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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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杯 间(下)

    无数巨大的无头人像矗立在远方,一眼看去竟像是苍白雾气中交叠的群山。

    雕像女子发出几声怪笑,她向空中一跃,环顾了一圈四周,随后便张开手臂,仿佛是要抽出什么东西一般,慢慢向上举起。

    而随着她的动作,两只如山一般的纯白手臂拔地而起,若是再仔细观察一番,便会发现这是一双由无数石膏五官构成的手——眼珠转动着,嘴呼吸着,鼻子与耳朵则颤动着。

    在庞大的体型前,那些小小的红色缝隙显得微不足道。

    “就这?我还以为你有多少能耐呢——两只拼凑出来的手,能伤到谁?搞笑。”

    让娜伸出左手,给女人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又立刻倒转了过去。

    大抵是被让娜这一行为激怒了,那无头女人身上的裂缝开始隐隐发亮。

    “桀桀桀……不懂礼貌的坏学生必须要收到惩罚!不过介于你刚来不久……老师我可以发发慈悲,饶你一命!桀桀!”雕像女子说着,拍了拍掌。

    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其中一只大手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拍了下去。

    “姐,小心!”

    玻璃子的瞳孔缩了缩。

    “轰!”

    阴影几乎是在一瞬间覆盖了大部分地面。

    恍如高塔倾倒。

    顿时,灰尘如同海潮一般涌起,在整个空间弥漫开来。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下来,不懂礼貌的坏学生!”

    女人叫嚣着,倘若脖颈上不是空的,恐怕此刻她的嘴角已经快连到耳根了。

    毕竟,在女人看来,要杀死一个学生,就和碾死虫豸一般轻而易举。

    谁让这是属于她的空间呢?

    女人把手放在嘴巴的位置,轻蔑地笑了。

    尘海翻涌着,一时间似乎没有散去的意思。倏的,一道红色的光芒刺出,并直直地向着女人飞去,犹如离弦之矢,在空中仅仅留下道道虚影。

    也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一个画板凭空出现,它自空中轻轻落下,在匕首与人身像心脏部位仅有咫尺之距时,非常巧妙地在那一刻将匕首弹开了。

    下一秒,那木板就像是玻璃一般碎去了,四处飞溅开来——难以想象若是这一次击中了板子后的家伙,会发生些什么。

    女人的瞳孔在紧缩之后又立刻放松了开来。

    而那红色的匕首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旋转着完美地回到了让娜手中。接着,女孩毫不犹豫地用它在手臂上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带着腥味的鲜红色液体立刻喷涌而出,如同融化的红宝石。

    温热的血液垂落,在拥抱地面的那一刹绽放出了鲜艳的花朵,再蔓延开。

    然后,女孩将匕首在空中一挥,仿佛受到引力的牵引,那些血液便升起,一如先前的血蝶一般,与匕首混合在了一起。

    当让娜的伤口重新愈合的那刻,一把新的武器随之展现。

    女人哑然。

    当然,玻璃子也是。

    “怎么,说不出话了?这玩意儿你没见过吗?兰瑟约克的法术火炮?”

    手持着比自己整个人还高一截的长炮的九岁小女孩让娜歪头笑了笑,开口问道。

    “姐你还真是……神通广大——所以怎么能把那么大一尊的火炮给变出来的啊?!”

    此刻,玻璃面上全部都是大大的问号。而让娜也能感觉到胸前的玻璃子正在剧烈震动着。

    “我想用它,就把它变出来了呗。不觉得火炮很帅吗——在能量炮炸死一堆敌人的时候?”

    让娜平静地回答着,顺势把火炮在空中转了转,立在了另一边。

    “哐。”

    一声巨响。

    先前的灰尘被打散了一大片,而浮在空中的女人像是宕机了一般,许久没有开口。

    “哈,小玻璃,你看,那女人不说话咯。你知道吗,小玻璃,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让娜敲敲玻璃子,毫无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刹那间,火光冲天,黑烟几乎充斥了每一个角落。而在第一次爆炸后,又是分散开来的轰鸣。

    “爆炸物天堂”,这是让娜自己取的名字。当初在塔罗温教会她这种变形后,让娜第一秒就想到了这个词。

    血火炮中的能力球在被发射出去进行第一次爆炸后,还会散开一部分,再进行第二次燃爆,以此类推,直到对方身体的每一处都被之好好洗礼过。

    什么,你问一次不够怎么办?

    简单,那就再来一发。

    让娜乐此不疲。

    若不是血火炮的能量消耗太大,她会彻底爱上这个大家伙的。

    于是,在不知道多少阵的巨大爆炸声中,让娜又开口道:

    “怎么会有人不爱这个大家伙呢?”

    话语间,她又扣下了一次扳机。

    “……您说得对。”

    玻璃子无可反驳。

    他忽然开始同情起对面那个诅咒兽了。

    ……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的火炮声才暂时停歇。

    原本纯白的空间已经被黑色的烟雾染得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不少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红色裂缝,让人不禁担心此处是否下一秒就会坍塌。

    而那尊火炮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也重新变回了镰刀的模样。让娜把它握在手中,快速转了几转。

    “姐……您这真的没有把对面打死吗?”

    玻璃子顿了一下,略带谨慎地开口了。

    “那家伙死不了的。如果这样就能要了她的命,那这诅咒完全就是个笑话,我直接去那个顶楼抢了特质点就行。可是你也看到了,这学校里不对劲的玩意儿还多着呢,区区一个不起眼的诅咒兽算不上什么。”

    让娜虽然嘴角勾起,但眼角却并无一丝笑意。她很清楚诅咒是怎么玩弄他们这些“闯入者”的,曾经某一次的死亡便是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与大意。

    “瞧,我说了吧。”

    女孩用手指了指远方浓烟滚滚的空中。

    某个巨大的影子渐渐从中浮现,伴随着一声怒吼,黑烟四散而逃,一个已然残缺不堪的巨大无头人身像终于登场。因为让娜那称得上“可怖”的攻击,此刻它身上无数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吼——你这个,毫无教养的野狗!小畜牲!我要你死——!我要将你粉碎——!”

    它近乎是嘶吼着,原本属于知性女子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苍老不堪,仿佛是怪物与老人的交织。

    而在这个家伙的身后,无数五官漂浮在空中,不再是石膏,而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五官——毫无疑问,此刻这所学校里所有死去学生的五官,都已经汇聚于此。

    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那些嘴巴躁动了起来,整个空间顿时被嘈杂的人声又一次填满,如同一涨一落的海浪。

    “天……这家伙到底夺走了多少人的五官啊?”

    玻璃子由衷地感叹到。

    “吼——”

    人身像再次嘶吼,它掐住胸前的“皮肤”,将之缓缓撕开。鲜红色的胸腔由此露出,无数如同之前让娜看见的那几个学生一般的怪物也一堆堆掉下。

    人身像将那些生物一把把抛出,像是在抛出一捧捧的礼花碎。

    而在地面站起后,那些怪物开始疯狂地向着位于中心的让娜奔去,其中有的撑不住的,则蠕动着爬来,有的则用牙齿一点一点啃着地面,缓缓靠近。

    “真够恶心的。”

    让娜沉了沉眉,握紧手中的镰刀,眨眼间便没了影子。她在怪物堆中来回奔走,像是在跳一支华丽的舞蹈,而那些与之挥洒的鲜血与头颅便是舞台上的花瓣与果实。

    或是抬腿,跃起,勾住地面攒动的生物,轻轻挥动手中那一轮弯月,顷刻间,花瓣四溢;又或是如芭蕾舞演员一般,不断旋转,携来粉丝递来的一束束玫瑰花。

    而当舞蹈结束的那一刻,便是观众们鼓掌之时。

    “哗哗哗——”

    无数怪物的头颅应声落下。

    无一存活。

    “吼——!”

    那人身像身上仅存的几片白色石膏也纷纷脱落。此刻,这只诅咒兽的真实模样才完全显现。

    “这家伙,原来长这样吗……虽然也的确是美术教室里经常能看见的就是了……”玻璃子又一次开始撑起了他那不存在的下巴,“不过,总感觉很眼熟来着?”

    “一个没有头的关节人偶?有意思。怎么,刚刚那支舞不喜欢?”

    让娜笑了笑。

    “吼——”

    “啊,看来是不喜欢啊。没关系,再过一会儿你就会迎来真正的结局了。”

    就在女孩说这话时,那人偶挥了一只手过来,几乎是眨眼之间,巨大的手指狠狠地将让娜握在手中。

    “咳!怎么回事?!姐,你没事吧!”

    玻璃子反应过来时,周围已是黑暗一片,只能透过那人偶的指缝看见些微的光芒。

    “小玻璃,不用担心,我们死不了的。”

    女孩倒很是惬意,似乎完全不紧张——哪怕那只握着自己的手正在收缩地越来越紧。

    “喂,喂,姐,这光越来越少了啊——真的没问题吗?!姐你回话啊,别吓哥啊——”

    “嗯……三,二,一。”

    女孩忽然开始突兀地倒计时。

    “什么,姐,你为什么忽然——”

    下一秒,他们化作了无数只血色飞蝶,从那人偶的手中四散开来。

    血蝶途经之处,唯有深红。

    裂缝自指尖开始向深处蔓延,人偶痛苦的惨叫一声,开始疯狂地攻击血蝶,试图阻止自己的死亡。

    可死去的血蝶愈多,分裂而出的血蝶也就愈多,到最后,红色的翅膀几乎将人偶整个包裹。

    直到——

    “叮。”

    铃响。

    血蝶们齐齐四散开来,如同鲜红色的花朵缓缓绽放。而让娜已不知何时重新站在了地面,注视着人偶的哀鸣与呜咽。

    “嗯?”

    让娜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

    “吼——”

    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即将散架的人偶发出了死前的最后一声呼喊。

    下一秒,一个眼睛模样的巨洞忽然出现在了让娜脚下。

    “不好!”

    “姐,我们——”

    玻璃子的话还未说出口,那巨大的洞口便迅速合上了。在最后一丝光芒即将被黑暗吞没前,让娜似乎听到了那人偶的笑声。

    ——是它的胜利。

    那笑声宣告着,然后终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