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荒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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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帝

    六

    汗在南方的邂逅与伤痛已于开篇讲述。离开了南皇,在海上忧伤的漂泊了一个多月后,一个大陆横亘在他的眼前。他登上了这一望无际的大陆。汗知道帝居于一座雪山之下,他很快的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因为远近只有这一座雪山。天气的炎热让在风雪之巅长大的汗有些不习惯。一日,当他走进一个部落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双眼该看哪儿,因为这个部落所有的女子都裸露着上身。

    几天后,汗来到一处溪水的旁边,躺卧在草地上休息。一抬头,他发现溪边大约四五人高的树枝上有一只可爱的小松鼠在觅食。他静静的看着那松鼠,松鼠也不时的看看他。突然,哗的一声水响,溪水中闪出一只婴儿般大小的青蛙,直冲树梢,小松鼠惊慌失措,刚一转身,就被巨蛙衔在嘴中。就在汗惋惜之际,只见一只木箭射过来,正中巨蛙。巨蛙掉入水中,小松鼠迅速的游走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从不远处的树后走过来,捡起水中的巨蛙。当他看到汗的时候,便招手让汗过去。看着汗不像是附近部落的人,他问汗是从哪儿来的,汗说来自东方,要找雪山中的隐士。

    他们来到一处空地上,那少年架起一堆柴火,开始烤起了巨蛙。一股异样的香气四溢开来,汗从未闻到过如此美妙的香味,这气息足以让他铭记终生。他问那少年是否要加一些佐料什么的,那少年摇摇头,说如果一种肉质至鲜至美,至嫩至香,它本身的味道超过了任何一种香料,加上佐料就是一种糟蹋,一个人将会失去品尝最美之味本身的机会。烤好之后,那少年只是撒了些盐在上面,把最好的那一份割下包裹起来,然后就与汗分而食之。

    汗想着他大约是要留些回家给长辈了,没想到那少年却问他是否愿意一起走一趟,他要赶在天黑之前把美味送给他的救命恩人,他的恩人栖居于雪山上。汗心想说不定这是一个找到帝的机会,于是就和那少年一同出发了。

    一路上,那少年讲起他和恩人之间的故事。大约一年前的一天,他坐在在一处水边低头小憩,却没想到一只鳄鱼慢慢的向他爬过来,当他猛然一回头发现的时候,鳄鱼已张开了大嘴向他扑过来,他的手都可以触及鳄鱼嘴上那湿漉漉的又厚又硬的皮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只投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的插入鳄鱼的脖子,把鳄鱼狠狠的钉在地上。当鳄鱼耷拉着脑袋无力的合上嘴巴的时候,他的手臂已紧紧的顶着鳄鱼的嘴唇。那鳄鱼甩了几下尾巴,就不再动弹了。他惊魂未定,抬头向投枪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一个与汗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双手交叉在胸前,悠闲自在的躺卧在树杈间。从此,他们就成为了朋友,但那年轻人并不与人多交,说自己隐居在雪山上一处人迹罕至的所在,也只是让那少年去过一次,说若是无事,不可来此地,还让他发誓不可与外人道说。接着,那少年说道:

    “不过,他说这几年倘若有远方来的人要找居住在雪山中的隐士,倒是可以带去见他。”

    汗听后暗喜。天快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山中的一处谷口。那少年停下来,说此谷名为雄狮谷,即使是最勇猛的猎人也不敢进入谷中。说完,他拿出一支响箭射向谷里。不一会儿,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骑着一头高大的雄狮走过来,左右各并排着三只威猛的雄狮。在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金色与白色相间的可爱的幼狮。

    他们相见后便进入谷里,几句话之后彼此就知道都是天荒门徒了。那少年见汗要留下便告辞回部落去了。汗在谷中逗留了数日,两人颇有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意。不过,几天后他还是作别了这位年轻的帝北上了。

    这天,他路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他走过去一看,只见两个壮士在一块林中空地上正激烈的搏杀,一群壮汉站在一旁观看,而在另一旁一个女子也坐在地上热切的注视着。当汗看见那女子的时候,那女子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看让汗心中一惊,除了那女儿峰上的少女,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神美的女子,而且眼前的这位更有无比诱人的风韵,只能说是尤物中的尤物。汗看着那两个打斗的猛士,其中一个大约不是另外一个的对手,但他却毫不在意,一路猛攻。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能取胜,却拼死一搏,他的对手好像并不想杀死他,但他却招招致命,只攻不守,不在乎对手的一击致命。最后,那高手无可奈何,一击之下,杀死了他。于是,在那旁观的人群中,又走出一个,结局依然是相同。显然,那群汉子是一伙的,但他们却并不以众暴寡,更让汗感到奇怪的,在后来走出来的那个战死后,他们便不再发动攻击。汗看到地上除了刚才的两个死者之外,还有一个,一共是三个。

    他们并不在意汗的观战。那高手牵起女人的手走了,这群人也跟着他们走,汗好奇的跟了上去。更让他迷惑的是当男子和女子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那群人也在近旁坐下休息。即使是他们睡着了,他们也不会偷袭。而那男女,在群敌环伺之下,竟然还可以安然入睡。

    汗于那人群之中找了一个好汉聊起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情,那好汉于是跟他讲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部落里出了一位几百年来罕见的绝美女子,凡是见到她的男人无不为之痴迷,他们为她而争斗,死伤者不在少数。一天,其中的一个男人说道,如果能让他拥有她只是一个晚上,此生无憾。众人纷纷表示深有同感。于是,他们联合起来,申言此生并不奢求与她天长地久,倘若能共度一夕,便甘心终生为奴。那绝色尤物听后,便把有此心意者召而集之,从中挑选了一百零八个勇力且形容美俊之士,许诺他们至少一度春宵,但须从此听命于她,十年为期。慢慢的,那绝色女人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了,她成为了统率部落的唯一的女王。人们把她的痴迷者称为“痴心团”,其中为首的被成为队长。

    从此,这个部落就有了与别族不同的传统,每当女王华年将逝,她就会派人远近寻找新的尤物,诱聚各部落的好汉,让她从中挑选组成新的痴心团,并立她为新的女王,就这样不知传承了多少个年代。前些年,当新一代的女王出现的时候,人们奔走相告,激动不已,无不庆幸自己此生能够见到如此的绝美,赞叹这尤物中的尤物。其美惊艳三千里,一笑倾天地,远方的人们都闻风而来,追求者阻断山川。新女王见痴心者远超往昔,就预选了三千秀者,无数的爱慕者都只好怅然而归,只能在此生回忆她的容颜,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一睹了这世间的至美。

    然而,当一百零八勇俊之士的痴心团选出之后,悲剧却发生了。那最后落选的近三千人中有五百烈猛之士不原意失去他们心中最美好的东西,他们相聚在一起,做出了一个生死决断。他们在一个山谷中堆满了柴火,然后点燃了。当冲天的大火燃起的时候,第一个烈猛之士站到悬崖的边上,泣跪于天地之间,心中默默的道:人啊!那最好的东西是你得不到的。然后纵身一跃,跳入谷中狂乱的烈火之中。剩下的猛士无不甘心效法于他,全部纵身于火海中。有人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火的崇拜者,他们相信世界在源起的时候是一朵飘忽的火,在终结的时候还是会回归到火。火是万物的灵魂的显现,物有其不洁,不净,不纯,而火却有其净,其纯,其美,还有轻盈。他们都觉得,把生命化作一朵火焰是最好的形态,经过烈火烧灼的灵魂才能无坚不摧。

    当新的女王听说之后,命人在那悬崖边上搭建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子,独自为那些烈猛之士守灵三年。三年之后,她才回到王位上。然而,当她的第一个晚上和痴心团的队长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后悔了。他的温存,气度,深情善解,还有那健壮,硕美的身躯让女王深深的折服,芳心暗暗属意,她都不想再要什么痴心团了,只是木已成舟,她不能违背自己的承诺。女王毕竟是女王,发乎情,止乎义。一年后,她已兑现了所有的诺言,让每个痴心团的汉子拥有了她一次。一个晚上,女王向队长诉出衷情,说是心中只是属意他一个,她原意放弃王位,到一无人知晓处与他厮守终生。队长自是正中心意。在一个暗夜里,他们放弃了世间的一切,一起出逃了。很快,他们的行踪就被痴心团其他的成员发现,于是,一次漫长的追杀开始了。他们想杀掉队长,让女王重新回到王位上去,让每个人重新拥有他们的王。不过,痴心团的每个人都是勇义之士,他们决不会以众暴寡,以多胜少。虽然单打独斗,谁也不是队长的对手,但他们宁死也不会群起而攻。因此,他们每天派出三人,一一与之生死相决,要么尽皆战死,成全女王与队长,要么重获所爱。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自知不是队长的对手,故而在相搏的时候只攻不守,以求同归于尽,或伤及对手,让后来者杀之。

    听说了这些之后,汗沉默良久,最后他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队长,走上前去,对那队长说道: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代价的获得他的所爱,也许你能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壮士所言极是,我会与他们作一个了断。请尊驾见证。”

    说完,他走向不远处准备用来火葬的柴堆,红烈烈的火苗不安的乱窜着。队长走到火堆旁,神色凝重,缓缓的,但却坚定的把手掌伸到了火苗上。他的手在烈焰中发出滋滋的响声,烤肉的香味不断的散发在空气中,豆大的汗珠似乎带着血丝从他的额头渗出来,但他却竭力的面不改色。众勇士见此情形,默默的转身离去。

    汗也继续北上。

    七

    几个月后,汗来到了西北之域。

    当路过酒神族的时候,他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作狂与醉。

    一日,汗遇到一个与众不同的部族,不像其它的部落,或是放牧,或是田猎,他们唯一所从事的就是酿酒。他们所饮所食的主要是酒,所信奉的神也是酒神。当汗来到的时候,他们热烈的用酒招待了他,并邀请这个异乡人一起庆祝他们最重要的节日——酒神节。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城里,远近不少其它部落的人也慕名加入了他们的狂欢。汗跟随着人流,到处都装点着树枝和花冠,还有浓香四溢的醇酒随处可饮。酒的芳香随风漂流着,从一处炊烟到另一处炊烟,从一间茅草小屋到另一间茅草小屋,从一泓清流到另一泓清流,从一个灵魂到另一个灵魂。这芳香悄悄的随着每个人的衣裾,躲藏在一个眸子和另一个眸子之间。

    下午盛大的游行结束了。晚上,月光、火炬、人流汇聚到酒神殿前的广场上,人们都在等待着那激情主宰灵魂和理性的时刻。从与别人交谈中,汗明白了一些酒神族的惯例。每个酒神族的男人,只要不是不肖者,都可以抽签成为酒神节的酒神,但一个人一生只能做一回酒神。在这一天,所有酒神族的人都要奉他为神为主,一切听从他的。他不但是至高无上的人,而且是最自由的人。他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即使是荒唐的。这一晚,他有权力做一件他最想做的事情,任何人都必须服从。汗拥挤在人群之中,只见一个头戴花冠的男人被簇拥着走上酒神殿前的台阶。抵达最高处后,他回过身来,面向万众高声道:

    “今天,我是你们的主,是你们的神,你们一切的一切都将听我的。”

    “是,我的酒神。”众人齐声应和道。

    在这些仪式结束后,那男子对着众人说道:

    “娅儿,美丽而又迷人的姑娘,当我还是年少的时候,就一直爱慕着你。在每一个有月光的夜晚,我都会思念着你,我真想今晚拥有你,虽你已为他人之爱。然而,在爱与复仇之间,我将选择复仇。”说完,他指着人群中的一个男人道:

    “獐子,你最让我痛恨。上天,让我复仇吧!来,武士们,把他拉到鬼岗上,在月光下砍下他的脑袋。”

    汗听得有些心惊,只见一群男人逮住一个试图逃跑的人,把他押向荒野的山岗。最后,酒神依惯例宣告道:

    “兄弟们,从现在开始,一切平日的禁忌都不再存在。在月亮落下那道山梁之前,你们可以为所欲为。我最大的自由就是让你们自由。”

    人们的狂欢狂乱狂情开始了,汗避开了众人,走入城中的小巷,偶尔,他会在拐角处发现交媾的人们。

    第二天,汗踏上了离开酒神族的行程。

    酒神族北边的高山终年冰雪覆盖,是这一域的至高之处,汗在这高山中找寻着帝。出发之前师父就告诉过他,帝所居的雪山之中,有一条独有的小路,名为“冰清之路”,冰清之路的顶端,就是帝的居所。汗在山中转悠了几日,终于,他发现一条也是完全由透明的冰晶铺成的小路,汗沿着小路一直向上,最后,他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只见一男子盘腿而坐,一动不动,身上积着厚厚的雪,在他的旁边,似乎是一汪清潭。

    然而,当汗走近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惊骇不已。那不是清潭,而是由最清澈的水凝结成的还带着水纹的冰。就在冰纹的下面,轻卧着一个女子的娇躯。她的面庞离冰面最近,汗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笑容,她的笑容依然温柔可人。她的眼眸似乎仍然在流动,深情的凝望着她所爱的人。她的肌肤犹如初春的嫩芽,她的衣裳似是飘拂在水中,那肯定是她最好看的衣裳。然而,这一切被雕凝在这一潭清冰之中。

    汗正凝望之际,一个厚浊的声音忽然从那积雪覆盖的男子传来:

    “来者何人?”

    汗说明来意,一叙之下,原来是帝,同时也解去了心中的疑惑。原来,无论风雪,他每天至少要在冰潭旁静守上至少一个时辰。清冰之中,是他一生的挚爱。如今他已过天命之年,三十年前,他带她走过冰清之路来到这里。之所以名曰冰清之路,是因为走上这条小路的女子须是冰清玉洁,否则会遭天谴不祥。当年她来到这里成为他的女人后,就不能沿着这条唯一的路回去了。她总是每一天都要给他一个美的回忆,因此很是担心有一天自己容颜枯老。他们在一起十多年后,一次帝有事外出,待到他回来时,却发现她已在清潭之中,她要让生命停留在最美的季节。她融化了万年的无染冰雪注入空潭之中,因此处极寒,水入潭即凝,她便把自己永生的凝在此潭中,用自己最美的一刻来陪伴夫君。

    汗听后唏嘘于追逐的雪花中,它们永远都是快乐的,如童年一般。与帝扺掌而谈了几日,他便告辞西去。

    才走了两日,他听说不远的北方有个“死亡部落”,这个名字勾起了他的好奇,于是他决定一探究竟。

    他赶到的时候,一场生死决斗正在进行。一方是死亡部落的王者,另一方是向他挑战的小伙子,年轻人英俊威武,颇有王者之风。如果胜了,他将被奉为新的王。王虽然不再年轻,但他强壮的体魄让众人瞩目。第一回的较量是摔跤,各有胜负,但王心里明白,自己已不再年轻力壮,自己能够挥舞的重量,已至少减去了年轻时的三分之一,年轻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暗中谦让于自己。第二回的决战是双方各自站在百步之外不动,互掷投枪,直到击败对方为止。汗站在人群中热切的观望着。

    王首先一连掷出了三杆投枪,一杆落在了年轻人的面前,一杆被他拨开,一杆落在了旁边,但它们却几乎是同时到达。现在轮到年轻的挑战者了,他奋力的掷出了第一杆,稍停之后准备再快速连续的掷出剩下的两杆。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投枪高飞过来的时候,王张开了双臂,让自己的胸膛面对着天空,迎着投枪,投枪一下子透入了他宽厚的胸膛。王倒下了,人们簇拥着死去的和新生的王,一场庄严肃穆的游行开始了……。

    在与旁人的交谈中,汗了解了死亡部落。这个部落崇拜死亡,他们都不愿意衰老而死,更不用说老病而死在床上。他们最渴望的死亡方式是在战斗中死去,不过,如果没有战争,只有王才有这个权力。过了不惑之年以后,每隔五年,王将迎接自己的一位挑战者,如果在决斗中王失败了,挑战者有责任杀死王,因为王决不能作为失败者而活着,这是对王的最大的羞辱。所以,对于死亡部落的王而言,当他成为新王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注定了,像刚死去的王一样,有一天他也要被另一个新王杀死。而普通的部落成员有时并没有这种在战斗中死去的机会,因此,他们只能选择次好的,当自觉年迈的时候,他们就会独自走向冰极的北方,走向死亡,他们永远都不会慢慢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让人们看着那衰弱的生命。当上路的时候,亲友们会为他们送行,临别之际,慷慨悲歌:

    北风萧萧,大地茫茫,壮士一去,魂归他乡!天命永殇。

    其实,今天的新王并不愿意由他来杀死旧王,因为他崇拜着旧王的英雄神迹。传说旧王在年轻的时候,勇猛无与伦比。每次面对敌人的时候,他总是叫手下部众退后,独自一人,直临千军万马。经常是千军万马如潮水一般的将他淹没,他以一夫敌万勇,如果不是部众奋勇杀上,他早就命陨疆场了。每次战斗,他都是身被数创。其中有十余次,敌人为他的威名神勇所摄,见他只身一人威立于阵前,竟然不战而退。

    然而,新王明白,在战斗中死去,这是王的荣耀,总有一个人来完成王的心愿。不过,让他感到些许愧疚的,是心中的另有隐情——女后。

    在这片土地上,有一个王中的王者,人们称她为“女后”。女后是一个部落的王,她有着一个女人最强大的魅力,她的美难以用言语传说,她的高贵的气度让所有见到她的男人无不甘心臣服。然而,她对于一般的男人来说只能是不可企及,只有王,而且只有那些为民众所爱戴的英明的王才有资格成为她的追求者,但没有一个有资格独自拥有她,于是,王们奉她为王中之王,尊称她为女后,愿意一切听命于她。女后选中了十八个王作为她的后宫,每一个王的王宫都成了她的行宫。她巡游着,臣服着诸王,其目光所及,皆为臣妾。

    当死亡部落的新王一个月前见到她的时候,为之倾倒迷醉。然而,要得到女后的青睐,必须成为王。在女后所宠幸的部落之王中,死亡部落总是首屈一指。而五年一次的挑战之期就要到了,这是他成为王的唯一机遇。他杀死了原来的王,成为了新王,也成为了女后的新宠。

    汗带着对女后的想象继续他的行程,去东北之极。

    八

    漂过了大洋之流,汗来到了一个新的大陆,找寻着那中域最高的山峰。

    这是一个飓风的大陆,还有野牛遍地。人们敬畏着飓风,以为它是天空的魔影。敢于追逐天空的魔影的人,被人们奉之为王,然而,只有一个这样的王,其他的人在成为王之前就已经葬身于魔影之中,人们称他为“飓风之子”。汗见过这大地之上旋转乾坤的力量,他惊异于有人能够不被这样的力量所毁灭,于是,他要去拜见飓风之子。

    当汗见到飓风之子说明来意的时候,他谦逊的说道:

    “大树乘风而已。”

    还在年少的时候,飓风之子就渴望着乘上飓风,去追逐天空的狂乱。后来,他想出了一个法门,那就是砍倒了一棵枝叶极为繁茂的合抱之木,截去没有枝叶的树干,置于飓风可能经过的地方。数年之后,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在做好了一切防备后,他把自己牢系于大树之干。天昏地暗,飓风就在不远处旋转着,它以天空般的力量肆虐着大地,吞噬着一切。那回旋的巨形的身姿纵情逍遥于天地之间,尽显其狂态与主宰天地的力量,山川与生灵惊恐的匍匐于它的脚下。然而,飓风之子无畏的等候着它的临近。不一会儿,他所隐身的大树开始翻滚起来,然后忽地一下子跃起,飘入飓风之中。他紧紧的抱住大树,无法睁开自己的双眼。当飓风消散的时候,他乘着大树降落在地面上。

    汗听完飓风之子的叙说,只是惋惜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于是继续前行。他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一座被压抑了数万年的火山正在撕裂自己颤抖的身躯,向长空怒喷出胸中多次欲爆裂的狂花。天空烂漫,炽热的火球把优美的曲线画在云朵之间,云朵飘而不散,苍穹默默的注视着大地的狂怒与狂欢。然而,自古以来就悠然自在于这个大陆上的数千万头野牛却被惊动了,从东到西,横亘一个大陆的地平线上惊散拥聚着它们狂劲的乱步,横行万里的烟尘从这个大陆的北面扑向南方。亿万只劲蹄擂动着大地坚硬的躯壳,大地微微的搏动着。汗迅捷的攀上一颗大树,遥望北方的烟尘、狂乱、还有绵延无尽的地平线。那地平线越来越近了,如洪荒一般席卷山河,从他的身下掠过。足足有半日之久,野牛的洪流才静息下来。汗从树上下来,又开始了他的行程。

    经过数月的跋涉后,他慢慢的接近了自己的目的地。一日,人们告诉他,前面就是大树之乡,云裳之族。他抬眼望去,莽莽的原野和山峦上,耸立着一棵棵参天大树。他走近了,这些大树最小的也要四五人才能合抱,最大的间距也不过六七步的样子。汗仰望着,忽然从树梢处传来歌舞的声音。他正寻思着如何上去的时候,一根绳子垂在了他的面前,一只小松鼠在绳子的末端瞪着亮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然后转身顺着绳子哧溜溜的上去,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他顺着绳子望去,却并不见人,只见高不可攀的密密的枝桠。他攀住绳子,被人拉了上去,树上的人们热情的迎接了这位远方的客人。站立在大树之上,汗明白了他们何以称为云裳之族。这些大树一般都是近百人之高,又是生长在山峦起伏之处,故此树巅常有云缭雾绕。这些族人终年生活在树上,与白云为伴,他们用藤蔓连起了一棵又一棵的大树,一直到远方。有时他们也会用树杆在树梢搭成一个平台,那就是他们唱歌跳舞的地方,有白云为裳。倘若是白日,还有阳光流灿,倘若是夜晚,也有月光漫出银色的梦境。

    云裳之族与松鼠为伴,每个人都有一只毛茸茸的的大尾巴的松鼠。他们是一个大族,随着大树流连在千山万峦之间,从一端在藤蔓上行走到另一端,大约要一个月的时光。汗说想拜见云裳之族的王,他们便分派了一个人带路,在树梢间的藤蔓上行走了三日后,汗来到了王的所在。王居于族中最高的一座山上,山上皆是高可接云的巨树,树们依着山势一层一层的向上,鳞次栉比。每个族人都可以在树上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但他们的小屋子都不能超出树梢,只有王的小屋子才可以立于树梢之上,因王的屋子处于层树的最高处,常有白云缭绕,故而人们名之为“云端小屋”。晚上,当依山而上的无数的小屋子燃起亮光的时候,仿佛是满天的星辰。王每天要致静致动各大半个时辰,静则求身心俱寂,动则如龙腾虎跃。

    汗在云端小屋前见到王的时候,王正静坐而作“云端之思”。见过之后,汗问王所思若何,王淡淡的道:

    “众生。”

    “众生若何?”汗问道。

    “众生之好。”

    言谈之际,只见王坐于树梢之前,柔嫩的枝芽盈盈的一片,它们千唱万和的随风摇曳着,尽情而又尽兴,仿佛齐声的童年般的歌唱。半日之久,王欣然于其中,汗侍立而相忘。

    别过了云裳之王,汗在不远不近的山中见到了帝,谈起了云裳之美。帝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只知其美,却不知其痛。”

    “他们生活在云裳之处,其乐融融于天地之间,也会有痛么?”

    “你遨游于天南地北,沐心于山川日月,乐自在其中,是不是就不曾有痛?”

    汗想起了女儿峰上的邂逅,默然不语,只是心中隐隐作痛。帝继续道: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云裳之王有一个美若轻云的女儿,那是他唯一的挚爱。他的女儿嫁给了邻族年轻的王,这位年轻的王也非常的疼爱她。不知何时,亦不知何故,年轻的王的心中忽然生出恐怖的臆想。他觉得自己对一切似乎都没有感觉了,甚至没有了痛与悲的感觉。他想到了他所至爱的人的美丽的头颅,不知怎么的常常生出一个幻觉。在这个幻觉里,他切下了那美丽的头颅痴迷的欣赏。死的本能似乎降临到了他的身上。生与死,存与亡似乎都不再让他在意。而且有一个预言说他的幻觉就是他的命运,他将杀死他的至爱。这个幻觉困扰着他,他竭力逃避,却不能阻止这个念头的浮现。他担心有一天真的会如此,这种担心逼得他近乎癫狂,有时,他会随着自己的梦走入深夜的荒野而不自觉,虽被人发现,但他从来不敢告诉别人脑中那荒诞可怖的臆想。最后,在一天夜里,有人发现他在观赏着被切下来的那至爱的头颅,恐怖的尖叫惊醒了众人,也惊醒了他的梦境。他醒来后发现自己杀死了所爱,一片茫然。”

    “他难道不感到伤痛欲绝?”

    “起初的时候,虽然他常常神情呆滞,但也看不出有多么难过。当日子缓慢的从他幽暗的灵魂走过,他才渐渐的意识到失去的是什么。当他看到她曾经画在墙上的画,禁不住黯然落泪;当他看到那空着的位子,仿佛还浮动着她的音容婉笑;他凝视着她曾穿过的衣裳,在整日的晶莹的泪光中;他回忆着沉睡在他身边的,天使的容颜,不想再睁开自己的双眼;他曾经珍藏着她的一缕青丝,他想留到地老天荒;他感觉着在每一掬空气里,都还有她惊鸿的身影。失去了唯一的深爱,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想了此残生,但觉得死亡是一个太轻的惩罚。于是,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在荒野中流浪,寻觅着那不可预知的死亡。”

    汗听后心中沉沉,感叹生的无常,爱的无奈,反而思之,又觉得有时而已。盘桓了几日,他便南向而去。

    九

    路漫漫而修远,汗浪迹于那高高的山脉上,一直到远方。一年后,他来到了东南之极。

    一路上,人们传说着神剑之山和闪电之剑,无不膜拜而敬畏着它的铸造者青铜家族。据说,闪电之剑能够劈开大地,用地狱的烈火惩罚作恶者。传说引诱着汗走近了那座大山。天空的层云低垂在大地的脊梁上,远远的,他望见在那高高的山顶上,一把孤独的重剑直指苍穹。不远的高处,闪电在天空若往若还的微步徘徊着,似乎在试探着那天空的舞步。在一次次的散漫之后,它大约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以一个精美的笔画勾住那兀立在山尖上的厚重的剑体。瞬间,神剑闪出此生的光芒,迸发出无数悠忽的小花朵。

    汗走向那座山,来到了山中的一处谷地,青铜部落栖居于此。部落的人们忙碌着,采集冶炼谷中的青铜矿石,整个山谷犹如一个工场。四百年前,青铜家族的人发现了冶炼青铜的奥秘,他们锻造出各种青铜器物与邻族交换,成为大地之上唯一有此珍物的部落。人们迎接着这位远方的陌生人,汗说想拜会青铜世子,来时的路上他就听说过青铜世子是青铜之艺最高的人。他被带到了一个木棚前,一大群女子簇拥在旁边,当他看到眼前的男人的时候,不由得赞叹天地的造化。眼前的这个男子汉体格伟岸,他完美如雕塑般的身形和面容堪称百世之范,古铜色的块状肌肤厚积着随时可以爆发的强力,似乎足以征服一切,清澈的汗珠在他的肌肤上开拓出一道道溪流。他让汗等一会儿,说自己正在锻造“十代之剑”。说完,只见他用一根锐利的骨针刺破指尖,然后把手指伸到灼热红透的剑体的上方,浓浓的一滴血凝聚在他的指尖上,最后如露珠一般的坠落,灼红的剑身随之应和着发出清脆的滋滋声,他又挥起了重重的锤。

    待到完工之后,青铜世子与汗来到一处小山顶,一起坐在夕阳的微凉里。远处的山峰形成一面翠色的山坡,耸立于天空之下,阳光在它蔚蓝色的斜面上静好如往昔。青铜世子说,有时他会整整一个下午,看着那整面的山坡柔和着阳光,氤氲着湛色的光芒。汗于是请教十代之剑。世子说其实除了十代之剑,还有百年之刃。十代之剑须由十代人打造方可谓完工,百年之刃须打造百年以上,其利皆无可比。尤其是十代之剑,由天空之光,大地之精,生灵王者之血,和神之造化共铸而成,天、地、人、神共聚于此剑。大地之精即是此山谷中炼出的青铜,先把它铸成一把粗粝的巨剑,置于神剑之山。神剑之山终年闪电交错,青铜巨剑在那儿接受闪电之光的淬炼。百年之后,再把青铜巨剑取回,重新熔炼成数柄短剑,须由王族血统之人亲自锤炼,每十日一次,每次滴上一滴王族之血。虽然如此,还是不一定能成就坚利无比之剑,还有赖于神之造化。

    汗禁不住听得忘神,却见青铜世子叹息起来,说是以后不能再铸剑了,只好交由他的兄弟来完成。他们一见如故,询问之下,世子也无所隐晦,都与汗尽情道来。原来,他本是青铜部落王者之子,十五岁那年,一个高山上的隐士把他带到山上修习,九年之后,他初有所成,本当从此归入师门,但他心念那整日挥汗如雨,挥舞重锤的酣畅淋漓的日子。于是他向师父请求回族中铸剑十年,每日兴尽于淋漓尽致之中,十年之后,再回师门归隐,师父深知此中天性,如他所愿。不过,不到半年,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如愿了。他的雄美闻名于远近,令女孩子们艳羡不已,每天当他铸剑的时候,她们都会前来围观,有的闻名而来,艰难跋涉月余才来到此地,只为一睹其金玉之颜。附近的许多部落只有女子,一天,有个部落的女首领忽然想到要让部落中所有的女子都生育出最优秀的后代,便向青铜之王请求,让她族中所有的女子都怀上青铜世子的孩子,每天她会挑出一个姑娘来为青铜世子侍寝。青铜世子并未应允,其它的部落却闻风而动,纷纷向青铜之王表明此意,来者络绎不绝,有使者说数年之后,大地之上将遍布他的子孙,四海之内,尽皆兄弟姐妹,从此天下亲和,善莫大焉。青铜之王知道世子的意思,辞谢道:亲兄弟同父母,乃至父子,尚有争斗杀伤。虽然如此,众人却并不肯罢休,世子只好遁入师门。

    同时,汗也明白了,原来世子就是天荒门之徒。他告诉汗,师父云游去了,嘱咐他在此地等候五百年之约的到来,有他见到汗,道述此门之情即可。如果不是要等待汗,他或许早就离去了,今夜他将离去。他们一直聊到夜色阑珊之时,最后,在暗夜与星光中,世子纵身一跃,没入夜的浓郁里。汗站起来,心中只是怀着与夜色一样浓郁的怅然。然而,一会儿之后,他的心里又涌起一丝丝喜悦的激流,他将要启程回到久别的故土了。

    第二天,汗去见青铜王者,告知了世子的别离,又传述起东方大陆的神境,说自己要回归故土。青铜之王听后颇有感慨,说青铜之族一直有个传说,还在远古的时候,他们的先祖来自大地之央的东方,乘一巨木之舟,随着无边之流,穿越了无尽之溟,于茫茫之中徘徊于此地,至有今日,若非年迈,他定要与汗同行同归。不过,他可以让族中有意者追随汗去寻根。说完,他带领汗来到一处严密守卫的洞窟,里面尽是青铜的器物,几柄十代之剑显得尤为精粹。王说作为对故土的馈赠,汗可随意选取这些青铜之物。他想自己日夜兼程,诸多不便,就挑了一根青铜短棍和一柄较短的十代之剑,短剑只有他的小腿长短,手臂长的铜棍正好可以用来挑着他的行囊。然而,靠在石壁上的一个奇特的青铜巨物却引起了汗的兴趣,它约有两人之高,两头是斜方形的厚厚的刀片,中间是一根铜杆。他拿在手上一试,有些沉沉的。王说那是青铜世子所爱的武器,他们称之为青铜斧钺,倘使汗喜欢,也可以拿去,他们另造就是了。

    他来到洞外,手中一舞,青铜斧钺虎虎生风,当他略快些的时候,两端的刀片上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停了下来一看,这才发现刀片处有个小孔。王说若是快到极处,其音足以撕心裂肺,不过,世子在用它的时候,最喜欢的还是青龙旋风斩。有一次,青铜世子兴致勃发,把它舞动到极致,于飞速的旋转中狂奔而逝,数百步间砍到腰粗的大树近百棵。他十步一杀,两侧的大树都无声无息的断于青龙旋风斩,当他身影已逝,身后的大树才纷纷倒下。汗喜欢这个重物,决定把它带上。

    听说有一个皈依远方的旅程,邻近之族也应者甚众,几日之间,便以数千计,汗选出了一千强健者同行,加上他自己,正好是一千零一个。他们沿着河流砍伐,一棵树就是一巨舟,宽度至少都在双臂展开以上。三月聚粮之后,他们沿着河流来到了海边。一路上,人们纷纷驾起舟楫来为这些不归的皈依者送行。远行于未知的日子到了,在大陆的尽头,大海的边际,万舟涌集,遮蔽了蓝色之茫然,也遮蔽了他们对深渊的恐惧。一日之后,陪行的人们都回去了。百日之后,他们遇见了一处孤岛,当那些孤独的人们听说他们要西向而游的时候,禁不住面露怖恐之色。他们说,此处往西两日行程之后便是一片无尽的幽暗水域,他们称之为“幽暗之溟”,其色与别处相异,似有不可知之物潜游于其下。误入此域者,罕有生还。他们族中曾有一位过人的勇士,睥睨那些骇人的传说,独自驾舟前往。十数日后,当人们以为他已经消散于幽暗之溟时,却在海滩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他。他醒过来了,却已不能言语,神情呆滞,白日之中,常常忽然如入梦境一般,然后突地发出惊骇的叫声,狂奔而起。

    听说了这些,看到随行的众人面有难色,汗问是否可以绕行而过,那族人摇摇头,说即使耗费数月,也不能确定就已经绕过去了。

    汗决意前行,看到汗的坦然无畏,众人之心稍安了些。

    他们出发了。当幽暗连天的色泽扑面而来的时候,整个海域反倒显得静寂了,连浪尖的花朵都那么悄无声息的聚散着。然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身后,幽暗的水色不时的翻滚出一个巨大的水花。当夜色轻轻的抚慰着她怀里不安的浪花的时候,一切都没有什么异样,一切都那么无声无息,于是,人们安然的眠入梦里。仰望着璀璨的夜空,汗不禁觉得——

    心若星河,璀璨无边。

    当清晨的光泽沐浴着一直到远方的浪花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一个人不见了。虽然这些天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但人们还是想大约是他不小心于睡梦中滑到海里了。然而,第二天又有一个人消失了,第三天亦是如此,一切都那么无声无息。一股恐惧的情绪在每个人的心渊中开始缓缓的游动。他们都是无畏的终有一死者,并不害怕死亡,但未知的死亡魅影的缠绕依然让人感到恐惧。死亡可以无惧,但死亡的幽步却总是让人惊心。第三天的夜晚,他们已经在每个独木舟上安排了一个不再睡觉的守夜人,然而他们中的一个还是消失于无声的暗夜里。第四天,汗命令每只独木舟上保持两个守护者。他让一只稍稍的落在后面,带上自己的青铜斧钺与众人静卧其上,幽幽的月光笼罩在寂寂的海面上。夜越来越深了,除了舟之首尾的两个守望者,众人沉沉的睡去。渐渐的,两个守望者也有些睡意了,汗卧于众人之中,不时的微微睁开眼睛,留意着后面的守望者。

    忽然,他忘记了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异样的瞧着舟尾。一个庞大的暗影无声的从舟尾守望者的身后缓缓升起,那守望者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然而,当他刚要发出惊叫的时候,一根似长长的舌头样的东西紧紧的缠住了他的脖子,把他高高的举起,然后就要没入幽暗的酒色之海中。汗猛然醒悟过来,拔起青铜斧钺,高高的掷入空中,然后一跃而起,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它,借着幽幽的月色,他发现浅浅的海水下面,浮动着一个巨大的暗影,那暗影正在隐入深处。他对准暗影的中央,闪电般的掷出了青铜斧钺,一股殷浓的液体漂浮在海面上,而那暗影也沉入海中不见了。此后的五天五夜,他们每个人都疯狂的划着,拼命的逃离幽暗之溟。不过他们再也没有遭遇到什么,只是汗有些遗憾失去了青铜斧钺。

    不知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一直追随着太阳的方向,终于,当黎明用她玫瑰色的指尖轻触着海面的时候,一座大陆的轮廓浮现在地平线的远方,无边无际。汗知道,那就是他近十几年前远离的故土,他强抑着自己,但一颗热泪还是涌上了眼眶,那热泪里,滚动着年少的渴望,烈火中的身影,死亡逼近时的颤栗,泪光中绝望的美,苍穹的仰望,此生的激情与痛楚,还有日月天空的澄明与宁静。

    安顿了众人,回归到风雪之巅,见到师父的时候,汗说自己与三皇五帝有一个约定,在五百年交替之际,于约定的日子,他们的传人都将登上己域的最高峰激越长啸,只有南皇是在大海之上。东神听后,微微颔首。

    约定的时日到了,天地澄澈,初月静远,汗器宇轩昂的立于风雪之巅,任长风而激啸。大音流云,粗粝的声音悸动着大地上的每一片叶子,随即又轻抚过每一抹草尖上的嫩芽。最后,那沉积了万年雄性的音声如命运一样的拂过大地,混沌着日月星座的光芒,海啸过一重又一重的山脉。当远方的等待者神知于这大音,相继长啸而和之,天地瞬间,九派之音茫茫若永恒。这声音又似要漫越星辰,消沉于暗黑无际里无声的命运……。

    翌日,汗向师父讲述了自己在南海的神遇,说是想再去一趟。东神听后,亦深有感慨,沉吟半晌,道:

    天荒弟子,本应超落尘封,但你既有此缘,乃属天意。不过,生灵之至美,必不能长存于物境。至美之美,必不在世间,而在心间。至美且长存者,必在忆念之间,从今尔后,你且置之于心域之中,视之为一袭永远随风飘逝的花瓣,永远陪伴着你的思绪,亦未尝不可。

    汗虽深感此理,却默然不语。

    师父知他心意,说道:你可即日启程。

    这次,他选了最近的路程,用了最快的速度。数十日后,汗来到了女儿峰上。十余载过去了,那棵树一如往昔的盛开着,飘零着花朵,然而,他再也见不到落花人独立。其实,出发的时候,他就明白再也见不到心上的伊人了,但是,他还是想来一趟。

    远处的流云飘过来,如往昔一般,他想伸手触摸,流云却如那少女似的飘过,他情不自禁的歌道:

    你是天地所钟情的女儿,就像轻盈的风,俏立在微风中,从我生命的天际飘过。你是女儿中的女儿,而我的歌是歌中的歌:

    我触摸你触摸过的云彩,这是不是我们生命的斑斓。我舞着你舞过的落花,这是不是天地的姻缘与造化。我椈起你掬起过的清泉,是不是它永远的潺潺于我们的心涧。我在你叹息过的地方叹息,是不是我只能在灵魂里与你相依。我在你歌唱的余音里为你歌唱,这是不是说我们会在银河里深深相望。

    他躺在飘零的落花里,泪如星河。

    他躺在永远没有归期的风里,思绪如歌:

    虽然,你似梦一样的飘逝于轻盈的夜里,与夜一起飞向远方的远方,但你已在我的眼睑下,雕刻出终生的泪痕。虽然我的指尖,再也轻触不到你的身影,如风在它的回眸中,失落了前生的流云,但你的身影,时常的会在我岁月的泪光中萦回。当我仰望新月的时候,新月也会凝望着我的忧伤,在她弯弯的睫毛上,总是闪动着你永驻的芳香。当和煦的风轻拂过大地的时候,每一抹嫩芽上,都会生长着我对你的思念,纵然它们今生都会枯萎,来年定会重生!当大海已然退去无边的潮水,在每一个贝壳里,都会留下我思念的封印。当我行走在大漠和明月中的时候,在沙漠的曲线上,清澈的月光总会勾勒出你绰约的身影,宛如曾经。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每一颗星星,都闪烁着璀璨的泪,在交错的光芒中,流盼着你美目的温柔。每一次有风吹起,都会泛起对你记忆的涟漪;当阳光漫步于宁静的群山,你的笑容总是和阳光一起闪烁烂漫……

    汗纵情的躺了三天三夜,就这样的任思绪和泪水长流。第四天,当晨曦漫过山峰的时候,他踏上了归途。

    汗明白,他将在此生的美与痛中承受天命,吟着一曲无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