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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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皇

    四

    荒凉,寒冷,浩荡无际,万类尽纵横,这就是北方。

    汗一路向北,看尽天苍苍,野茫茫。一日,他正躺在茫茫的野草中休息,忽然感觉到身下的地层在微微的抖动着。他以为是地动,不以为意,然而,这地层的颤动越来越明显了,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擂鼓般的轰鸣。他站起身来,只见远处无边的地平线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野兽奔涌而来,在它们的身后,有浓烟在空中飞舞。他身边的风也越来越烈了。他立刻意识到,令人闻风丧胆的草原大火就要来了,而他所处身的地方,草木丰茂,野草至少有半人多高。风烈的时候,一大片山坡可以一瞬间就被火势吞没。没有动物可以逃过草原大火的宿命。不一会儿,他看清了奔涌过来的主要是黄羊。汗赶忙转过身来,掏出了火石,点燃了眼前的野草。一眨眼的功夫,狂风烈火就席卷了他面前的草地。他走进烧过的草地,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野兽们狂奔着,从他身边汹涌闪过。汗明白,它们中的大多数终将输掉这场与自然的比赛,力竭而死,葬身于火海之中。汗听说过,像这样的大火,时缓时急,可以三月不绝,只有些许万物的灵长才懂得于毁灭中重生。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略过汗的脑海。野兽们都已跑过去了,无数条火龙漫天而来。汗站起身来,往回迎着扑面而来的烈火走过去。猛地,他奔跑起来,当炙烈的火焰快要烧灼他的脸庞的时候,他一跃而起,一个筋斗翻过了火墙。站在滚烫的灰烬中,一种游戏的冲动涌进了他的血液里。他转过身,追上那道火墙,一纵身轻盈的跃了过去……。

    一日,汗来到一处水草边。这是一个小湖泊,在湖的对面,遥望着有一个少年正在玩着水漂。看到汗走到湖边,那少年没有再从地上捡石片,而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往汗的方向打出水漂。令他惊异不已的是,那水漂一直奔他而来,划过宽宽的湖面,最后一个小圆片形的东西落在他的脚下。他还从未见到过有人能打出如此远的水漂,即使是高手,能有这个距离的三分之一就不错了。他俯身捡起那东西一看,原来是一块精致的小石片,两面都被打磨得很光滑。小石片呈圆形,中间的要厚一些,微微的凸起,边缘虽薄,却并不会割手,握在掌心给人一种圆润的感觉。汗把它放在手指的位置,发现它正好是一根弯曲的手指的大小。他用力的甩向湖面,势头似乎比刚才打过来的要更猛些,小石片在湖面串出无数个水漂,然后落在少年的身后。那少年转身捡起小圆片,远远的跟汗打着招呼,绕湖走了过来。

    “阁下竟有如此力道,不知来自何方?”

    “在下自东方而来。”

    “不知你可听说东神这个名字?”

    “正是吾师。”

    那少年一听,赶忙道:

    “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拜。”

    一席之后,汗知道了这少年原来是北皇的弟子,名叫虎乳子。他被北皇收为徒弟已有三年。这次北皇让他回家,说他的族人将有大难,能否渡过此劫就看他的造化了。又说五百年之期将至,倘若途中偶遇东神传人,可完事之后一起回来。

    一路上,汗看着他手里那一小叠精致的石片,问他是不是要花上很久的时间才能制作一个。虎乳子说他制作起来用不了别人那么久。在他师父所居的大山之下,有一条暗河。不知是哪一代师祖,在探寻暗河的来源的时候,于源头处发现了一道细细的石缝。在冰雪融化的日子,那列石缝就会喷出一扇激流。那位师祖觉得好奇,便用手指碰了一下,结果他的一根手指立刻被水流切断。后来,他又用最硬的岩石试了一下,发现那水流竟可以切削坚石。虎乳子说他就是用那水流制作了他的精致的小石片。他们正说着的时候,不远处传来鸟的叫声。百步之外的一颗树上,有一个鸟窝,鸟窝里几只雏鸟正在惊恐的叫着,一只飞鸟盘旋在树冠上。在鸟窝的旁边,一条蛇正在高高的昂起头。虎乳子一抬手,一抹影子掠过,只见那树上的蛇立刻身首成为两截。他们走过去,虎乳子找回了小圆石片,擦掉了上面的血痕。

    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虎乳子说快要到家了。拐过一道弯,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一颗十几人合抱的大树上分出四根粗壮的虬枝,分枝处并不高,一只体型如牛的大虎横卧其中,每根虬枝上又各卧着一只老虎。五虎齐吼,宛若大地将崩。在离大树的不远处,有几处大洞穴。虎乳子说,这就是老虎和他的家。

    “你可知我为什么叫虎乳子?”

    “莫非你是吃老虎的奶长大的。”

    “你说的是。我和那只最大的老虎是吃同样的奶长大的,我们亲如兄弟。它是虎王,另外四只是它的兄弟。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们的先祖就和虎们同栖同居。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一位先祖在雪地里发现了一只饿倒的乳虎,于是就把它带回家精心的喂养。他两天前听说邻族猎杀到了两只大老虎,这只乳虎可能就是它们的孩子。小老虎长大后,那位先祖就把它放归山林。没几天,它就叼着一头麋鹿回来了。没多久,它带着另一只老虎回来。然后,它们有了孩子,从此就和我的先祖们住在一起,一直到今天。”

    汗一路上就听说过,北方大陆最大的两个部族就是虎族和狼族,但却不甚了解。现在从虎乳子的口中,他知晓了许多。虎族有虎王,狼族有狼王,它们散布在北方大地上,虎族北边居多,狼族多居于南边。通常情况下,一群狼由一个或几个人率领,他们都要听命于狼王之主。一窝老虎多半是由一户人家陪伴,他们可以骑在虎背上,故此被称作“骑虎者”,他们都听命于虎王之主。狼族与虎族之形成,都是由人自幼年时候起,便与狼崽或虎崽为伴,长大之后他们彼此都能知会对方的言语,人兽一体。听到这儿,汗说道:

    “看来你不仅是天歌传人,还是虎王之主。”

    “既为天荒门弟子,以后就不再是虎王之主了。只是眼下,有大难将临。”

    “愿闻其详。”

    “狼族出了一位新主。他是和最壮悍的狼崽一起长大的,听说那头狼有一个牛犊那么大,迅猛凶悍异常。新的狼王之主嗜欲深重,不甘居于任何人之下,他杀死了老的狼王之主,对于不听命于己者,就把他的一家活活的拿去喂狼,无论老幼。本来狼族一直是人狼相伴,禁止以人喂狼。他伤天逆道,为了横其霸,肆其欲,便要尽灭虎族,因为在北方大地上,可与之相抗者唯有虎族。有了虎族,他就不能遂其欲,尽其贪。狼族与虎族本来常是各自相安,互不挑斗,为了独霸北方,今日太阳初升之时,他派手下与虎族宣战,一个月后,狼族和虎族将一决生死。”

    “要等到一个月以后?”

    “因为大略要一个月的时间,狼族才能招聚所有的狼群,虎族才能会集北方大陆的猛虎。今夜,明月初起之时,我们就会发出信号。”

    这一天过得真快。当月亮刚刚跃上远方黛色的山峦,虎乳子喊上汗,来到虎王的身旁。他把虎王领到那棵虬枝的大树下,轻轻的抚摸着它的颈项,若有所语,然后拍了拍它的脊背。那虎王爬到树的最高处,仰望着星辰,发出雄厚的、永不衰竭的啸声。这啸声冲击着远处巍巍的山脉,激荡着闪烁的星空。当这声音将息的时候,远处另一只烈虎的啸声又继之而起,如此不已,从月出到月落,从日出到日暮,在北方的大陆上,虎啸连绵万里不绝,万类震恐,长空为之变色。当虎们听到这战斗的号角之后,它们纷纷跃出巢穴,奔向原野,奔向一个共同的墓地或新生。

    第二天一大早,虎乳子就扛着一截不长的棍子来找汗,说是要到山林里去习练棍法。他演练了一番,果然精妙,是汗所不及的。他说这是北皇一派的武器,最近五百年才发端而来。汗担心的问道:

    “你难道就靠这根棍子击败一个大陆的狼群?”

    虎乳子听后,也没有说什么,而是拿起棍子,随手向不远处的一颗大树迅捷无比的甩掷过去,那棍子穿透大树,留下一个圆圆的洞,从另一边出来。接着,他说道,这根棍子非寻常木质可比,坚逾硬石,即使用锐利的石刀砍上去,也难有痕迹。

    一个月的时光很快的过去了。狼族大军恢宏的漫过草原,它们终于聚集到一起,从一座山脊到另一座山脊,从一个山谷到另一个山谷,漫漫无际,不知从何处开始,也不知道何处是边缘。在它们的面前,横亘的山脉上威风烈烈,虎们耸立在高高的山岗上,从一座山岗到另一座山岗,望不到尽头,唯见金黄色的鬃毛闪烁在广袤的天空下。

    狼王和虎王之主在各自的山岗上遥遥相望,然后,他们各自走向阵前,虎乳子骑着近一人高的巨虎,狼王之主骑着牛犊大小的青狼,毫无惧色。当他们走近彼此面对的时候,虎王之主开口缓缓的道:

    “你确定能灭掉我们虎族吗?”

    “战必胜,攻必取。虎力虽猛,但我们的数量至少是你的百倍。你杀掉了一万,会涌上十万,杀掉了十万,会涌上百万。一百攻一,你能赢吗?”

    “不能。”

    “那就让这座山脉成为你们的坟墓,让今天的阳光,成为你们最后的记忆,大地会回忆你们勇敢的故事。”

    “听说你用婴儿喂你的狼。”

    “那又如何?任何动物都应当吃到最美味的食物,我想虎王的肉是最美味的。”

    “对于你来说,最好是不要降生。”

    “我已经降生了。”

    “不过,对于你来说,还有次好的东西。”

    “愿闻。”

    “立刻就死。”

    “我希望这个立刻不是一万年。”

    说完,他们各自返回了原来的山岗。看着无尽无垠的群狼,汗担心的问虎乳子道:

    “你们能杀尽群狼么?”

    “不能,不过,我自有办法。”

    “我或许可以猜到你的办法。”

    “你说说看。”

    “万物之生,皆由缘聚。缘聚必有其何以聚,去其何以聚,则去之。”

    “天荒要诀,天歌之传,所见略同。”

    当战斗的号角吹响的时候,数万只猛虎用它们的身躯雷动着地层,用它们的吼声震动着天空,而数百万只狂野的狼席卷着大地的尘埃无畏的迎上。虎乳子让汗帮助族长守住阵脚,他自己骑着虎王风驰而下,直奔向对面山顶的狼王。黑压压的的狼群就在他的前面,他冲进去,迅猛无比,一只只狼嚎叫着被撞飞在空中,当它们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远远的在虎王的身后。在它的后面,留下了一条血肉之路。狼王之主看着这一切,禁不住微微作色,然而,随即他镇定下来,带着一丝冷笑。

    虎乳子冲到一半的时候,他感到虎王的身形没有那么快了。他估略了一下,最多能冲到三分之二的位置。这时虎王会慢下来,群狼就可以撕咬到他们。纵使他们能杀死几百只几千只狼,但终归会同归于尽。于是,他调转虎头,狂奔而回。略加休憩之后,他拿起两根短棍,召集起五虎兄弟的另外四只,让它们分别在虎王的前后左右,重新走向虎狼交战的阵前。这次,他缓缓的向前推进,他身边的四只壮虎抵御着群狼的进攻,无数只烈狼碎身在虎掌之下,但它们身上的伤处也越来越多了。开始的时候,它们前进得快些,因为汗在远处用投枪和箭快速的射杀着它们周围的野狼,尤其是那些狼群中的头狼。偶尔,有狼冲进了这个小小的护卫圈,立刻,虎乳子手起棍落,轻轻的击碎了它们的脑袋。

    当他们攻击前行到一半的样子,四只老虎已伤痕累累,行动已远不如刚才那样刚猛有力。虎乳子知道,一会儿它们将淹没在漫山遍野的狼群之中。于是,他大吼一声,使劲拍了一下虎王的臀部。虎王一跃而起,远远的落入前面的狼群中,随即如先前一样,雷霆般冲击出一条血肉之路。狼王之主正惊愕之际,虎乳子已经来到他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奋力一掷,手中的木棍插入那只牛犊般的头狼的脑袋,然后牢牢的钉在地上。狼王之主在他的坐骑倒下的瞬间,腾身而起,紧握他手中的投枪,向虎乳子猛掷过来。虎乳子飞身一跃,躲过投枪,扑向狼王之主。只见虎乳子手中的棍子一闪,狼王之主立刻身首异处,脑袋滚落在地上。他的几个手下目瞪口呆,竟然僵立在原地。虎乳子弯腰提起狼王之主的脑袋,大喝一声:你们还不逃吗。几个亲信如梦初醒,转身就逃。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虎乳子高举着狼王之主的脑袋,长啸一声,数百万群狼回头惊望,然后如潮水般的退去。

    几日之后,汗与虎乳子一起回去见过北皇,又去暗河中看了那道神奇的石缝,便告辞西行了。

    五

    西行之路是漫无边际的草原。

    一日近午的时候,汗躺在草原上休息,闭着眼睛。忽然,无数鸟的叫声熙熙攘攘的涌进了他的耳畔。他睁开眼一看,只见天边一只巨大无比的鸟飞来,其翼若垂天之云。他想,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鲲,听说鲲之大不知几千里,而眼前的这只巨鸟,似乎也不知道有几千里。不一会儿,他明白了,这不是一只巨鸟,而是数不尽的迁徙的雪雁,形成了一只巨鸟的模样。天空、大陆、草原,这就是它们的生命飞翔的地方。它们将乘风归去,知道自己何处来,也知道去向何方。汗仰望着,看着这些天空中的白色的精灵。一个时辰过去了,然后又是一个时辰,一直到日落时分,它们才载着夕阳的余晖消逝在天际。汗就这样看着,一直到日落。

    一路上,他听说西域有一个伟大的部落,人们称之为神鹰部落,汗不想错过。神鹰部落是大地上唯一能够飞上天空的人类,他们皆短小精悍,自幼与雏鹰为伴,长大后就骑着雄鹰翱翔在天空,一辈子相依相护。这让凡是耳有所闻的人们都慕羡不已。神鹰部落居于神鹰之山,整座山远看就像一只雄伏于大地之上的巨鹰,随时将要冲向天空。在神鹰之山的附近,有一个从未有人敢去的山谷,因为在那湿热的深沟大壑中,阴藏着无数的毒蛇。据说,没有一只落到谷中的鸟儿能够飞出来,然而,它们却是鹰的最爱。神鹰部落有两样宝物,除了鹰之外,另一样就是汗血马。他们终生就骑着汗血马,放逐着神鹰。草原上的不少部落都有汗血马,不过,神鹰部落的却与众不同。他们的汗血马在出汗的时候不但汗色如血,还有一种奇异的,迷人的香味,仿佛是草原上百花的香韵。尤其是部落里的姑娘们,最喜欢常骑着她们的汗血马,从此,她们的一生都飘拂着异样的风韵与芳芬。

    没有人敢去招惹神鹰之族,人们都对它怀着敬畏。曾经,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伙强徒,他们专以抢掠为生,数以千计,个个高大凶猛,几乎没有部落能够抵挡他们。当他们听说神鹰部落神奇的汗血马后,便想掠为己有。一日,他们在草原上对阵了。当强徒之众发起冲锋的时候,鹰族退却了。强徒的首领得意的纵马狂追起来,然而,他却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的天空中一只只鹰在飞过来,每只鹰的爪子里都抓着一条毒蛇。忽然,鹰们抛出了毒蛇,无数的毒蛇从天而降。首领只顾追赶着,他感觉到脖子上被一道冰凉的东西缠住了,随即被咬了一口,似烧灼一般,他伸手一抓,却是一条毒蛇。于是他大怒,一下子把蛇撕成两截。几步后,他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其他的恶徒,被蛇缠住的,有的惊怖而死,没有缠住的,掉转马头,狂奔而去,再也不敢回来。从此,鹰族永葆着它的和平。

    汗去神鹰之山拜会了鹰族之王,说自己来自东方,要去拜会此处高山中的隐士,王听后微微一笑。在盛情的款待后,王便让一个亲信带着他四处走走。他看着那些族中的姑娘打扮得分外美丽,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也格外兴奋。那陪同的亲信说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他们明天要迎接一个神鹰之族最盛大的节日,于是他带着汗找到一处地方坐下,跟他讲起了鹰族节日的故事。

    他说这个节日的名字叫作“天空神游”,并不是每年都会有,十年才有一次,因此,它是族中每个人最大的期待,也是鹰族最为隆重的节日,是为了纪念那些鹰族无畏赴险的先祖们。据说,还是在远古的时候,鹰族的祖先们终于完成了人鹰合一。一日,有一个勇士提议道,既然有了别族所没有的神鹰,他们就可以骑着神鹰去追赶金乌,众勇士深以为然。于是,在一个午后太阳西倾的时候,几个有最好的飞鹰,最好的骑术的勇者出发了,然而,他们再也没有一个回来。好几批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回来了。他说西去有大海,不可飞越。他们最好的雄鹰可以一直在天上与人一起飞三日三夜不落。现在,为了飞越那无边的大海,鹰族重新训练他们的雄鹰。整整过去了一百年,他们终于做到可以飞上十日十夜不息。于是,他们又重启那伟大的征程。

    在他们的族中,有个人罕言少语,却经常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山巅上,对着天空和大地沉思,人们称他为“沉思者”。一日,太阳西倾的时候,站在山巅上的他忽然想到,如果他今日出发,一直跟上金乌,明天他就会回到现在站立的地方,如果一个人不息的追赶太阳,他就可以回到他的故乡。

    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王以为然,命令三个挑选出来的无惧者重续那追日的天命。然而,他们都没有能够回到故乡。此后的三百年间,每十年神鹰之族就会派出三个追日勇士,他们不再祈望着能够回来,因为三百年来从没有一个人回来过。不过,欲高飞远逝者依然踊跃。神鹰之族已不把它视为一次旅程,而是一次献祭,对天空和太阳的一次献祭,人们为能够成为这样的一个献祭者而感到自豪。有传言说当他们在海上低飞的时候,会有像一座山那么大的海怪从幽冥中跃出吞噬他们;还有的说在异域的大地上尽皆是红蚂蚁,当他们降落后就会被无数的蚂蚁包裹,瞬间只剩白骨;还有说在大海之中,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它会吸入从天空中飞过的一切,卷入它那无底的深渊里;还有的说在星空之中隐藏着一股看不见的黑暗飓风,它会把人卷入无尽的黑暗里;还有说当他们靠近太阳的时候,太阳的烈火就会把他们的肉体化为灰烬,让灵魂再也回不了大地。

    当人们对飞逝者已不再有任何的想望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一日,一个三个月之前出发的无畏者从东方回来了,他的名字叫百岁之子。当他降落的时候,人们又疑又惊。惊叹于百岁之子的神奇。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年过百岁了,大地上的人们都崇拜他那异常的创生的力量,奉之若神。回来后,他成为了鹰族之王。从此,神鹰之族有了它自己最盛大的节日。与过去只是几位勇士独自出发不同,在挑选的三位勇者出发的那天,几乎男女老少都会相聚在一起为他们送行,还有很多的歌舞活动。当他们飞回到故乡之后,就会成为王,但百年之间,也没有几个能回来的。到了今日,盛况更是空前了,不但有热烈的聚会为他们送行,长老们还会选派族中的强健者与他们一起奋飞,但除了三位追日者之外,其他人必须在三日之内返回。听说,今年的隆盛将前所未有,明日将有七千壮士追风怒飞。其它各族的人们也会赶来。

    汗听完之后,神慕不已,只是期待着第二天的盛会。

    第二天的午后,当一切的歌舞都已结束的时候,西部大地的人们都汇聚在神鹰之山的面前。他们从一个山坡到另一个山坡,从一个山岗到另一个山岗,一眼望不到尽头。高耸的神鹰之山是一个巨大的断崖,中间如鹰的脑袋,两边的崖顶如雄鹰张开的翅膀。被选中的三位勇士骑着他们的鹰立在脑袋的位置,七千飞鹰壮士在两翼一字排开。天地俱寂,唯有金灿灿的阳光闪烁在树叶上,草尖上,石头上,还有远方的流水里,风似乎都在静静的倾听着。每一双眼睛都在期待着天空。

    忽地,鹰族之王一声长歌,三位勇士随歌而起。随之,两翼的七千神鹰纷纷而上。霎时,万物俱寂,这个世间似乎只剩下天空和神鹰了。

    傍晚的时候,那个亲信又过来了,说王要见他。汗与他一起走过去,只见在王的身旁,有一位牵着鹰的长者。他一下子就被那只鹰吸引住了,它与众鹰皆不相同,浑身的羽毛都是紫色的,显得格外精悍。

    “你可是从东方受师命而来?”见他走近,那长者问道。

    “是,尊驾想必是师叔了。”

    那长者微微颔首,说己嘱咐过鹰族之王,可能会有来自东方同门的弟子找寻自己,让他稍加留意,没想到真的偶遇了。

    第二天一大早,汗就与西部之皇还有他的鹰来到一处山顶上。西皇说他居于不远处的高山之间,鹰族之王是他的外传弟子,并不知晓天荒门的存在,这也是天荒门的规矩,不可与外人道说。说完,他纵身一跃,伏于紫鹰之背。当它张开翅膀的时候,汗惊异不已,他从未看到过如此之巨的翅膀。西皇让他待在原地,那只雄鹰腾地跃起,猛地扇动它的翅膀,顿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汗还未来得及睁开他的眼睛,紫鹰已高飞在蓝天之上。汗只能仰望着,眼看着那只鹰飞入云际,就要消逝不见了。突然,紫鹰转身向下,西皇也飞离了鹰背,扑向大地。汗大惊失色,却见紫鹰随即以更快的速度俯冲下来,在半空中抢到了西皇的身下,西皇又俯身在鹰背上。

    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汗的身边,汗看着西皇那只壮硕的紫色雄鹰,慕羡不已,便请求他让自己骑上一次。西皇说若非数年的训练和相伴,彼此能够懂得对方的语言,是不可轻易尝试的。即使鹰族的男儿们,自幼与鹰同栖共处,自幼就在雄鹰的背上,也不是一下子就可以飞上青天的。初始的时候,他们要骑着鹰在水面上低飞,这样,即使掉下来,也不至于受伤丧命。倘若没有防护的法子,没有哪个人能够飞上天空,因为每个人都会有掉下来的时候,而只要一次就会命归黄泉。

    看着汗失落的样子,西皇话锋一转,说他的鹰调教得最好,最能会通人意,如果只是平稳的飞行,可以让他一试。汗大喜,翻身就准备骑在鹰的背上,西皇却阻止了他。他上前拍了拍紫鹰的身躯,又抚摸着它的颈项,然后与鹰若有所语。最后,他拿出一根小绳子,系在鹰的腿上,把另一端交到汗的手上,嘱咐他缠紧。说若是万一掉下,就可以悬在空中,鹰族人都是用这个法子进行防护的。

    汗终于在天空中稳稳的飞了一回。

    盘桓了几日,问讯了彼此近五百年来的历程与所获,汗告别了西皇,启程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