了声音对几个人说:“你们都仔细点,别让鬼王知道了。”众人低声称是,各自散了。

    三人被绑着押了下去,走了半天陆秀夫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在太湖的一个小岛上。奇怪的是,他们远远地看到大人在忙着织网晒鱼,小孩跑来跑去玩耍,这哪里像是匪窝,俨然是一个世外桃源。天色渐黑,走着走着,陆秀夫突然一愣,只见一间私塾竟然挂着“孟氏学馆”的字样,虽然非常奇怪,但又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坐在私塾门口闭着眼正在背诵《孟子》中的篇章:“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听到有人走过来,顿时停止诵书,睁开眼睛盯着他们走过去。三人被关进了一间铺满稻草的牢房里,各自啃了半张油饼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至少让我吃顿饱饭吧!”陆秀夫沉睡中被韩四郎刚一吵醒,也被两个人架了起来,三个人迅速被塞上嘴巴推了出去。走出牢房,天微微有点冷,屋外天刚蒙蒙亮,一弯新月在蓝色天幕下格外明亮。绕过两座草屋,一群人来到空旷处。两个黑影已经站在一个木笼旁等着了,一个高大壮硕,一个瘦弱矮小。陆秀夫见此情景,一种死亡将要降临的恐惧迅速从脚底升腾而起,脚下一下就软了,口中顿时干涩无比。再看韩四郎,已经站立不住瘫倒在了地上,反倒是章木兰依然挺立,被棉絮塞着的嘴巴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乎在咒骂着。矮子也不废话,“嗯”的点了一下头,三个人就被推搡着进了木笼,笼子里已经装了两块大石头,随即一条铁链锁住了笼门。瘦黑影点燃了三柱香火,几个人站着躬身拜了三拜后,像索命的幽灵一样把笼子推到了水边,再一用力就顺着斜坡滑进了冰凉的湖水中,月色碎在了波动的湖水里。

    木笼刚淹没在湖水中,突然一个嘶哑的厉声划破夜色。“你们干什么?阿全,赶快救人!”话音刚落,一个少年纵身跳入水中,还有两个渔夫跟着跳入水中。阿全像条鱼一般跟着木笼迅速深潜,两三下便打开了铁链,先把最靠近笼口的人拉了出来,交给两名渔夫,终于把三个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陆秀夫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稻草铺成的床上,韩四郎和章木兰也躺在旁边。陆秀夫爬起来摇醒了两人,这时门外走进来那位私塾门口诵书的少年。“鬼王有请三位!”少年说着已经走在前面带路了。三人死里逃生,已然没有更多恐惧了,便跟了上去。三人来到一个大厅,看到眼前的景象也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幅巨大的“猛”字居中悬挂,上有骷髅头,虎头、狼头分列两边,而下面赫然摆着一具黑魆魆的棺材,棺材的侧板是打开的,里面有一床干净的被褥整齐地摆放着。正困惑间,从隔壁厢房缓步踱步走出传说中专吃小孩的“鬼王”,只见他一袭白衣素雅干净,一半的脸却长着青面獠牙。

    “岁月未可尽,朝昏屡不眠。

    窗前多古木,床上半残编。

    放犊饮溪水,助僧耕种田。

    寺门外断扫,分食愧农贤。”

    鬼王手里拿着一张油纸包裹的册子缓步走向三人,用嘶哑的声音费劲地读着一首诗,陆秀夫一愣,这是自己诗册中名为《鹤林寺》的一首诗啊。“好诗啊好诗,鹤林寺,鹤林寺……”鬼王说着说着眼眶居然红了,嘶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阿全,把这些都还给他们,让他们走吧。”说着把先前从他们身上搜出的一堆财物交给少年,阿全接了财物转身递给陆秀夫。

    韩四郎一听,毫不犹豫地拉着二人便走。陆秀夫略一思索,转过身来向鬼王深鞠一躬道:“敢问鬼王先生可认识京口鹤林寺孟守仁先生?”鬼王缓缓抬起头,盯着陆秀夫看了良久,缓缓说道:“京口守仁兄乃我孟家族兄……”原来鬼王便是十三年前蒙古军攻陷通州时孟家失踪的族弟孟守信。蒙古东路军攻城后便下令屠城,十七岁的孟守信在逃亡中与家人失去了联系,醒来发现自己身体严重烧伤,被一个乞丐救了养了几个月,便一路跟随乞讨到了太湖。原来这乞丐武功高强,便拜师学艺,以求自保。乞丐去世后,孟守信本想在太湖上了此残生,不想太湖匪患甚多,想自保又不想伤人,便创立猛鬼堂收留流离失所的农民、落败逃跑的官兵,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顺便教他们读书识字。狼三爷本是金国治下的官兵,吃了败仗后跑到太湖避难,猛鬼堂的保卫事务就是他负责的。据说,随州李庭芝曾在抗金时率部击杀了狼三爷兄长。这段时间太湖、运河费用吃紧,他们出去就多了些。前几日,他们得到线索李庭芝的亲眷在望亭镇登船南下,便派人一路盯梢,私下出岛抓人。陆秀夫也把如何自小求学鹤林寺,孟老先生如何严厉,又如何赴临安赶考向鬼王一一道来。

    “阿全,请狼三爷。”鬼王当即吩咐道。不大一会,阿全就跟着狼三爷回来了。进门的瞬间,狼三爷瞥了一眼三人,立马扭过头去,一脸的不满与愤怒。鬼王指着陆秀夫向狼三爷道:“此乃我孟氏族兄的学生,前往临安府赶考,另外两人是他的朋友。一人做事一人当,即便报仇也应该找李庭芝本人……”章木兰正要张嘴说什么,鬼王一摆手制止了她,继续说道:“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呢?还望三弟给我一个人情,放他们去了如何?”虽极不情愿,狼三爷还是向鬼王一拱手道:“全听鬼王安排!”说完便“哼”地一声拂袖而去。

    眼看暮色来临,鬼王便留三人留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是夜,鬼王于湖边空旷处安排了一桌酒菜给三人送行。几天死里逃生的经历对三人真如梦幻一般,直到此刻一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吃过太湖三白,饮过黑杜米酒,贪杯的黄四郎已然昏昏欲睡,嘴里还嘟囔着“活着真好……”。还是那轮弯月照在湖面,洒在波动的湖面,犹如酒足饭饱的醉汉般左摇右晃,好不自在。“烽火连天家何在,人不人,鬼见亦愁。待到来年清明日,君又见,繁华锦簇依旧。叹只叹,经年白头空悲切,少年热血,付东流。”鬼王随口吟道,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清泪,也许察觉了些许尴尬,鬼王佯装酒醉摸了下额头,顺势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陆秀夫自幼生性沉稳,想到鬼王十几年的人生遭遇和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此刻也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虽不胜酒力还是给鬼王和自己斟满了酒,举杯说道:“秀夫人微力薄,不知能为孟先生做些什么,但凭驱使!”听到此处,章木兰也给自己斟满了酒举杯说道:“木兰亦有此心!”鬼王“哈哈”一笑道:“社稷代代有少年,须眉不让,重整旧河山。我年轻时希求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现在只想这岛上百余人能够乱世求生。我已然如行尸走肉,只有一个请求,阿全这孩子心性淳朴,机敏好学,熟水性,擅掌舵,希望陆公子可以带他经历一番,跟着你们也许能有些作为。”陆秀夫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又再三互道保重后,各自进屋歇息了。陆秀夫却一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关于死亡、关于功名,之前也曾在古书里接触过,但活生生地摆在面前时,一切却又说不清道不明。那晚陆秀夫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自己骑着一头白牛在水中挣扎,眼看就要被淹死了,白牛突然伸出一双巨大的翅膀飞了起来。次日一早,三人带着阿全辞别了鬼王,便出太湖,转运河,奔临安城而去。

    陆寻提前几日到了临安,在船家的帮助下把韩四郎的货物在渡口交与货主,却在慌乱中把自家的两个箱子遗忘在了船上,再去寻时已经找不到了,如此几经周折,已然狼狈不堪。陆寻只好从渡口转盐桥河客船奔向临安城,一路又困又饿,俨然一个落魄的南逃小孩,想起韩四郎喊的闻香轩,便一路打听寻了过去。

    临安城南倚凤凰山,西临西湖,北部和东部是平坦开阔的平原,呈南宫北市格局。自大内和宁门外,新路南北,早间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以至朝天门、清河坊、中瓦前、灞头、官巷口、棚心、众安桥,食物店铺,人烟浩穰。临安城内,买卖昼夜不绝。每当夜幕降临,临安城便腾起比白天更加喧嚣的声浪。从清河坊到众安桥大街以及两侧坊巷,所有商店都再次活跃起来,十里长街,灯烛辉煌,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两日来陆寻一直在沿着北市的御街、崇新门、丰御门一带人多的地方寻找,却始终一无所获。这日陆寻四处乱走,不知不觉快走到了东青门,看到一座望火楼,整座望火楼高达三四十尺,望火楼下,有官屋数间,屯驻火隅兵百余人,放置了诸多救火工具,如大小桶、洒子、麻搭、斧锯、梯子、火叉、大索、铁猫儿之类。临安城郭广阔,人口众多,居民住宅林立,接栋连檐,几乎没有空隙。巷陌壅塞,街道陕小,容易引发火灾,为此专门设立军巡铺,负责夜间防火和防盗。

    陆寻从未见过,便围着转了一圈,等转到后面街道,人困脚乏之际,突然抬头看到一个小店赫然挂着“闻香轩”的牌匾,便立马来了精神,一溜小跑就进了闻香轩,差点跟店里忙活的老板娘撞了个满怀。

    “韩四郎、我家公子,都被土匪抓了……”面对一个毫不相识的人陆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老板娘一脸茫然地看着陆寻,一听就来气了,怒声道:“呸呸呸,何来的小兔崽子,你才被土匪抓了呢!”但一见陆寻都快急哭了,虽有点将信将疑,却不自觉地从生气多少有点转为恐慌。“你,你究竟是何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寻便一股脑地将自己跟陆秀夫如何认识四郎,如何遇到土匪落水,四郎如何让他找闻香轩时断时续讲了一遍。

    “四郎我儿啊,”老板娘韩四娘一下瘫坐地上,放声哭了起来。“四娘啊,你这是因何而哭啊?”邻人闻声而来,上前将四娘扶了起来。四娘又哭着将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想着娘俩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将儿子抚养成人,却突然撒手人寰,不禁哭得越发伤心了,邻人闻听无不动容,边劝边哭。陆寻也跟着大哭起来。正在乱作一团之际,对着门口的邻人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指着门口结巴地说道:“四,四,四郎,四郎回来了!”众人一起惊愕地看向门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陆寻一眼看到陆秀夫,快步奔过去,高兴地哭了起来,满脸委屈地喊道:“公子……,你可回来了。”四娘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抱住韩四郎,放声哭了起来,旋即又双手打着哭了起来:“儿啊,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众人看虚惊一场,当下又上前劝慰了几下四娘,便各自忙去了。韩四郎突然想起来什么,看向陆寻问道:“货物佣金取了吗?”陆寻摇了摇头,韩四郎立马跑了出去,边跑边喊:“各位稍等,待我取了佣金,马上就回。”

    四娘亲自下厨备置了几道酒菜,为四郎和他的新朋友庆贺大难不死。酒酣耳热之际,陆秀夫突然问道一股香味钻入鼻孔,不自觉地吸了两下道:“好香!”韩四郎一看,伸出拇指哈哈一笑赞道:“陆公子好品味!我娘这道清炖羔羊可不会轻易出手的!”众人循着香味走入厨房,只见砂锅中的羊肉汤色乳白,肉质紧实,看火候差不多了,四娘加入冰糖、黄酒、生姜、茴香、桂皮,将大火转成桑柴小火慢炖,不加锅盖,自然挥发膻味,然后对众人道:“别急,别急,再等半个时辰就好了。”等羊肉汤上来,众人品尝过后,齐声叫好,陆秀夫更是将汤喝得干干净净。

    酒足饭饱后,章木兰辞别了众人,就去临安城找舅父李庭芝。这几天一场生死患难下来,陆秀夫和章木兰二人彼此心里都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朦胧情愫,此时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却也只能依依惜别。韩四郎特向陆秀夫推介了临安城有名的“考生之家”同福客栈,每年省试前后都有众多考生住在这里,不但价格实惠,居然还开设了自家的书馆供住宿考生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