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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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杯 笼与迷(中)

    又是一轮夕阳。

    昏黄色的光芒被倾洒,平等地降落到每个阴影外的学生身上。

    放学对于学生们来说总是最为快乐的时间,浅山也是如此认为——倘若这是在几天前,他或许依然会这么想。

    “……我真的回来了。”

    浅山留月默默地站在窗前,望着那些走出大门的人群。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校园里来回奔走,只为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回来了。

    “……”

    浅山愣了愣,随后像是发了狂一般,双手遮住脸庞,不受控制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回来了!什么诅咒、乡巴佬,一定都只是一场噩梦!哈哈哈哈哈哈!”

    而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手又垂了下来。

    “既然回来了,那就不用管那么多了,直接回……”

    浅山不自觉顿了顿。

    “……回家。啊……对啊,回到了现实,就要面对那个死老头了……”

    他把窗帘用力拉上,阳光被布帘阻挡,教室内自然也黯淡了下来。

    半晌,浅山拿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留月!”

    在他前脚踏出教室门的那一刻,一个轻快的声音叫住了他。

    “啊,是你啊……春阳。”

    碧绿色的眼睛注视着他,闪烁着灵动的光。

    “要走了吗?我和你一起吧!”

    春阳歪着头,微笑着问道。

    绿眼睛的少年校服整洁,却仍能看到几个不太明显的补丁。黑色外套与白色衬衫下多出了一件高领毛衣,一年四季似乎从来不曾离身——他曾对浅山说,这是因为自己怕冷。

    浅山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嗯。”

    两人是在升入高中后认识的。春阳是班上的大部分人的焦点,他温柔,法术天赋高,长的也不错,尤其是那对绿色的眼睛,让浅山印象深刻。而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是在学校外的一条巷子里。

    “你**的,还敢打我?**,被你这种东西打了真是晦气!”穿着高级校服的男生拖拽着他那臃肿的身体,狠狠地给了眼前浅山留月的肚子一下重击。

    脆弱的少年像是断线的风筝,轻而易举地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垃圾堆上。

    身旁的几个小弟见状,赶忙冲了上去,又是拳打,又是脚踢,油腻的脸上挂着让人恶心的笑容。

    “就你**还敢打老大?”“你这种穷酸货,只配给他舔鞋!”

    “居然被那种晦气玩意儿碰了……真是恶心。”胖男生拍了拍自己身上那曾被浅山“击打”的地方——实际上,那只能算是稍微用力了一些的“触碰”罢了。

    脆弱的少年试图运起法术保护自己,然而毫无疑问的,在一阵剧痛之后,他失败了。

    如雨的拳头毫不留情地全数落到了浅山的身上,此刻他不像是人,

    “呵,还敢用法术?给我打断他的手!”

    两名小弟赶忙应答,便走上前拽住浅山留月的双手,开始向反方向推动。

    “啊啊啊啊啊!”

    你见过纺车轮上的把手吗?只要轻轻地握住把手,随后向后推,它就能随着纺车轮一同旋转了一整圈。

    此刻,少年就如同那纺车轮一般。

    ——“只需要轻轻地转上一圈。”

    “呜啊啊啊啊——!”

    撕裂般的痛苦很快侵袭了浅山的全身。

    那种隐藏于皮肤深处、骨头缓缓断裂的感觉,被他的大脑清晰地感知,随后放大。

    好痛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直到——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小巷的另一边传来。

    “啊?”

    胖男生转头看向了身后。

    绿眼睛的男生看起来很是生气。

    他冲了过来,抓住了胖男生的领子。巨大的力量让这个瘦小的少年居然成功撞倒了那个肥胖的学生。

    “咳啊!你***!”

    胖男生似乎很是生气。

    “啪。”

    绿眼睛少年给了他一巴掌。

    “你不知道这是不对的吗?!他做了什么让你要这么对他?”

    胖学生笑了,笑得毫无负担。

    “他什么都没做。”

    “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我觉得这些法术天赋低下的家伙都应该去当古时候的奴隶,讲道理。你看他那穷酸样啊,被打了甚至都不敢还手呢,这不是当奴隶的最好选择吗?呵呵。”

    胖男生猛地向前一推,少年便向后退了几步。接着,他慢慢爬起,抖了抖衣服,“而且,我说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亮了亮自己胸前的名牌。

    【正礼虎岛】,几个显眼的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正礼,这是个在川水鼎鼎有名的姓氏。现任的南式大家长便是由正礼家家主正礼一源担任。

    “就是!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

    两个小弟附和道。

    绿眼睛少年却像是一点都不在乎,直接拍飞了那块名牌——像是拍飞了一块废铁。

    “我才不管你是谁!你家里有钱有势也好,你天资聪颖万人瞩目也罢,像这样无缘无故欺负他人,就是最错误、可耻的!没有人应当是他人的奴隶!”

    少年的眼中似乎有火焰在燃烧。他推开虎岛,冲上前分别给了两个小弟一人一拳。

    “呃啊!”

    他们痛得连连退后几步,感觉眼前似乎有星星环绕。

    接着,少年转身,张开双臂护住了浅山。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极为细小的一声——

    “……为什么?”

    “再不离开,我连着你们三个人一起打!看看是谁欺负谁!”

    少年的身边出现了法术涌动的光芒——如同晨曦的微光,温和而平静。

    两名小弟狼狈地爬起身,窜向正礼虎岛。他们低声道:“老大,我们……”

    而虎岛见势不妙,只能咬咬牙,啐了口痰,道:“还能怎么办?走啊!还不嫌丢人!”他揪着那两人的头发,向着巷子外走去。

    而即将离开时,他转头看向少年。

    “走着瞧。”

    虎岛用手指着他说道。语毕,这个胖男生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阳光下。

    小巷再一次回归了沉默。

    那个被阳光沐浴的小口不时有外人经过,但没有人关心阳光外的事情。

    那只是一条小巷罢了。

    绿眼睛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慢慢蹲下,轻声向眼前倒在垃圾上的男生问道:“……你还好吗?有哪里受伤了?”

    浅山没有回应。

    “……”

    绿眼睛少年垂了垂眸,随后,他慢慢抱住了浅山。

    “……!”

    像是受惊的猫儿,浅山的瞳孔缩了缩,随后疯狂地摆动四肢,想要将少年推开。然而或许是那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是那么有力,又或许是那属于拥抱的温暖太过陌生,挣扎片刻之后,他慢慢放松了下来。

    耳畔,回荡着风声与心跳声。

    “……放心吧,他们都走了,现在不会有人再打你骂你了,你可以不用再害怕了。”

    像是春日的暖阳,少年温和的声音一点点地勾出了浅山深埋已久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

    “你明明可以去和别人交好!像我这样的人……你何必呢……”

    浅山默默低下了头。

    少年拍了拍他的背,“你说的对。可是呀,你们也是人,凭什么被这样对待呢?人们总是在死后才被他人尊敬,那为何不能生来如此?所以……我想改变这个现状。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那至少也代表曾有人努力过。法术天赋不应该是区分人的标准,智慧、颜值也不是。”他摇了摇头,“人不应该被任何事物区分等级。”

    浅山沉默了。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卡在了嘴边,终是没能说出。

    少年见状,站起了身。接着,他向浅山伸出了手。

    “站起来吧,垃圾会让衣服变臭的。”

    浅山留月愣了一下,他犹豫片刻,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少年。

    也就是在这一刻,浅山记住了那对森林般的眼睛。

    最终,他回应了少年。

    这是他第一次与别人平视。

    “……能和我说说吗?他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不用太勉强自己,说你想说的就可以。”

    绿色的光芒渐渐在少年的手掌汇聚,他轻轻一吹,它们便渐渐包裹住了浅山。像是被柔软的棉花拥抱,而那些被光芒扫过的地方,伤口正在渐渐愈合。

    最终,在思索片刻之后,浅山开口了:

    “他们……把我锁在厕所的隔间里,录下视频……说要发到网上……在我的桌上刻……那些文字……他们还……给我送虫子、刀片……他们……”

    说到最后,如同那最后一层的防线也被冲破,浅山留月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父亲赶走了母亲……他讨厌我……他用瓶子砸我,用烟头烫我……因为法术天赋不高……老师也不喜欢我……我真的……”

    他的哭泣是无声的。

    只有泪水与之相伴。

    少年看着他,又一次慢慢抱了上去。

    “放心吧,我在这呢,你不用害怕了。”

    随后,他扶起浅山的脸庞,两对年轻的眼睛在此刻又一次对视。

    少年轻声低语:

    “我叫冬离春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