窎梦双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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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同是天涯沦落人

    以往伯姬很相信太傅的话。小时候,她也跟着公族的哥哥弟弟们在公族学宫听太傅讲课,也是太傅的学生。

    他清楚太傅的为人,知道太傅的秉性,相信太傅不会诓她。

    现在不是诓不诓的问题,昨夜的梦太刺激她了。一刻没有从太傅这里得到确切的信息,她一刻就如坐针毡。她的大脑已经失控了。太傅刚才说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见太傅走了,竟忘记他是去取东西了,她不由自主起身离开,艸儿在外面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跟着她出了杜府大门。

    “走,我们去曲沃。”伯姬对艸儿说。

    艸儿什么也不敢说,扶公主上了车,然后就吩咐车驭出城去曲沃。公主很少任性过,显然这个事是她心里的大坎儿了。

    冷不丁看见公主的车离开了杜府,马上向守在附近的东郭五禀报。

    “确定公主离开了杜府了吗?”东郭五生怕他这个粗心的人家伙做事有纰漏,于是问。

    “车离开了人肯定也离开了。”冷不丁果然回答含糊。

    “怎么?你就没有看见她离开?”东郭五瞪眼道。

    “那一会儿我弟兄当值,正好拉稀,没有看见人。”冷不丁吞吞吐吐回答。

    “很好。东郭五咬牙道,待会儿把他头削下来,永远不会再有拉稀的烦恼了。”

    冷不丁赶紧扑通跪下,连扇自己的脸:“都怪我做事不力!都怪我!”……

    “混蛋!你是在拖延时间吗?”东郭五瞪眼呵斥。

    冷不丁赶紧跑开:“喏,小臣去办。”

    “事成之前不要再报告,办不成不要再见我!我只要结果。”东郭五看着他的背影冷冷说。

    秦伯走到杜府几百步开外的地方,发现身边的公孙枝有点心神不安,于是便问:“子桑,怎么了?”

    “我看见一些路人怪异的眼神,心里感觉不踏实。”公孙枝警惕道。

    公孙枝说罢,一打响指,一个身形矫健动作麻利的青年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是公孙枝的属下魏来。

    他的动作速度和东郭五的那个冷不丁有一比。冷不丁也是名副其实的动作麻利,“冷不丁”从哪里就可以冒出来,这一点东郭五很是欣赏,但是他的脑子没有魏来好使。

    “有什么情况吗?”公孙枝低声问魏来。

    “禀大人,杜府可能有大情况。有一帮人围住了杜府,我们无法靠近。”魏来紧张报告。

    “你没有提前再见一次杜太傅?”公孙枝问。

    “今天一大早我们又去了一次,再次把危险的形势告诉他,想请他离开一阵子,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魏来无奈摊开手。

    公孙枝听罢一摆手,魏来悄然离去。

    “君上,杜府被包围了,怎么办?”公孙枝低声问秦伯。

    “走,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包围的。”秦伯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样子。说着又加快了脚步。

    再往前,竟隐隐约约听见从杜府飘出了阵阵哭声。

    秦伯看了公孙枝一眼,满脸惊慌,止不住跑了起来。

    公孙枝跟随他跑到杜府大门口,不禁愣住了:大门敞开,无人值守!

    糟糕了!

    吃惊之间,一个下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挎个包袱,满脸惊恐,低着头慌不择路向外逃奔,眼看就要撞上赵任好。公孙枝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里面传出来的是起伏不停的响亮哭声。

    “君上,您在这里稍等,我先进去看看怎么样?”公孙枝征求秦伯的意见。

    “不,不能等了。”秦伯说着,已经冲了进去。

    二人穿过凌乱的院子,还没有进入大堂,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在围着一个躺着的人哭泣。

    没有人顾得接待他们。

    秦伯走上前,一眼看见地上未干的血迹,和眼睛紧闭的杜原款,止不住吃惊叫了一声:姨夫!

    秦伯不顾一切靠近杜原款跪下来,摇晃着他,同时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

    “我来晚了。”秦伯心中疚歉,声音哽咽。

    哭了一阵子,秦伯起身后退一步跪下来,以头伏地向杜原款的遗体跪拜。

    跪拜完毕,赵任好抹去泪水,公孙枝跟随他起身。

    “没有想到他们这么狠,动手这么快!”公孙枝愤愤道。

    秦伯赵任好眼含悲愤,默然不语。

    二人退到大堂外,赵任好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这个事情像突然爆发的山洪,把他的思路冲的不知所踪。

    “太傅显然是被他们所杀,就在我们来之前。”公孙枝喃喃说。

    杜原款可是晋国举足轻重的人物啊。他虽然不是权臣,但却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德高望重,晋侯平时都会对他敬畏有加。现在这是怎么回事?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道理都不讲了吗?

    赵任好不由得对晋侯心生怨恨。

    公孙枝大人,管家认出了公孙枝,悲伤地叫了一声,然后哽咽说不出话来。

    “谁干的?”赵任好问。

    “像是宫中的武士,冲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了太傅的命。”管家说。

    “知不知道为什么?”公孙枝问。

    “可能和一件事有关。”管家迟疑回答。

    “什么事?”公孙枝问。

    “长公子申生没了。”管家缓缓说。

    “什么时候?”这个消息震惊了秦伯赵任好,他都张大了嘴巴。

    “昨晚在曲沃,被逼自杀。”管家回答。

    赵任好眼前一片昏暗,心乱如麻。迟疑了一下,脸色黯然声音沉沉对公孙枝说:回馆舍。

    二人往外走,远远看见院子外面一辆马车停下,一个使女扶着一个小姐下了车。

    只见这位小姐:一袭素色帛裳,腰系白色丝带,脚穿细葛布鞋,头戴碧玉发簪。一脸阴郁,两眉低垂,三观含悲。

    秦伯和公孙枝都不知道,来者正是长公主伯姬。此刻的秦伯,哪有心思多看来人一眼?

    伯姬显然被院子里的哭声吓得不知所措,迟疑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往里走。她心里只想着吉凶未卜的哥。

    路过任好身边,她忽然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歪倒在任好身上。

    任好的心情糟透了,见人往自己身上撞,非常恼怒,看都没看不假思索就把她推到一边。然后只管往前走。

    公孙枝惊了一下:他以前从没有这么粗鲁过失态过,今天真是乱方寸了。

    太意外了,伯姬一下子摔倒在地。艸儿忙扶起她,又想对任好怒吼,还没有张开口,被伯姬阻止。

    我以为两个悲伤的人遇到一起会有什么故事,没有想到这么搞得难堪。

    忽然觉得梦中的他已经不再是秦伯的玉佩,他好像无所不能,无处不在。伯姬的行程他也看的清清楚楚呢。

    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太随心所欲了吧?关于这一点,有时候我很烦他。我也曾有过梦中貌若天仙的情人,也曾有过梦中缠绵的巫山云雨。不过总是刚尝到甜头都被梦中的他搅和了,自然会生他的气。那时我发誓,但凡有一点办法,我都会与他割袖断袍。我为了不见他,不让他得逞,曾经使劲熬夜,努力熬通宵,坚持不打瞌睡,……但结果是我睡得更香,被他拉得更远。

    我投降了,管不了他,躲不开他。

    我感觉他好像劝说我:这个时候我是主宰,你瞎折腾没有用。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平共处?相煎何太急!

    听他的就叫和平共处?歪理邪说!骂也没有用,很无奈,我的那个灵魂下班了。

    不过,秦伯和伯姬都已经没有交集了,他还徜徉在这片世界里想干什么?寻根问祖吗?这个晋国,辉煌时曾经坐拥太行山脉、黄河中游,方圆数千里区域,后来与楚国开战,还能自信说“表里山河”,能进能退,这里是不少中国人的祖宗生活过的地方:韩、赵、魏、梁、温、吴……诸多家的祖宗甚至都诞生于此。如果跟着他追寻一下祖先的踪迹也不赖,万一见到某一代祖宗了呢?那可是大开眼界了。

    …

    原来伯姬晕晕登登准备去曲沃,还没出城,车子一颠,忽然想起太傅要给她取东西的事。心想:那东西说不定与哥有关吧。怎么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太失礼了。想到这里,忙令车驭掉头回杜府。

    这一会儿功夫,杜府怎么成这样了?院门大开,无人值守,院里哭声一片,太傅人呢?

    伯姬和艸儿紧拉着手往里面走。

    伯姬人生的至暗时刻已到眼前,满天的乌云还在往她头上聚集。年方二九、没有社会经验、又被挤兑的深闺女孩,这回要遭大罪了。她现在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脸懵圈找不到逃跑的出口。

    人活在世上实际上是很脆弱很无奈的,不管他表面看起来多么强大。骊姬很老道,现在锋芒四射,只是她的无奈还没有到来。

    并不是所有的灾难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有时候可能是别人作出来的。一只勤勤恳恳的蚂蚁,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在它头上撒一泡能要他命的尿。

    管家一看是长公主又来了,赶紧迎上来施礼。

    “怎么了?太傅呢?”伯姬着急问。

    “他,他已经不在了。”管家哽咽。

    “什么?”伯姬呆住了。

    “老爷被人刺杀了,场面很可怕,您还是别进去了。”

    “我不怕!”伯姬忽然来了劲,咬牙回答说。

    太傅毕竟是她敬重的老师,在她心里,比君父都值得可敬。

    伯姬进去,太傅的遗体已经被盖住。伯姬看着,泪如泉涌。

    管家哪敢承担长公主有什么闪失的后果,急忙和艸儿一起把她劝到一边。

    “是谁干的?”伯姬怒问。

    管家摇摇头,他不敢对伯姬说。

    “有我哥的消息吗?”伯姬总一种不祥感觉。

    管家依然摇头,他更不敢说。艸儿想发火被伯姬拦住。

    不一会儿,管家拿过来一个布包,双手呈给伯姬,恭恭敬敬说:

    “这是老爷留给您的东西,还请您收下。”

    “他说什么没有?”伯姬问。

    “没有。”管家摇摇头。

    伯姬接过布包,长叹一声,满怀后悔和惆怅,告别管家。只听见管家在身后说:“公主还是先回宫中吧,那里可能有消息。”

    伯姬离开杜府,还是要去曲沃,她有些魔怔了。她想快点见哥哥。

    不料天忽然滴了几滴雨,车驭被她催得心慌,车轮一打滑,折了两个车辐条。为了安全,需要回宫换一辆车。真的好倒霉!

    回到宫里,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嬷嬷正在找她。

    老嬷嬷见到她,眼泪瞬间噗嗒噗嗒落了下来。

    “公主,不用去曲沃了。”

    “怎么了?”

    “申生,没了。”老嬷嬷呜咽说。

    伯姬眼一黑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她的天塌了。

    伯姬贵为一国公主,长公主,又老实温和,心思单纯,友善可爱。这样的人还是一次次面临大不幸。所以,一个本来就守法尽责的人不能老用最完美的道德准则残害自己,更不要去随意绑架别人。

    倒霉的事总喜欢扎堆往一块儿凑。新冠一波接一波,折磨得人不敢看棉签,不想看口罩,害怕出远门。有了多睡一会儿觉的机会,遇到的却是可怜的伯姬和倒霉的赵任好。都是劫数。

    话说秦伯赵任好回到馆舍,心烦意乱,马上吩咐随侍小臣提壶酒来。

    酒爵刚刚摆好,只见公孙枝提着酒盏过来。公孙枝来的就是这样是时候。如果没有公孙枝,他都支撑不下去了。

    “正好,一起来。”任好心中阴郁,说话都提不起精神。

    公孙枝放下酒盏,双臂沉重地甩开衣袖,正色长揖道:

    “君上,臣下有罪,请君上责罚!”

    “先喝酒——。”任好打断他的话。

    君臣闷然喝了一通。酒很辣,却麻木不了公孙枝的负罪感,压不住任好心中的痛。任好只想醉倒,一醉不醒。

    服侍小臣看他们喝得这么压抑,不敢守在旁边,悄悄溜了出去。

    “子桑何罪之有?”酒到半醉,任好嘟囔着问。

    “臣下有罪,且不止一罪。一罪是考虑不周,没有见到太傅;二罪是没有保护好太傅,又让君上涉险;三罪是晋国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臣下竟然没有预判出来,没有及早发现。”公孙枝跪直回答。

    “子桑,你知道孤不够聪明,想事情比较慢,你是不是怪罪孤来这里不顾及身份寻找伯乐?”任好酒后吐真言。

    “臣岂敢怨您,君上?臣以为您亲自来找伯乐不仅没有错而且值得敬佩。秦国缺的是人才,您能如此屈身才是秦国的大幸。秦国强大的日子会来的。”公孙枝的真诚也可以感天动地。

    “子桑啊,你可知道孤心中有多大压力?”任好说着,心中的忧愤迸发而出,“孤接君位以来,总想做出点成绩,给那些瞧不上孤的人看看,于是四方征战,西讨戎人,北征狄人,五年了,却没有把他们打退。孤为什么这么笨?你知道我们朝中,那些个世袭大夫,吃粮不问事,除了会添麻烦,没有多少人能干点正事。孤想做点事,怎么这么难?”

    “是臣下失职,所以向您请罪。”

    “你已经很尽力了。就算你再早得知申生的消息又有什么用?我姨夫那秉性,你怎么能改变了他?都是孤时运不济。请不动他,得不到他的帮助。只是他在孤心中的份量太重了。”

    “是啊,他不仅是您姨夫,还是您师傅。”公孙枝接话道。

    “子桑,你知道吗?孤没有信心了,没信心了……”

    秦伯真的醉了,醉糊涂了。说到自己没信心,讲到自己是个笨人,他都讲起小时候尿床的事了。也难怪,这事知道的人多了,连东郭五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对此其实不以为耻:“我尿床我骄傲,不是我笨。小时候尿了多年,很多人都知道,那又如何?我有母爱,我娘疼我,天冷担心冻着我,不叫我夜里起来,让我放心尿在床上。后来我娘没了,那种自由尿床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悲伤!”

    公孙枝听的清楚,心里忽然想笑,却装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赵任好撒手酒盏呼呼大睡,公孙枝悄悄溜回他的卧房。

    第二天早上,秦伯问公孙枝:我昨晚没有说胡话吧?

    公孙枝心里说,几乎都满嘴胡话了。但是嘴里却说:“臣下醉的不省人事,没有听见您说什么。”

    “我昨晚又在做同样的梦,再次感觉那个地方是在另一个世界。很多东西和我们这里不一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以前和你说过的,很奇怪。”秦伯说。

    关于神奇梦境的事,他只和公孙枝交流。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臣下知道,真的是奇怪了。臣专门差人悄悄打听过晋侯、齐侯、梁伯、楚子,还有许男,都没有听说他们有类似的梦。”

    “是啊,莫名其妙。”

    “我们私下找遍了天下的释梦人,居然都不能解释。”公孙枝一筹莫展。

    “说好了不用为此多虑,不是没有什么影响吗?只是很神奇,当个闲话扯扯。”秦伯不在意说。

    “臣以为不管怎样还是要弄清楚,以免有后患。会见到伯乐的,希望他释出原委。”公孙枝坚持道。

    “孤今天要去送送姨夫。这一别,再没有机会见了。”秦伯说着声音就走调了。

    “太傅前天还说有什么事要专门告诉君上。不知道还能不能问道消息。”公孙枝提醒说。

    “我们多年没见面了,他忽然说有重要事要告诉孤。是关于孤要找的那个人的线索吗?”秦伯问。

    “您要找的那个人,几年来臣向人四处打听,问了很多人,魏来也一直问,都没有结果。以前也问过太傅,也是无可奉告。如果他有消息,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公孙枝奇怪道。

    “那又是什么重要事?姨母又不在这里,找谁去问?”

    “太傅的为人,他的认真,周密的行事风格,如果有重要的事,即使不能及时告诉你,也会交代给别人。”公孙枝分析道。

    “是啊,他确实认真仔细,小时候在他家一年,孤都已经领教了。但是他也不会把重要的事情轻易交给别人的。姨母在梁国没有回来,孩子又不在身旁,还会把事情托付给谁?”秦伯一脸迷茫。

    “您说他把夫人和孩子都支走到远方,是不是早已经感觉到危险了?”公孙枝问。

    “也许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有想到晋侯动手这么快。”秦伯回答。

    “管家,会不会托付给了管家?管家是他最信任的人了。臣这就去见管家。”公孙枝醒悟道。

    公孙枝很快找到了杜府管家。不料管家摇摇头说:“老爷没有嘱咐我什么事情。”

    公孙枝满脸失望离开的时候,管家若有若无说:“昨天老爷倒是给了长公主一个包裹。”

    公孙枝没有在意,心想,即是给长公主的包裹,那应该和申生有关系吧。

    秦伯在公孙枝离开后,又掩不住倦意袭来,伏案而睡。

    秦伯入睡后,他的另一个灵魂迅速飘然而出。他的那个灵魂比其他人更为独特。那是他十三岁那年发现的。

    十年前他十二岁,是秦宣公八年。那年秦国发生了大骚乱。大庶长弗忌和三公的余党勾结戎人突然进攻都城雍城,叛军直逼大郑宫。秦宣公令宫中的子弟亲眷紧急外逃避险。他的小弟赵任好就被急急忙忙送到晋国杜原款家。任好到杜原款家,不仅是躲难,而且可以跟着杜原款学习。杜原款是晋国学识最渊博的太傅,申生已经学成,夷吾重耳等一些公族子弟都在跟他学习。

    夜色阑珊,一辆疲惫的小马车颠簸着,来到了绛城,停在了杜府大门前。

    从此,赵任好就被悄悄寄养在这里。那一年,他跟着杜原款到公族学宫,和公族子弟一起学习。叛军的余党仍然很猖獗,为了任好的安全,加上他又瘦弱,于是姨夫姨母把他装扮成了女孩,并把改名叫昔别。

    那时有一个叫伯齐的小公子好像有点孤独,而他也没有玩伴,于是他们两个玩到了一起,而且越来越快乐。

    有一天,他和伯齐一起跑到绛水边玩,伯齐不小心掉进了河里,任好慌忙去救伯齐,也掉进水里,两个人都沉入水中。

    河水看似温和平静,夺命却是分分钟钟的事。绛水瞬间吞噬了两个鲜活的小生命。等亲人们赶来将他们救起来时,两个人都没有了鼻息。

    人们不甘心,分别把他们放在两头牛背上,头朝下让牛驮着他们控水。

    命不该绝。控了很久,两个人居然都从死神手里逃了回来。

    任好醒来,姨夫姨母喜极而泣,赶快把他带回家细心照料。

    令人吃惊的是,任好却没有觉得自己曾经面临死亡,他清楚记得自己去了一个美妙的地方。

    那是一个天堂般的百花园,花园很大,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他在花园里,看见花园外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看起来活波可爱,陶醉地盯着花看。一定是被争奇斗艳的花朵迷住了。她似乎想进来,不料却被堵在外面。

    “奇怪,看不见有什么门,怎么进不去?那个男孩怎么进去的?”她嘴里嘀咕。

    她眼巴巴的,让他心里不安。他跑了出去。

    “你怎么进去的?”女孩一脸惊讶。

    “这不很简单轻松吗?”他又示范一次。

    “你有特异功能。”女孩说。

    “我不知道特异功能在哪里。”

    “我叫云雁,你叫什么?”云雁问。

    “昔别。”他回答。

    “你几岁了?”

    “我好像十二岁,你呢?”

    “我大概比你小两岁。你在里面做什么?”云雁问。

    “看花。”

    “看花?”云雁眨巴眼睛,表示不明白。

    “我带你进去吧。”

    试了几次,无果而终。

    “算了,看那蝴蝶多美!”云雁有点失落,看见蝴蝶又高兴起来。

    两个人追着蝴蝶跑了一阵子,不觉来到一个桥边。这是一个彩虹般的桥。

    桥头有一个蜜羹小摊,旁边坐着一个卖蜜羹的老太。老太和蔼可亲地冲着他们笑。看见别人交钱取了蜜羹高兴而且,云雁也想要。

    昔别想给她买,但是身上却没有钱。两个人无奈折返。

    云雁要去别的地方转,昔别却说:“我要回花园了。”

    “为什么?”云雁问。

    “我娘要我天天守在那里。今天我已经走得太远了。”

    “为什么?”

    “我娘告诉我要专心看花。”昔别说。

    “你娘没让你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云雁问。

    “没有。”昔别认真想一下回答。

    “那你就不出去了吗?”

    “是的吧。”昔别说。

    云雁一脸失望。哼,原来是个妈宝男!云雁心想,如果是这样的家伙,就没什么好交流了。闪人。

    ……

    任好醒过来后高兴说:“我到了一个天堂般的地方!”

    “可不是?你差一点就没有呆在天堂里回不来。”姨母怯然回答。

    “我没有开玩笑,我还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女孩,她好像觉得什么都很新奇。”任好坚持说。

    “这孩子烧糊涂了吧。”姨母赶紧求助巫医。

    “不该啊。不是被什么附上身了吧。”巫医摇头。

    “天啊,千万别让孩子再出什么差池。不然的话我怎么像逝去的阿姊交代?”姨母揪心祷告。

    这时杜原款把夫人叫到一边悄声说:“西边来人了,想让孩子去王城住两年,换一个地方,养养身体。夫人意下如何?”

    “我舍不得,孩子没有了娘,我担心他。”姨母说。

    “那里也有亲人,你知道他在王城会很好的。这是大郑宫的主意。”杜原款说。

    “既然大郑宫这么打算了,我又怎么能阻拦?”姨母流着泪答应了。

    任好虽然去了王城,但是从此以后所有闭上眼睡觉的时光,都给了另一个灵魂昔别。

    昔别每次都是去那个百花园。他非常沉醉于这一片花园,这一片一眼望不到的大花园。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喜欢里面的花朵。不,是痴迷于那些花。他会仔细欣赏每一朵。反复看,不厌其烦。

    他有耐心,他专心执着。

    人们说花是女人的心性,但是在这里,花却是一个男孩——昔别的生命。他那么有花缘,花朵总会为他吐露芬芳,总会尽情为他绽放。那里的蝴蝶和蜜蜂都成了他的朋友,围着他转悠。

    他看起来那么简单、清纯、静美。这是一个男孩独有的伴着阳性的静美。

    他是花托生的吗?他可是一个男孩啊!他和花为什么有这么深的缘?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在做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然事情有果必有因。

    他那天遇到的一个女孩,云雁,却整天在外面四处奔波。她是一个孤独的少女,无依无靠。她一直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转眼之间就是几年光景。

    云雁又来到了这个花园。她突然想起来,里面那位是那个曾经和她一起追蜂逐蝶还要为她买蜂蜜的男孩。于是她停下来向里面张望。

    而他却像一棵树,能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云雁难以理解,也琢磨不明白:他难道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妈宝男?

    云雁停下来看他,一半原因是那次见面的印象,一半原因是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谜。

    然而她越来越想解开这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