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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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杯 笼与迷(上)

    “恶意”是什么?

    什么又能算“恶意”?

    杀人?抢劫?下毒?

    的确,“恶意”可以是如此。

    但更多时候,“恶意”并不需要这么复杂——哪怕从一块小小的饼干上,你或许也能收获到来自某些人的恶意。

    而当浅山留月睁开眼时,自己正处于一块巨大的饼干之上,周围是那看不到边际的黑暗。

    “这里……是哪?让娜同学?让娜同学——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

    “……怎么会这样。我当时是……怎么了……”

    浅山试着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是了……那个操场,中间的那棵诡异的树……上面还挂着……挂着……不对,挂着,挂着……谁啊?记不起来……”

    像是被人硬生生裁剪去了一段,浅山怎样都想不起那个挂在树上的人。

    他明明应该认识那个人才对。

    “那女乡巴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说起来,我脚下的这是,饼干?”

    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细碎声。

    浅山留月思索了一会儿,俯下身去,敲了敲脚下的巨物。

    “咚咚。”

    如同敲打一扇门。

    他转了转眼珠,趴在地上,用舌头去舔舐了一下。

    像是一张白纸。

    什么味道都没能感受到。

    “呃……没味道,好难吃……怎么会有这么垃圾的饼干!”浅山皱了皱眉,用指头来回刮了刮舌头。

    而下一秒,他忽然感觉心脏猛地一颤,似是被千万把尖刃刺穿一般,疼痛感像是夏日海水中漂浮着的泡泡,在无人察觉的那一刻,无声地炸开。

    浅山留月的脸紧绷着,双眉吊起,瞳孔紧缩,牙关咬紧,如同被人用皮筋牵扯着五官。若是有其他人在这,或许还会认为这人是见到了自己的某个仇人。

    几滴汗水顺着浅山的脸庞缓缓滴落。不知不觉中,他的校服已经有大部分被冷汗浸湿。

    此刻,他感觉体内似乎有许多个小人正拿着刀片来回奔跑。那种潜藏于皮肤之下的疼痛感不断扩散,如同空瓶子忽然被人注了水,一点点一点点地散布到整个身体。

    浅山受不住地跪在了地上,仅仅是用手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对于此刻的他来说也无比艰难。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忽然多了什么,某种剧烈的刺激让浅山开始疯狂咳嗽起来。

    他试着放缓速度,他试着停下,然而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而后,他感到某个异物从他的口中缓缓爬出——那种独属于软体生物的触感深刻而清晰地传达到了他的脑内。

    “噫呃!”浅山猛地将口中的那东西吐了出来。那团灰色的影子坠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属于金属的声音。

    也就是在那团东西离开嘴中后,那位于喉咙的强烈刺激才有所放缓。然而,口中的疼痛感不曾减缓,他甚至还能感受到血液从伤口一点点渗出,最后汇聚在自己的舌苔上。

    无可奈何之下,浅山只能像受伤的动物那般,用舌头去舔舐那些依然在渗血的伤口。

    但他忽然想起,那东西明明在嘴巴里是软的,为什么掉到地上会发出金属的声音?

    “……?”浅山急促地呼吸了几下,艰难地把头抬起,定睛一看,发现那团灰色的东西居然是把长了眼睛的美工刀片,上面还残留着醒目的鲜血。

    “这是,什么啊……”

    数十只人类模样的眼睛汇聚于刀片之上,看不出任何感情地齐齐盯着他。

    接着,浅山发现在刀片的另一端还有一张人嘴。那嘴虚弱地一张一合,似是在说些什么。

    通过口型,他知晓了那张嘴在说些什么。

    ——“留……月……君……”

    “……”

    毫无任何征兆地,浅山忽然猛地跳起,像是发了疯一般冲过去把那刀片踩在了脚下。

    “去死!去死!去死!”他愤怒地喊到,左脚猛踏、扭动、摩擦……像是在杀死一只虫子,却又像是在杀死一个仇人。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那只脚已经没有力气抬起时,浅山留月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地平静了下来。

    “啊啊……我刚才是……”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缓缓低下头,用手把左脚慢慢抬起——那“刀片”此刻已是看不出任何事物的形体,红色的液体黏连着浅山的鞋底。而那位于血迹正中、仅剩的灰色肉泥,远望过去,像是倒在血泊中的人。

    “哈哈……就是一只虫子罢了……虫子罢了!”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活像是刚刚手刃了仇人一般。

    “一切都结束了……这只是一场噩梦……”浅山喃喃自语着,慢慢躺了下去,“我只要睡一觉就好,等醒来了,那个女乡巴佬也就会出现,我也会正常地呆在学校里……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然后,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

    “咔。”

    只是极为细小的一阵破裂声。

    只是如同肥皂泡破裂一般微不足道的破裂声。

    最初只是如此。

    再然后,一声,两声,三声。碎裂的声音不断增多,再叠加、重复……

    直到,千疮百孔的整体再也承受不住。

    “嚓。”

    依旧是一声极为细小的破裂声。

    “发生了什——”

    顷刻间,无数裂缝在饼干上凭空出现,巨大的坍塌声开始在空间中回荡。

    来不及反应,甚至连预备动作都没能做出,黑暗便已经来到浅山留月的身下,敞开了它的双臂。

    下坠。

    失重感在一瞬间侵袭了浅山留月。

    他像是失去了大树的叶片,只能仍由风决定自己的归处。

    ——可是,这个被黑暗包裹的空间,哪里会有“风”呢?它甚至连缝都没有。

    下坠。

    持续下坠。

    “救命!救命啊!”

    “救命啊……”

    “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

    浅山留月的呼救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他甚至不再呼救了。

    他的声音穿不透那层黑暗,也没有人能打开那层黑暗。

    徒劳罢了。

    “没有用的。”

    一个声音忽然在浅山耳边响起。

    那声音听上去冷漠,却又似乎有着些许温柔。

    他试着用眼睛去瞥向另一个声音的来源,但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

    不知为何,浅山留月忽然觉得那声音他曾听到过。

    那个声音属于某个男生。

    属于某个他十分熟悉的男生。

    “他……”

    某个身影渐渐浮现在了浅山的脑海之中。

    残红的夕阳之下,他与自己一同站在主楼的天台栏杆旁。

    “■■■,■■■■。”

    那人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但浅山没能听清。

    然而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个身影的第一秒,他便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想要抓住眼前人的手。

    “■■■,■■■?”

    那身影似乎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最终,不待他与那身影双手相触,这片回忆便向流沙一般迅速消逝了。

    而直到最后,浅山也没能想起那个人的名字。

    耳鸣声。

    “哔——”

    浅山留月闭上了双眼。

    自己或许会一辈子都呆在这个无光的空间中,直到未来的某一时刻摔死在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地面上。

    “……山?浅……同学?”

    一阵断断续续的杂音忽然响了起来。

    “浅山同学!醒醒!”

    那杂音渐渐清晰,并转化为了一个女生的声音。接着,浅山留月感到有人推了推他的肩。

    ……这怎么可能呢?

    他疑惑地再次睁开了眼。

    然而这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一间阳光明媚的正常教室。而失重感也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倏的消失了。

    “这……怎么……”浅山留月疑惑地把头转了过去,一个蓝色长发的兔耳女生便出现在了眼中。

    “已经中午啦,浅山同学。你再不醒大家就要吃完饭回来了。”她笑着说道,“早就听说你每天在做什么很厉害的实验到很晚,但也不能影响了自己第二天的精神呀?到时候耽误考试可就不好啦。”

    “啊,啊……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班长。”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显然是还没搞清楚现状。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眼前的女生浅山一定认识,她叫绘里花叶,是浅山班上的班长。过去有几次都是她在最后一节课叫醒浅山去吃饭。

    不过浅山留月本人很清楚,这不过是班长的性格使然。她对班上的所有人几乎都一视同仁,有谁身体弱常常感冒,有谁记性不好总是忘记东西,又或者有谁即将过生日……这些绘里花叶都记得一清二楚。

    也正因如此,同学们对她的评价总是很好。

    “嗯,那既然你醒了,我就先走啦!要记得吃饭哦。”语毕,她拿起一旁的紫色饭盒,走出了教室。

    “……”

    浅山留月沉默地注视着班长,直到她离开教室,身影完全消失在墙后。

    他又转头看了看眼前的教室。课桌、黑板、讲台……一切都那么熟悉。浅山甚至还能看到窗外的那座远方的山——他取名叫“阳浅山”。

    这座山的名字当然不叫这个,但浅山从来都只称它为“阳浅”。但为何如此,他已经记不清了。

    浅山留月一遍又一遍地环顾着四周,眼睛转了一次又一次。眼前的一切在自己看来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到让他感觉——很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