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之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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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漫漫学医路

    对于官宦之家和富商大户,他们的家庭教育较之于寻常百姓之家自然要高出许多。在京城和江南一带,那些父母有些见识和家庭条件也比较好的,从小就让女儿接受教育,这情况也比较盛行。他们知道,女儿若不识字,就是出嫁到夫家,也是没有面子;更有些大户人家的丫环也还识字呢。

    早在先秦时期,宫廷女性就接受音乐、舞蹈等教育。汉代刘向撰《列女传》与班昭《女诫》为女子接受教育提供了理论基础。到了盛唐时代,其开放的胸怀使得这一时期的女性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不再局限于以文显才。由于李唐家族母系的鲜卑血统,使得所受传统思想的约束弱化,妇女地位有了很大提高;这一时期社会风气也较为开放,宫廷女子教育盛行。武后在位期间,设有内教博士十八人,经学五人,学习内容有经、史、子、集、易、律法、算术、吟诗、书法等。宋代宣扬文治,宫中设有专门的教育机构,只是由于提倡理学,女性地位开始下降,但也还有李清照、朱淑真等卓越女性的出现。

    仙枝自小聪颖,父亲发现她有超强的心算能力,考虑到小女孩正是贪玩的年龄,也并未刻意在这方面进行专门引导并加以提高。哪知道仙枝在其母亲的教导下,就在平日玩耍时,一年内就把《算经十书》通读了一遍。这十书分别是:《周髀算经》、《九章算术》、《海岛算经》、《五曹算经》、《孙子算经》、《夏侯阳算经》、《张丘建算经》、《五经算术》、《缉古算经》、《缀术》。这十部书在隋唐时期就作为国子监算学科的教科书。

    算术不仅是算个账那样简单,它是由计数、计算、量度和对物体形状及动态的观察,运用抽象和推理的方法,让人学会思考问题并有助于锻炼思维和逻辑能力。如果说读了一篇脍炙人口的好诗文,让人“思无邪”而荡气回肠;那么解答一道算术题则如饮美酒,令人陶醉,回味无穷。

    母亲曾给仙枝出了一道传统的鸡兔同笼算术题,由此发现了女儿具有非凡的心算能力和想象力。这是一道古代著名算题,在一千多年前的《孙子算经》中有记载,原题为: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题说简单也不简单,大人也有算不出来的;说难也非难,找支笔写写划划,有个一袋烟的功夫总会有些思路。可要是让一个六岁的儿童算出来,那就不容易了,更为可贵的是,仙枝居然用了几种方法来算,这就更加不容易。

    母亲为女儿天资聪颖而感慨不已,这要是个男孩子,走科举之路,博取个功名是件轻松自如的事。孩子的天性就是这样,渴望成长,期待得到夸奖和赞赏,若把快乐融进学习中,会事半功倍。别的孩子都把背书视为痛苦的事,生怕被先生责罚,可对仙枝来说,就像唱儿歌一样,一首古诗在她玩耍的时候,哼唱一遍就记住了。如果这在农村乡下,也许这孩子聪颖的天资就被拾柴烧火、打猪草或者照看弟妹中给荒废了。女孩到了十五岁时就要出嫁,再为人妇为人母,一生也走不出半里村庄。隐约中,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十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虽不能入朝为官,若是选对了路,她的能力及成就远在常人之上。

    医者由来已久,自黄帝时期就有了专职医生,但不知为什么,从事这一职业的多是男人,而女人学医成名者却寥若晨星,所以称医生为郎中也是有原因的。这主要是在男权社会里,女性地位低下,尤其是程朱理学兴起之后,对妇女从业带有歧视性,女医则更是被贬为三姑六婆之列,由此加大了女性从医的难度。几千年来,成名的女医为数不多,影响较大的有晋代的鲍姑、西汉的义妁、北宋的张小娘子、明嘉靖年间的谈允贤等。当时由于世俗观念保守和恐惧害羞的心理,使得一些女性患者,不幸得了妇科病或受了外伤,羞于抛头露面,不愿让男医生诊视,以致延误病情而加重痛苦,甚至丢了性命。才过四十的刘子清对妻子病故所受的打击很大,他满腹才华,一生清淡,却从此心灰意冷,再不过问世事。可他对女儿学医却十分支持,大凡从医之人多怀仁爱之心,以高尚情操,行治病救人之术。自古医术多是以家传为主,且传子不传女,成名的医家所掌握的医方或治疗技术都是保密的,那是医者吃饭的本钱,不会轻易教授给外人。

    刘子清交友甚广,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他们听说此事后,都纷纷帮忙,将从各地搜集到的医书,送来家中。仙枝聪颖过人,这些医书药方,在父亲的指导下,她竟都能看懂,对实用性的药方更是过目不忘,几年下来,她将父亲搜罗来的所有医书,都用心读了一遍。其中有:《黄帝内经》、《肪经》、《针灸甲乙经》、《肘后备急方》、《本草经集注》、《诸病源候论》、《新修本草》、《外台秘要》、《太平圣惠方》、《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本草刚目》、《女医杂言》等十几部医学专著。她积累了二百多个实用医方,并在父亲的帮助下,又去医馆、药堂学会了诊脉、针灸和辨识中草药。虽然她此时已经掌握了很多治疗疑难病症的方子,能够熟练使用的医方比那些游走江湖的郎中强多了,可还是很少有人来找她看病。因为她太年轻了,还不满十五岁。可仙枝毫不气馁,先是在自己身上做尝试,家里亲人及左邻右舍若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她试身手的机会。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又带她到金坛县找老朋友王肯堂,仙枝正式拜王肯堂为师,开始系统学习医术,父亲陪她在金坛住了三年。

    王肯堂,字宇泰,万历十七年进士,多才多艺,官至福建参政,书法功底深厚,乃当时石刻之首。授翰林院检付,参与国史编修,著有《尚书要旨》、《论语义府》等,主持纂刻北宋著名医书《千金翼方》。因上书朝廷抗倭疏议,未被采纳,称病辞官回乡,专攻医术。这一时期,他一面给人诊病,一面广泛收集历代医药文献,并结合自己临床经验开始编写医书。老朋友刘子清带女儿来向他拜师求教,他非常高兴的答应下来。这些年来他一个人研究医术很辛苦,也有要收个徒弟的念头;一方面能帮自己整理资料做些事情,再者也能将自己钻研的医术成果传承下去。可接下来在与仙枝的交流中令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竟看过那么多医书,记下了几百个医方。她博闻强记,聪敏异常,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让他感叹不已,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从此,他像对亲女儿一般,将自己平生所学,尽都传授于仙枝。平时坐堂诊病时,也让她在一边观摩,最后让她发表自己看法。这样一来,仙枝医术进步很快,她缺的就是临床实践,现在终于有了发挥的地方。一年后,仙枝就可以独立坐堂诊脉,余下的时间里主动帮助老师整理医方。后来,王肯堂用了十年时间,最终将这些医方汇集成《六科准绳》;这是一部集医学之大成的名著,为历来医家所推崇。三年后,仙枝拜别老师随父亲回到苏州,此时,她已是雏鸟变凤,一身医术。她将重点放在女科诊治上,一时间方圆百里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及老妪,有个气血失调和外部疖、痈疾病都来相请,至于民间百姓及外来求医问药人数之多,更不必说。姑苏城刘仙子之名不胫而走,享誉江南。

    几年下来,仙枝为无数女性患者解除了疾病痛苦,但这一切成就都没能消除她对母亲的思念,深为母亲的早逝而伤心,为自己没能早学会医术治好母亲而自责。随着她治愈了更多的病人,这种自责之情却越陷越深,以致无法排遣。刘子清觉察到了儿女的痛苦后,思考了几天时间,最后送她一部古琴,让她在闲暇时学习弹奏。这个方法很好,转移了仙枝的心思,情绪也得到调控。她很快掌握了五音七律,古琴演奏水平提升很快。在当时苏州城里古琴非常流行,大户人家的女孩子都喜欢学习演奏,名师辈出。这其中有一位叫苏三娘的琴师,为我们本部书的六艺之一,哪六艺:苏三娘的古琴,蒯晓诚的围棋,老河东的相马,朱忠的算盘,李独秀的象棋,富秋华的麻将。

    这苏三娘因得了妇科病,面容憔悴且身有异味,看了不少医生都不见好,后来慕名找到仙枝。经仙枝为其诊治疗一段时间后,几付药吃完病症消除。苏三娘为报大恩,将看家本事独门绝技—古琴十大曲谱及演奏技法尽数教与仙枝。仙枝在苏三娘的亲自指导下,古琴演奏水平得到了大幅度提升,达到了专业水准。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时常对着星空弹奏,忘却了烦恼,消除了痛苦,调整心情,压力也得以舒缓,琴声若天籁之音,令人超然物外。

    今晚,月华如练,刘子清在房间打坐,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看月光如水,却没听到仙枝的琴声。刘子清来到女儿房间外,听见女儿在房间不安的来回踱步。他将女儿叫出来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明月当空,天人共乐;我们可不能就这样呆在房间里,空负了这美好时刻。”仙枝接过父亲的话说:“我们好久没有坐船游‘梅竹清溪’了,不如今晚就去那里赏月弹琴,可好。”刘子清听了女儿的话十分高兴,父女想到一块去了。仙枝取琴时自思: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心里这般慌乱,总也静不下来;父亲可是难得的好心情,可别让我给破坏了。刘子清过来帮女儿拿琴桌,父女俩人就这样摇船来到了梅竹清溪。仙枝对月弹琴,刘子清一边饮酒聆听,在这皓月当空的碧溪之上,老人、少女、古琴加上满船的明月清风和悠扬的琴声,组合成天地间最美的画面,也是机缘所在,琴声竟引来知音。

    刘子清和仙枝移步上了画舫后,大家互相见礼问候,这里只有黄师木外是外人。蒯苏诚将黄师木介绍给刘子清,按当时惯例,应先向有官位的人介绍对方,可对刘子清这位超然物外受人尊敬的老者来说,这又非常不合适。蒯苏诚为难之际,晓诚灵机一动,很自然介绍道:“这是我哥的结拜兄弟。”黄师木也反应快,领会了晓诚的意思,当即开口自报家门说:“我叫黄师木,从京城来,早听大哥谈起老先生,尊崇至极,在下有幸,今日能当面聆听教诲。”蒯苏诚心中直为晓诚的机敏而称赞,这样也一下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成为一家人就什么都好说了。

    蒯苏诚接着将刘子清介绍给黄师木说:“刘老伯是我们家的世交,我平生最尊敬的长辈。”待要再介绍仙枝时,紫清却抢上前说:“这可是我们姑苏城引以为豪的小仙女,专治女科疾病的江南名医。”贞慧接着说:“仙枝医术可是誉满江南,弹奏古琴不只是她的唯一长项,医者仁心,慈心善念。”大家笑着重新排座,蒯苏诚给刘子清满满的斟了一杯酒。紫清给刘仙枝端上清茶,仙枝双手接过,抬头瞬间,眼光从黄师木脸上扫过,与黄师木的眼神相碰,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油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仙枝直感到自己脸颊发热,心跳不止。她心里也很奇怪,生平从未对一位异姓人有过这种感受;好在父亲就在身边。她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心情,脸上并未表现出来。贞惠看着仙枝说:“我女儿想和你学琴,你肯收这个学生不。”仙枝微笑不语,紫清接过话说:“妹妹每天练的是什么功啊,保养得水一样的清秀。”仙枝让紫清这一说脸更加红了。黄师木这才知道眼前这位清秀的姑娘就是闻名遐迩的江南名医,心里着实有些惊讶。他心中那些医术高超的人应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或许正是自己经历了两位亲人病逝的无奈和沐清正在遭受的痛苦,这种感受才更加深刻。可面前的刘姑娘更像是一位琴师,刚才那一曲清音感觉仍在水面上飘荡。黄师木不仅又想起出嫁时的明月来,临行前母亲的一番话言犹在耳,他内心一阵激动,在与刘仙枝目光对视后,一时竟有些慌乱失神。晓诚年轻活泼又机智敏捷,见了刘子清自是不会放过请教的机会,先敬了一杯酒然后求教道:“刘老伯,我想与人合伙开个船厂,您给我算算,此事可行不。”蒯苏诚看着晓诚说:“你又不急,请刘老伯测算开业事项,是要亲自到府上拜访那才是心诚;现在还是请老伯给师木兄弟看一看,近来诸事是否顺畅。”

    正是:物像自随尘外灭,真源长向性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