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家居公司门店处。

    林生推开门。

    “来人了吗？看起来挺年轻，后生，你家里人让你来的？”

    说这话的男人满脸褶皱，眉头处拧成一股绳，明明是自然地说话，看起来却带着几分狰狞，双肩塌陷，是常年搬东西的模样。

    “后生，我看你看的很面熟啊，可不是我跟顾客装近乎，我真感觉在哪见过你——你不会嫌我话多吧？”

    这男人笑得很祥和，与脸上的无数沟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生伸出手，做出了握手的姿态，男人会意，立刻接上。

    男人粗糙的手上长着更多凹陷的纹路，看起来，像是黄土高原的大地。

    “我不是来咨询搬家事物的，我——我确实见过你。”

    “不是来搬家的？哦，也对，谁家办这种事儿让个年轻后生来说话？”

    林生打进门那一刻就认出来这男人在何时见过，只是不愿说。

    林生不想招呼上太多麻烦的事情。

    “我想找王仁，不知道您认识这个人吗？我听说他在这里。”

    男人面露疑惑，想了半晌，“哦，是他的同学吗？行，我这就叫他。”

    说罢，绕过前厅，走到后厅，上了楼梯。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仍旧破旧的球鞋首先暴露在林生的视野内。

    接着，是崭新的裤子，崭新的衣服，和一颗白净的脑袋——王仁的脑袋。

    王仁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林生，只是发愣，林生站着不动，等着王仁先说话。

    “你真的来了，你竟然还活着。”王仁喃喃道。

    “不好意思，之前给你添麻烦了——可能还会再给你添些麻烦。”

    “没事啊！”王仁说着，走上去，满脸微笑。

    “说起来，你为什么现在这里居住？我听许虹说你在这里打工？”

    “是啊，孤儿院被炸之后经费紧缺，这家人愿意接济我，我就把我的那一份补助分给了别人，在这里打工——什么活都干，做饭，家务，跑腿，他们还包吃包住，说白了，分明就是他们在养我。”

    “接济？报恩吗？”

    林生进门时便认了出来，接待他的人是李晴的父亲。林生心里盘算着，大抵是因为李晴的父母仍认为李晴跳楼的主要原因是新法教蛊惑，而王仁对于破坏新法教或多或少有着功劳。

    林生不禁回忆起来自己大破脑虫巢穴后的一些事情。

    夏武并没有让林生失望，他很快带齐了人，找到了很多失踪人口的尸体。

    一切的罪恶都被定义为新法教使用致幻物质后的疯狂行为。

    这些尸体没有大脑的特征被人们认为是新法教举办的诡异仪式，而没有被脑虫制造成宿主的幸运儿们也大多被找出，通过心理辅导逐渐回归正轨。

    脑虫元气大伤，无力再次组织一个这样规模的社会行动。

    值得一提的是，没人知道脑虫的存在，对于新法教的首领是谁，自然也无法猜测。

    很多媒体说是境外势力的蛊惑煽动让新法教出现。

    但这都不重要了，林生唯一在意的，是王仁曾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有能力的话，是个人都会去帮忙的。”

    王仁听到林生的提问，微微一笑。

    “大概有点这方面关系吧，说实话，我没什么功劳，是李晴自己的坚强让她即使残疾却仍然和别人一样，至于我们所发现的那群怪物——讲真心话，我只是看到了他们，跑了出来，他们的结局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林生点点头，转而问道：“你现在过得如何？”

    “挺好的，为了省钱，索性辍学了，反正是职高，没人在乎这点学历，接着就在这里打工，苦力活跑腿活面子功夫我都干，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广，搬家，装修，联系中介……

    我能帮上不少忙，总之我问心无愧，我做的事情让我真正像是个劳动的人，而不是完全靠人接济的乞丐。”

    王仁笑得很温和，清澈的眼睛里透着几分沧桑，林生注意到，王仁的肩膀也变低了。

    “如果说现在再让你跟我玩一次命，你还敢吗？”

    “会死吗？”

    “我就算自己死了，也一定把你拉出来。”

    “那算了，没意思。”

    王仁说罢，轻松地笑了起来，拍拍林生的肩膀。

    “我现在可真是一点牵挂都没有了，这世上像我这么自在至极的人不多，你看啊，从古至今有多少人，本来慷慨就义，跟敌人说杀就杀谁怕死谁孬种，结果敌人直接把他家里人拉出来，这人没办法，可能就叛变了，诶！我现在就没这顾虑。”

    “别把自己的生命看的这么轻。”

    “你就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林生听出了王仁话语中的几分果断。

    “知道盼稻湖吗？”

    “嗯，听说过，这个城市很多人都听说过。”

    “赵文华留下的那本日记里，有一些相关的事情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

    王仁显然有些惊讶。

    “你说过的，前两任院长的日记，我听人提起过这个孤儿院建立的时间很长，因此，我猜想第一任院长或许经历过传闻中的大饥荒，他的年龄够得上。”

    “确实有这样的记载，他以回忆录的方式写过当时的情景，那一年院长的年龄也不大，因此写的很笼统，这和你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我比较在乎当时的死人是怎么埋葬的？在理论上绝对密闭的环境里，人体可以长时间不腐，如果再进行一定的改造，就可以达到尸体再次战斗的目的，我想我遇到了这种事情。”

    王仁听了，只觉得这话说的奇怪，但转念一想：林生这样的人存在就很奇怪，之前见到的怪物更奇怪，相比之下，这样的话有什么奇怪的？

    “你怀疑盼稻湖那里有这样的尸体？”

    “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我已经和这样的尸体打过一次，还险些被他杀了。”

    “可他说到底也是个死人，你就算把盼稻湖的所有事情全挖遍了，他也还是个死人。”

    “他死的不完全，我怀疑他还存有人类的善心，就当是一场赌，赌输了也没什么。”

    王仁点点头，承诺道：“这似乎也没什么的，那本日记里确实有相关的回忆，无论是盼稻湖还是大饥荒，这些事情或许能帮到你，这之后，也应该就没我的事情了。”

    林生心里着急，直说道：“好，快点。”

    王仁挥挥手，带着林生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了厚厚的日记本，日记本的封皮上裹着一层布，布子已经显得老旧，可想他的第一任主人有多爱护他。

    王仁熟悉地翻到相应的页数，纸面已经有些发黄。

    那一页的标题是一行不大不小的字，顶格写在最上方的左侧：[盼稻湖的回忆]

    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开始了这番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