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车夫见没热闹可看，也开口劝说，就这样，张麻子被众人劝得左一个“张大爷”，右一个“张大爷”，飘飘然忘乎所以，自然想到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计较。

    他在马厩里巡视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不忘夸奖两句：“不错！有你们两个干活我放心，县太爷若是问起来，我会替你们美言几句。”

    他临走前说道：“这些草料，你俩一人一半，两天内干完，到时我还要来看！”

    说完张麻子领着车夫走了，泥泞的路上留下六条车辙印，二人看着眼前这三座大山，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老孙递给李云鹤一把耙子，自己也抄起一把开始干了起来，怎奈酒劲未退，脚下虚浮无力，不多时便满头大汗。

    “他奶奶的张麻子，作威作福都骑到老子头上了……”他对着李云鹤说道，“你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你晓得他的腿怎么瘸的？”

    李云鹤摇摇头。

    “嘿……说起来笑死个人”老孙把靶子一撇，坐在草料上笑，“前年这里面下了个小马驹儿，张麻子那矮矬个儿，不听我劝就要去骑，哪晓得被那母马一蹶子踢出老远。”

    “哈哈哈，他还不服气，反而要去骑那母马，那马性子野啊，给他摔了个结实，自此以后，走路就一颠一颠的咯！真解气啊！”

    李云鹤叹了口气，不过都是给官家当差的罢了，何苦相互为难……

    老孙听他叹气，说道：“想当初在大官人手下办事，那是何等威风，他张麻子给我擦鞋都不配，现在沦落到要听他呼喝，哎……”

    李云鹤见他惦记着陈年旧事，不由得说了一句：“没办法，县官不如现管啊。”

    老孙闻言，仔细琢磨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半晌后说道：“哎，是这么个道理，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有一套。”

    李云鹤借着这个话头问道：“孙老，当初你在衙门里任个什么差事？”

    老孙沉默半晌说道：“典史，晓得不？衙门里三班人马都归我管。进进出出的人，都叫我‘四爷’。”

    李云鹤问道：“这我是听过的，四爷这么威风，怎么沦落到如此地步？”

    老孙手指一搓，说道：“差就差在这个上面。整个衙门，处处都有进账，账房先生日进斗金自不必说，大老爷明面上是官，许多不好办的事，都是典史来料理，还能少了钱？书吏的润笔也不是小数目，就连每个衙役，都有自己的办法捞偏门……”

    “独独就数这马房是个苦缺，最值钱的就这些马，马都是有数量的，谁敢打它的主意？”

    李云鹤又问道：“既然典史油水这么大，怎么就差在钱上了？”

    老孙道：“前些日子出了件怪事，县里面不明不白死了个秀才，查来查去，查不出个所以然，本来死个把人也没什么要紧，刑房出个文章，定个病故倒也干净，你猜怎着？”

    李云鹤一听，连忙问道：“猜不到，怎么？”

    老孙说道：“学台晓得后倒不依不饶了，说什么二人有师生之谊，有人故意杀人，有人贪赃枉法，非查个水落石出不可，逼得大老爷没有办法，又来问我的责。”

    “讲来讲去，无非就是要钱，五百银子孝敬他老人家，五百银子给苦主，我哪里去找那多银子？况且哪里用得着那多？”

    “合当我走背字，有个平日里不对付的赵员外，情愿出一千银子，把我这差事顶了去，才把两头摆平。”

    “索性大老爷念些旧情，没把我下狱问罪，让我在这马房里度日。”

    李云鹤听罢苦笑一声，说道：“四爷，你可知那个秀才是谁？”

    老孙转头看向他，说道：“不知道，难道是你？”

    李云鹤点头：“正是。只是我家里却没得到半文钱。”

    老孙气不打一处来：“嘿，我就听说，那秀才又活过来了，敢情来来回回，就是下了个套让爷爷往里钻，原也想得到，这钱一定落到他人手中了。”

    过了晌午，天稍稍暖和些，老孙的酒也醒了，吃过午饭，又开始干了起来，到天黑前，他已把半数草料入库完毕，李云鹤却还剩一大半，不慌不忙地干着。

    老孙知他是个读书人，干这种力气活不在行，有心帮他，李云鹤说道：“孙老，您歇着吧，不用麻烦，这是我分内的事，应该我自己来做。”

    他转念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往后日子还长，总靠他来帮是不行的，况且这秀才身子弱，也该锻炼锻炼才能有把力气。想到这里，便不再多说，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日上午，老孙喂完马，依旧在小屋里睡觉。

    张麻子坐车来到马厩时，只见李云鹤一人收拾着草料，不由得又有些愠怒，不等李云鹤招呼，径自拉开屋门走了进去。

    “哟，四爷，这大白天的，睡着吶？”

    老孙听他唤自己往日的职务，带着些讥讽意味，毫不示弱回敬道：“张大人不是说晚上才来么？怎么？忍不住想骑一骑高头大马了？”

    这句话正戳中张麻子的痛处，他大骂道：“吃干饭的东西，草料收拾完了没？就睡起安稳觉了？”

    老孙坐起身道：“你说的，一人一半，我昨天就干完了，秀才干得慢关我鸟事？”

    张麻子一时语塞，顿了顿道：“好，那你去把水缸全挑满。”

    老孙挑挑眉道：“已经挑满了。”

    张麻子自然不信，出门一看，果然如此，转身回屋道：“干得不错，去把马粪都铲了吧。”

    老孙一听，顿时从床上跳了起来：“张麻子！你别欺人太甚！”

    这马粪原本不消自己铲，原先周边的农户每隔几天上门来求取，有些农户为了抢马粪甚至大打出手，以至于后来，张麻子收了好处，便指定几户农家专门来收。

    “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再讲其他，这月里打酒的钱也别想要了！”

    老孙想起李云鹤昨日对他说的“县官不如现管”，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对方这番话让他感觉尊严被践踏，索性往床上一躺：“不要便不要，你自己拿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