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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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杯 已死的回忆(中)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浅山的身边多了个人影。

    那个微笑着的少年,让他接触到了过去不曾接触的一些事物。而大抵是因为怯于冬离的武力,虎岛破天荒地减少了前来找麻烦的次数——当然,在某些时候,他自然也会故意给冬离和浅山使绊子,但无论如何,他可以说是暂时收敛了一些。

    总之,这是浅山乐于看到的。

    离夏天到来还有些时候,但流樱先一步开放了。轻柔的粉红挂上树梢,缀满枝头,如同春日的一场欢宴。

    流樱历史古老,自浪人东渡时期开始,便已在川水的古书上有所记载。有人推测说,它的前身乃是炎华的霰樱。

    而荒月高中里同样有一棵高大的流樱。与其他樱树相比,它要高出好几截。从侧楼的每一扇向外的窗户里,都能看到这棵流樱的身影。

    这让浅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冬离时的情景。

    那是刚升入高中的时候,恰好是一个流樱盛开的春天。因为某些事情,浅山被迫去了一趟侧楼顶层。

    “唉……怎么刚开学一会儿就要我干活……”他不自觉地抱怨道,“希望虎岛他们转走了吧……”

    五楼大多是美术、音乐一类的教室,此外还有几间杂物室。平日里若非课程需要,一般不太有人来。

    走廊里空荡荡的,耳畔只有阵阵的脚步声。

    而后,一阵微小的音乐声忽然闯入了浅山的耳朵。

    “……钢琴声?这个时候……有人在音乐教室内?”

    那是他不曾听过的乐曲。

    像是深夜繁星之下微微涌动的深蓝海水,带来了夜晚的风与古老的歌。

    平静,新奇,却又充斥着古老的沉淀。

    身体不受控制地,浅山慢慢来到了音乐教室的门前。透过那面透明的窗户,他看见在那夕阳的笼罩下,陌生的少年闭着双眼,双手灵动地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来回跳跃着,如同舞台上的舞者。

    绿色的光芒环绕着少年,像是森林中翠绿色的光芒。而后,无数生命忽然从地板下破“壳”而出——满天星、长寿花、蟹爪兰、铃兰、风车茉莉、虎刺梅、君子兰……植物们不请自来,它们持续生长、蔓延,并渐渐将少年围绕。

    如同打翻了颜料盘,无数颜色在此刻流动、变幻,整个音乐教室恍若秘境中的乐园。那乐音悠扬,甚至吸引来了些许生活于附近的哥米亚。

    别名为“妖精”的哥米亚们身材小巧,神出鬼没,是童话故事中经常出现的角色。而根据记载,大部分种类的哥米亚并非是敢于亲近人类的生命,因此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之间,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然而此刻,那些小生命们越来越多,他们呼朋引伴,悄悄地藏在繁茂的草木之间,静静地聆听着那属于少年的演奏。

    而被观察的少年对此并无察觉。他的表情愉悦,似是完全沉醉于音乐之中。

    从外面看,眼前的一切如同儿童绘本上的插画,奇幻而又不可思议。

    “哇……”

    浅山把脸贴在了窗户上,试着凑的更近一些。

    而后,那扇门恰如其分地被推开了。

    “吱嘎——”

    “!”

    浅山的瞳孔缩了缩。

    哥米亚们受了惊,只眨眼间,它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钢琴声也随着最后一次指尖的落下骤然停止。然后,没有了那钢琴的乐声,五彩的植物们又渐渐缩回了地板下,但却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嗯……?”演奏结束后的冬离似是门外是有谁在吗?”

    冬离睁开眼望向了音乐教室的门口,但那里只有一扇微微摇动着的木门,看不到一个人影。

    “错觉……吗……”

    冬离陷入了沉思。

    而浅山早已慌张地逃窜离开,直到回到教室,他才暂时平静了下来。

    这便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尽管是单方面上的。

    “……明天,一起去逛逛吗?流樱……开得很茂盛……”

    周末来临前,浅山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终于向冬离开口道。

    他很想感想这个帮了自己太多的人,而且这么久以来,浅山其实没有一个称得上关系好的朋友,在虎岛将他选中为下一个目标后,他们都不知何时从自己身边消失了,几乎没有再出现过。

    所以,实际上他能找的也只有冬离春阳这一个人。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的……”

    说着说着,浅山忽然又胆怯了起来。如芒在背的他对自己方才的那番话一时间又后悔起来,这个敏感的孩子此刻恨不得从窗户跳下去,又或者让时间回溯从而根本没有说过那句话。

    冬离看着眼前人那副渐渐窘迫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噗哈哈……抱歉,抱歉。”

    像是怀有歉意一般,他一边说,一边摆了摆手。随后,冬离点了点头,道:“没问题,明天什么时候?”

    “我就知道,没事……不勉——等等,你刚刚说……?”他猛地抬起了头。

    “我说没问题呀?”

    冬离歪了歪头。

    “啊……啊……好,好的!万分感谢!”

    “那我们明天——”

    “明天早上八点鹤羽车站第一月台见!”

    不等冬离把话说完,浅山便飞快地吐出了一大段话,随后便拎着书包迅速跑出了教室。

    “啊……跑掉了。”冬离慢慢把手收了回来,“流樱啊……”他的目光移向了窗外。那棵巨大的流樱正开得繁盛,粉红层叠,如同一蓬巨大的云朵。

    于是,理所当然的,两人次日在鹤羽车站见面了。

    冬离到时,浅山已经在月台边的座椅上等待着了。据这位“邀请人”说,他半个小时前便到了,为的是怕自己迟到。

    “离八点还有些时候呢。浅山同学,没必要提早那么久吧,这可是难得的周末呀。”

    冬离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很难得啊!”他大声说道,但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浅山的声音很快又小了下去,“我已经很久没和别人出去过了,现在好不容易终于又……所以……”

    说到最后,他慢慢低下了头。

    “这样啊。”冬离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拍了拍浅山的肩,“没关系,以后有我呢!”

    他笑着说道。

    浅山抬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绿眼睛的少年,慢慢笑着点了点头。

    “……嗯。”

    话语间,电车呼啸着驶入了车站。

    作为河流众多的群岛之国,川水人的出行大多依靠【水电】——这是一种靠法术能量驱动的交通工具,可水陆两用,但大部分时候都以水路为主。

    水流与电车的车厢相碰,激起点点白色的水花。

    “满樱原……是没去过的地方啊。”冬离思考着这次外出的目的地,“浅山同学,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诶?满樱原吗?”浅山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电车外,似是在回忆着什么,“那是个……流樱成海的地方。粉色的花朵落在地上,就像是……天然的地毯一样。”

    “流樱花瓣组成的地毯啊……很浪漫啊!嗯,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勾出来了!”

    冬离说着,眼神也飘向了窗外,似是陷入了无限遐思。

    直到窗外的蓝绿中忽然闯入了一抹醒目的粉色,耳畔响起的广播声预示着目的地的到达。只一晃眼,无限的粉色织成绸缎,夺去了乘客们的目光。

    “好美啊……”

    有人惊呼。

    那几乎是你看一眼便能沉醉的景色。哪怕是隔着窗户,也能感觉到那种被无限粉红与花香包裹着的感觉。世界在此刻仿佛只剩下了那一种颜色。

    “天也醉樱花,云脚乱蹒跚……”

    眼前的景色似是触动了冬离心底的某根弦,看着那大片大片的流樱与远方天空盖着樱树林的白云,他不自觉将这句俳句脱口而出。

    “什么?”

    连连的惊呼让浅山一时间没能听清冬离的话语。

    “没什么,一句和流樱有关的俳句罢了。流樱烂漫盛开之时,人们陶醉于美丽的流樱,为之而畅饮。而天空中的云彩也开始步履蹒跚,只因连天空都醉了。嗯,不觉得很符合现在的景色吗?”

    冬离笑着,转头看向了浅山。

    “确实很符合呢……那的确是能让天也沉溺的景色。只可惜将军大人已经太久不曾出现……否则,他若是见到这番景色……许是也会惊叹连连吧?”

    “说不定呢?”

    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万般粉红,如同春日本身。

    而后,水电缓缓停下,白色的水花慢慢缩小,最后消失不见。

    “好啦,下车吧?”

    冬离指了指车门。

    “嗯。”

    浅山点点头,表示回应。

    随后,两人便在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中,走下了那白色的电车。而他们眼前,则是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景。

    那到底是一片什么样的景色?饶是伊霍特普最忠实的木王信徒见了,或许都要动上几分心;又或是百利欧最为清静的教徒,也不得不对此处产生几分向外;连炎华深居简出的仙人,也难舍下这一方尘世美景。

    微风吹拂,枝头的凉铃微微震动,奏响着起伏的乐章,远方深处还能听见羽兽的应和;而那些流樱的花瓣则如雨一般,丛丛落下,最终没入那层覆盖着地面的“地毯”内,不见踪影。

    满樱原,无论是它的哪一个角落都在证明着一个事实——这个名字毫不夸张。

    而大抵是被震撼到了,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