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看到了男人伸出的手，这手很是糙，黑黄色的皮肤看着很坚硬，不知叠了几层老茧，手掌上纹路清晰，像是沟壑纵横的土地，或许还会给人几分安全感。

    他的眼睛深邃而充满忧虑，这是他这个年龄的男人所常见的神情。

    男人随口问道：“这些残疾的孩子怎么生活啊？”

    “该怎样就怎样，顺其自然咯，他们都是幸运的，在这里只是缺胳膊少腿的孩子都是幸运儿，毕竟他们不笨，这样的孩子会有人收养：他们听话，稳重，有着和别人完全一样的智慧，却因为身体原因不可能做些不安全的事情，对于部分家庭来讲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说实话，这点孩子，年轻的时候如果朋友少，晚年的时候会很苦。”

    男人点点头，显然是认可了这番话。

    林生听着，心中琢磨：王仁或许能得到李晴更多的帮助。

    “林生！你还愣着干啥，人家这千里迢迢来帮你，你别太害羞哦。”

    王仁的声音突然传来，林生应声来到王仁宿舍，刚一进门，王仁见门口无人，便迅速关门。

    李晴冲林生道：“久仰大名。”

    王仁坐在一旁，笑道：“林生快些坐下，李晴这次搞得，活像个英雄人物。”

    林生不解，只好随处坐下：“什么意思？”

    王仁突然严肃道：“李晴这次冒着大雪过来，可不只是来帮你学习，她可能能救我们一命。”

    李晴的神情也少了几分轻松：“或许没那么严重，但是我还是得觉得我要跟你们说一下——首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王仁听了，率先答道：“首先说明啊，这一切事情是由我主张的，不过倒也没做什么，单纯是想着能不能帮帮你，你得明白啊，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跳楼，这事儿搁谁心里都不好受不是？”

    林生摆摆手，对李晴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李青心中自有了两三分底气，反问道：“你们觉得我跳楼不是偶然，就去调查了我跳楼的地方？”

    王仁迅速接话：“哇你为啥这么想？”

    “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们只想帮帮你啊”

    “所以你就真去了？”

    林生插了一句：“你和住在那里的人什么关系？”

    李晴心中已有了四五分底气，答道：“连认识都算不上，聊过几句天罢了。”

    王仁见林生不瞒着，反问道：“那你到底啥意思？我这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看你——”

    “你们为什么非要管我？”

    说到此处，王仁才注意李晴笑着有几分苦涩，皱眉咬嘴道：“说了啊……看着自己的朋友从楼上跳下来，这事儿搁谁心里都不好受。”

    “如果非得说的没那么正义，我还可以这样代表我和王仁：我们认为让你跳楼的因素可能对我们的生命造成威胁。”林生接道。

    李晴听罢，方寸之间已稳着七八分底气，才开口问道：“生命威胁？”

    王仁笑道：“也没那么严重啦，就像是——那个谁的墓志铭说的那样，***屠杀不同党派的时候我不管，***屠杀到我头上也不会有人管，今天你能被逼的自杀，或许明天我也一样。”

    “怎么可能？我们的生活完全不一样，我的压力又不可能压到你头上。”

    “归根结底，我们还是一样的，说实话我一直不觉得跳楼的那些人算自杀，我觉得他们是被名为社会的东西所谋杀的死者，仅此而已。”

    林生默默听着，安静的像一尊石象。

    王仁继续解释着：“我知道这种事情都参活儿显得我这人儿很傻，可是事儿发生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你跳下去的瞬间我离得不远，你或许瞬间就没了意识，但我不是，我能感到我全身都在莫名的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更何况，摔在地上的瞬间或许是有直觉的，我就更应该去做这个事儿。”王仁又补充道。

    李晴心中这才全了十分的火气，开口怒道：“你们所做的一切就没有考虑过别人？没想过亲人会因此担心，我会因此处境更差？你觉得这能解决什么？你以为调查一番欧洲的教育部门就能制止世界大战？”

    王仁索性也不耐着性子，迅速答道：“后果怎么样我懒得想，你问我考没考虑身边人？我是个孤儿哪来的亲人供我考虑，你跳楼的那一刻有后悔吗？萨拉热窝的刺客开枪的那一刻有后悔吗？不可能有！他们都不可能有我也就不可能！”

    说完，王仁又觉得有几分失态，带着歉意调节道：“你能来，还能能在这里跟我吵，我还挺惊讶的，说心里话，以前一直没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李晴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以前或许的确不是这样的，从病床上爬到轮椅上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已经注定着残缺，从那一刻起，我就好像变了很多——比如说，当我有什么发现的时候，就想着来告诉你们。”

    林生插道：“那么，说到现在，李晴到底想表达什么信息？”

    “你们能否先说明，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林生冲王仁使了个眼色，王仁会意，撒谎道：“或许你也知道了，我们去你跳楼的地方看了看，认识了那一个住户——是个很好看的姐姐，哇，她是真的让人难忘啊，声音真的好温柔。”

    “我问你干了些什么？”

    “就和那个女的聊了几句，她带我去兜了个风，挺后悔没要上微信的，不过后来是我先走的，那个姐姐太漂亮了，我们还是在荒山野岭，我真怕我做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事儿。”

    王仁讲这话，心里舒畅，这个话术是他从书里总结的，唤作个“假中掺真”法，目的是传达个假的信息，但为了让人相信，就掺点真话。

    这话的最终目的，还是要骗来真话。

    李晴追问：“仅仅如此？”

    “啊……或许有些别的细节，但我是想不起来了。”

    王仁又见李晴稍有犹豫，反问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李晴苦笑道：“你们想没想过那个女人可能会盯上你们。”

    王仁佯装不知，疑惑道：“不至于吧？”

    “的确如此，不久前，那个女人就找过我，先是微信上给我发的消息，知道我方便使用手机就迅速打来电话，然后线下找到我，见面就拿出照片问你们的情况。”

    “照片？什么照片？”

    “一张是你们在车库的照片，说实话，看不清具体是谁，但是女人还有一张王仁独自一人的照片，看起来是在车上拍的。”

    李晴的语气越发严肃起来：“她询问我的时候很激动，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如果要找个比喻，大概是电视里犯人知道警察要来抓她，四处找信息准备逃命的样子。我只好敷衍地告诉她你是我的一个不熟悉的同学。”

    王仁心里不害怕，还觉得更刺激，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问道：“然后呢？她没有进一步为难你吧？”

    “没有，如果为难我的话我也没时间给你们通风报信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觉得还是你们更危险，你们不了解她，她不是那么简单，总之你们这段时间就待在这里就好，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不然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特地赶来这里。”

    李晴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其实，仔细想想，这对于我来说挺疯狂，可当我意识到你会更疯狂的去因为我的失态而做些什么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时，拖着残疾的身躯来找你，也算不上什么疯狂。”

    王仁听罢，愣了半晌，有些感动，支支吾吾道：“这，这，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哈，只是，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确实挺傻的，啊总之，没给你添麻烦的话就好说了。”

    窗外吹起两三阵狂风，远处干枯的树枝狂舞着，大概是人们不会注意这些的缘故，这些冬季的常态在此刻显得很突兀。

    林生说道：“情况不对，这样的话就会出问题，李晴最好还是先回去，如果真的出了危险，你赶紧撇清你和王仁的关系，撇的越远越好。”

    “你在说什么啊？”李晴这才注意到这个不爱说话的同龄人。

    “我在说一个现实。”

    王仁轻笑两声，打断了林生的严肃，随后说道：“不管我们怎样，李晴如果有了这种敢面对一切的勇气的话，我们怎样，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