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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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杯 已死的回忆(上)

    有人曾说过,学校就是孩子们最先能接触到的社会缩影。那些纯恶之恶、纯善之善,又或是非恶之恶、非善之善,均可在其中窥见一二。

    而一切的变化都能在眨眼之间完成。

    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诶,你听说了吗?听说冬离同学他……”“啊是吗?他是不是还……”

    议论声在教室里蔓延着。

    而显然,他们的议论对象都是不久前帮了浅山留月一回的冬离春阳。

    “早上好。”

    在阳光的照耀下,冬离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温和的笑容,和往常并无太多差别,而那些杂七杂八的言论随着主人公的出现暂时消失了。

    “……”

    看着渐渐靠近的冬离,浅山快速撇过了头。窗外的鸟儿歌唱着,似是在歌颂着新一日的到来。

    “早,浅山同学!”

    冬离笑了笑,随后见眼前人不回话,便顺着浅山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蓝天,白云,以及远方天空中漂浮着的深蓝色神社。

    “夏天要到了啊……”

    浅山不自觉地说道。

    “诶?浅山同学,你有说什么吗?”

    冬离将目光收回,看着浅山留月道。

    “不……快上课了,你回座位吧,冬离同学。”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绿眼睛的少年,但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好。”

    冬离点了点头,慢慢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坐回位置后,浅山才慢慢将头抬起。他先是看了一眼冬离,随后又向后瞥了某个空着的位子一眼——那是正礼虎岛的位置。

    浅山希望那个位置今天能够一直空着。

    他很清楚得罪了正礼虎岛的后果。

    在那位幕府将军踏出天守阁顶之前,整个川水实际上已由南北式大家长和敕使掌管与统治了太久太久,久到人们已经忘记了上一次看见那位幕府将军是什么时候。

    作为南式大家长的后代,正礼虎岛自然从小娇生惯养,如今嚣扬跋扈、极度自我的性格的一个形成原因也正是如此。同时,几乎没有学校敢多说些什么。然而不久前,亚伯拉罕打破了川水持续已久的锁国令——这意味着忙于政事的大家长正礼一源,将难以有时间管教自己的儿子。

    此时得罪正礼虎岛,无疑是往枪杆子上撞。

    对于浅山留月而言,他能做的只有祈祷那位大少爷一天不来是一天,如果能直接转学就更好了。

    只可惜,那些都不过是浅山的妄想。第二节课上课时,正礼虎岛便如往常那样无视教师,直接踹开教室门,左摇右摆地跌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而浅山清楚地看到,在路过冬离的座位时,虎岛敲了敲他的桌子,神情明显凶狠了几分。当这位少爷坐回位置时,浅山和他不小心对视了。

    那个眼神成了浅山高中生活久久无法散去的噩梦之一。此外,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即将受难的征兆。

    “拜托了……请不要让一个无辜的好人为我受难……”

    浅山留月默默祈祷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或许是因为浅山虔诚的祈祷,关于冬离的担忧确实没事有实现。取而代之的则是——

    “把他头给我按下去!”

    污水在浅山的挣扎中四处飞溅,与那白色的墙面相比,如同血污。

    “啧,都弄到我身上了……这样不听话的垃圾必须给我受罚!给我把他和那个马桶锁起来!”

    两名小弟应了一声,一个人按住浅山的头,而另一个人开始施起了术。只见一阵白色的光芒略过,挂锁的符号便出现在了浅山与马桶之上。

    “唔唔唔!”

    浅山试着反抗,却无济于事。

    马桶与他的头死死地连在了一起,除了解除法术,根本没有脱离的可能。

    看着那污水四溢的样子,虎岛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倏的暴怒,连连给了眼前人好几下重踢——在场的几人甚至都能听见瓷石与地面的摩擦声。

    “我***的!你以为有人帮了你一次自己就很行了?我告诉你,你这种人,就只配一辈子呆在这种地方!哪怕我抓你的头发、拉你进厕所小巷、踢你打你,这都是你活该!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家伙从出生开始,就是只配给老子舔鞋的!”

    大概是还不解气,虎岛又抓着浅山的头,狠狠地往里面按了几下。

    “今天是作为你反抗的一次教训,垃圾。”虎岛向着马桶啐了一口痰。随后,他向两名小弟交代道:“哦对,你们知道要做什么。”

    两名小弟点了点头。

    虎岛离开隔间时,周围看热闹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有些人早就看厌了这些,遭遇虎岛毒手的人数不胜数,浅山留月不过是其中一个倒霉鬼罢了;有些人总是热衷于看乐子,反正学习压力这么大,反正挨打的也不是他们;有些人则丝毫不关心,他们当然看到过这些事情,但这和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

    学生们总是这么想。

    老师们也是。

    他们可不想因为一个学生而丢了工作。

    “反正不会出人命。”

    “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总之和我无关。”

    “闭嘴就好。”

    “看着就好。”

    于是,不知何时,大家都戴上了无形的口罩。

    而在虎岛离开厕所后,那两名小弟相视一笑,便伸出了手。

    “刺啦。”“滴答。”

    “刺啦。”“滴答。”

    黑色的、灰色的。

    蓝色的、红色的。

    一点点,一点点,洋洋洒洒,飞翔空中。

    最后,只剩下了苍白的机器与人。

    干净极了。

    “嘿,你说要不我们就把他放在这吧?反正老大的任务也完成了。”

    “我觉得行。”其中一名小弟点了点头,“对了,我们要不要把门锁上?”

    另一名小弟摆了摆手,“哈?锁门?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给这垃圾留隐私?”

    “不,我只是觉得……他有点——”

    “好了好了好了,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只要按老大说得来就行。”这名小弟搓了搓手,“反正也出不了人命。”

    “这……”

    “行了,又不是第一次了。走吧走吧!”说着,他揽着另一名小弟的肩,慢慢走出了隔间。离开前,他还不忘挥挥手,召唤出几个黑色的大字,盖在了浅山的身上。

    “垃圾”。

    随后,他们便大笑着离去了。

    女厕所内又渐渐被寂静填充,除去那一直向外溢出的水声。

    “……”

    大抵是明白自己没有任何逃离的可能,浅山渐渐停止了挣扎。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了。

    那个脑子被酒灌满的老头,在一个夜晚,毫不留情地把儿时的自己按进了装满了水的盥洗池里。

    浅山还记得那种感受。

    那时母亲被老头按在浴缸里时,大概也是这种感受吧?

    至于那次的原因,他早就不记得了,总归和酒离不开干系。又或者说,记住了原因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学?!”

    某个模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好熟悉。

    那是谁呢?

    浅山试着回忆。然而失氧太久的他早就已经没有了那个力气,在听到法术接触的那一声“叮”后,浅山便立刻昏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

    然后,便是长达许久的黑暗——至少对浅山而言是如此。

    最终,有些模糊的声音开始闯入他的脑海。

    “……样?”“状况……但……”

    然后,一个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不是我不想——啊,他醒了。同学,你自己和他聊会儿吧。”

    浅山认出了这个声音。本铃郁代,他们学校的校医。在他的印象里,这是个好人。过去很多次发现他的,正是这位路过的校医。

    “好。”

    冬离回答时,浅山正好睁开了眼。他看到那对绿色的眼睛,不知为何感到了隐隐的安心——和校医那对粉红色的眼睛一样。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随后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你还好吗,浅山同学?本铃小姐说你的身体擦伤很多,我刚才已经帮你上过药了。”冬离看了看不远处垃圾桶内使用过的酒精棉,又指了指桌上的水果,“本铃小姐给你留的,要吃一点吗?”

    浅山摇了摇头。

    “这样啊……”冬离收回了即将拿起水果的手,随后他又看向浅山,“这次,也是虎岛他们……对吧?”

    浅山刚要点头,但忽然又愣住了。随后,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他慢慢摇了摇头。

    看到这,冬离笑了笑,“没事的,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可不怕他们呀!当然,你是个善良的人,浅山同学。不过,如果我能早一点来这边,如果我不是转学生,或许就能让你不经历那些了……”

    语毕,他叹了口气。

    川水的一部分高中有着一种特殊的制度,它们的初中与高中往往是连着的。而好巧不巧,荒月高中正是其中之一。

    因此,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高中才进入荒月的冬离确实可以看作是一名转校生。

    浅山摇了摇头,尽力吐出了一句话。

    “没关系的……我很感谢……不过,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冬离愣了愣,随后笑了。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想改变些东西。而你所遭遇的那些,正好就在其中。以及,帮人就要帮到底,我说过的,

    “你不用再害怕了。”

    金色的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少年身上,落在医务室内。

    而在浅山留月看来,眼前的人——

    宛如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