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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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问十答

    狂风暴雨,惊雷四起。

    北上的路虽比不上正经官道,但比起龙山小径可强上百倍,算得上路宽道平,一路畅通,只是天气有些阴晴不定。

    刚刚还是艳阳高照,转眼间就变得乌云密布,眼见有场暴雨降临,不觉中望雨加快了几分速度。

    一路上世子殿下都不时的望望窗外,玲珑看得出,世子殿下想在遇见他们,或许更多的是想遇到那个年轻人而非大夜太子。

    马车来到一个岔路口,世子殿下叫停了马车,他不确定他们二人是往哪里走的。

    “鬼师父何在?”世子殿下在车内喊了一嗓,鬼师父就应声出现在马车一侧。

    世子殿下问道:“他们是往哪里走的?”

    “世子想知道那一位?”鬼师父回道。

    世子殿下黑亮眼珠转了转“看样子这两个家伙走得不是同一道,我选谁呢?”,想了想,说道:“那位年轻人。”

    “左边。”话音未落,鬼师父就已消失不见。

    雨终于下下来了,只是这场暴雨比他们想象的势头更猛更急,转眼间就由黄豆大小变为了瓢泼暴雨,风势更是大到连望雨的蓑衣都吹飞了,斗笠要不是颈绳系的牢靠也得吹跑,而两匹黑马在这狂风暴雨中却是稳步向前,马蹄丝毫不乱,暴雷不惊,真不愧神马之名。

    夏日雷雨终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一阵过后又是夕阳万丈,但很快就淹没到山下去了,留下那一片澄澈的天空慢慢暗淡。

    暮色渐深,星河璀璨。

    道路附近不远处,一间破败到仅剩一半勉强可以避避风雨的茅草屋,年轻人正穿上刚刚烘烤好的衣服,他没能及时找到地方避开暴雨,甚至连多余的衣服也没有,只能光溜溜的,有些狼狈的在这个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落脚处生火烘衣,好在四下无人,别说人,就是一只耗子也没见到,不然他还能有顿肉食吃吃。

    年轻人吃完两个泡了水的馒头,单臂枕头,一只手从背后的茅草堆下抽出一根还算坚硬的茅草根,剔了剔牙齿上粘着的馒头渣,然后叼在嘴里,翘着二郎腿,悠哉的看着这满天星斗出神,嘴里念道:“应该到地方了,你说是吧,红姑!”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包裹。

    正这时,一个人走近了茅草屋附近,年轻人微一侧目,眼角已看清来的是谁,一袭白衣,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

    待世子殿下走进茅草屋,年轻人笑道:“又是你,怎么,还要给我讲故事吗?正好我要睡觉了,以前……”

    世子殿下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砖石上,微笑着,不失时机的接着年轻人的话茬问道:“以前怎么了?”

    年轻人不愿跟一个外人多说,但也不想说谎骗人,脱口而出一句粗话“关你屁事”,然后继续翘着二郎腿望着星空。

    听到他这话,世子殿下也不恼,只是哈哈一笑。因为他看得出,这年轻人天性纯真,未经世事,虽能说出那句让他汗颜的话来,但那更多的是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跟那位教他育他的高人有关。

    年轻人忽想到什么,瞥了对面贵公子哥一眼,问道:“怎么,你的马车也遭雨了?”

    “没有啊。”世子殿下回道。

    “没有你不上马车待着,跑我这破地方来干嘛,我可告诉你,本少爷身无长物,除了剩下的两个泡水馒头,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你要想打劫,看样子让你失望了,两个馒头你要看得上,拿走。”年轻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世子殿下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次笑的时间更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年轻人则一脸莫名其妙,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眼前这白衣似雪,不知所笑的富贵公子哥,嘴角也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

    世子殿下笑毕,突然问道:“你很缺钱吗?”

    年轻人望着夜空,毫不掩饰,坦白道:“缺啊,听说天庸城醉香楼的烧鸡远近闻名,可是要一两一只,我买不起。”

    世子殿下听到他说天庸城,继续追问道:“你去过天庸城?”

    年轻人也听出了世子殿下的问题重点,幽幽说道:“路过而已,没有进城。”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从世子殿下大拇指间发了出来,一个黄灿灿的东西抛了过去。

    年轻人伸手一抓,牢牢地将这个东西握入手心,打开一看,是一个圆圆的,有一指厚的黄石块,约有半个手掌大小。

    年轻人诧异的问道:“这是什么?”

    “金饼。”世子殿下很干脆的回答道。

    诚然,年轻人从未见过金饼,但也不是痴傻儿,知道有个“金”,定是黄金做成的,瞬间坐了起来,仔细端详起这枚金饼,眼神中有惊奇,有激动,还有一丝疑虑。

    端详完金饼的年轻人,将拿着金饼的手一伸,问道:“给我金饼干什么?”

    “问你几个问题!”世子殿下此刻也不想掩饰了,这种旁敲侧击对别人可能管用,但对一个本性质朴的人来说,显得似乎不合时宜,甚至有些下作,他想简单直接反而更显大气和正派。

    年轻人听到要问他问题,狡黠一笑,不客气的将那枚金饼揣入怀中,又整了整衣衫,确定衣领严实才坐正身体,说道:“问吧。”世子殿下刚要开口问,年轻人突又说道:“等一下,以免你没完没了的问,影响本少爷睡觉,最多只许问十个问题,答应就问,不答应,嘿嘿,金饼也不退。”

    世子殿下微笑戏骂道:“奸商。”心想“十个就十个,十个问题本世子定能问出想知道的事情”,然后又补充道:“那你得如实作答,可不能诓骗于我。”

    年轻人右手一拍胸口,豪气道:“那是自然,行走江湖信义第一!”

    世子殿下折扇拍手,大笑道:“好,那我可问了。”

    年轻人笑意满面的摊开手,一副放马过来的架势。

    世子殿下从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入手,笑问道:“你叫什么?”

    “阿海。”年轻人毫无迟疑的说道。

    世子殿下听到他只说了个名字,又顺嘴问了一句“你姓什么?”

    “姓金。”阿海依然脱口而出。

    “也姓金,然道真是……”世子殿下暗想,继续问道:“你爹是谁?”

    “不知道。”阿海仍是不假思索,没有丝毫停顿。

    世子殿下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一时有些激动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可是说好不打诳语的!”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阿海淡淡的说道,好像这事真没那么重要。

    看阿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世子殿下似乎明白过来,料想“也许他本就是个乱世孤儿,是被收养回去的,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

    世子殿下定了定神,既然不知道你爹是谁,那传授你武艺,教你养你的人总不会不知道吧!于是继续问道:“教你武功的是谁?”

    “不知道。”阿海仍是一脸认真,毫不迟疑,脱口而出。

    听到又是“不知道”三个字,世子殿下终于坐不住了,一下从砖石上窜了起来,面带怒色的质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存心骗…我?”愤怒的世子殿下差点就把最后的“我”说成“本世子”。

    阿海抬头看着这位真有些动怒的贵公子哥,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回道:“他没告诉我他叫什么,你叫我怎么说。”

    “你……”世子殿下手指阿海,一句话刚说了一个“你”,就被阿海打断道:“我可好心提醒你,已经第六个问题了。”

    世子殿下收回指着阿海的一根手指,想了想自己问的问题,疑惑问道:“刚才那个也算?”

    阿海往后一倒,躺进背后的茅草堆,翘着二郎腿望着星空,幽幽回答道:“是的,这句也算。”

    此话一出,惹得世子殿下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一个金饼一个屁都没问出来,除了他姓金还算有点用,可这也太宽泛了,天下姓金的人何止千百个,这次真是丢了夫人又折兵,居然碰到这样一个混蛋无耻臭小子,而且还奸猾无比,心里满是咒骂这小子的脏话。

    世子殿下深深吸了两口气,缓了缓愤怒的情绪,心里盘算着“还有三个问题,问什么好呢?可是,照他这个路数,看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索性不打算问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淡淡的平静道:“你是从海上来的?”

    “是的。”

    “具体什么地方?”

    “一座无名荒岛。”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阿海突然沉默了,眼中泛起一丝哀愁,木然道:“没人了。”

    世子殿下转过头,好奇阿海到底在看什么,一看,果然是难得的夜景,只见漫天星辰闪耀明亮仿佛触手可及,可他心里清楚,阿海绝不仅仅在看满天星辰,听说在海上看星星那才真的是手可摘星辰,也许他更多的是在思念家人。

    “十个问题问完了吧?”阿海呆呆的望着星空问道。

    世子殿下明白,他这是下逐客令了,随即应道:“问完了,我也该回马车了。”

    原以为这小子会客气一句半句,可他似乎看星星入了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也许是他久居孤岛也不会这些中原俗礼,世子殿下也就没太在意,径自走出茅草屋。

    刚走到门口,世子殿下突然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说了一句:“我知道一个地方的烧鸡比天庸城那家好上千万倍,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烧鸡,你来西商,我请你。”说完,继续向前走着。

    可能是为了感谢这位贵公子说的这句话,也许也真的是出于关心,阿海没头没脑的也回了一句“你思虑太多,要注意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