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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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厦将倾

    “恰如这酒楼一般,外面看气势恢宏,引人注目,八方宾客皆赞叹有加;内里间蝇营狗苟之事,却从未断绝,倘若店小二监守自盗,或与贼人串通,掌柜的又高枕而卧,何愁酒楼不倒矣。”

    陈世忠笑道:“云鹤多虑了,外面朗朗晴天,楼内阳光洒地,蝇营狗苟无处藏身也。况此楼自世祖皇帝以来始建,虽二百余年风雨,仍屹立不倒。”

    李云鹤亦笑道:“此间幽深僻静,大人身在二层,尚不闻楼下之事,何况楼上之贵客乎?我曾闻‘户枢不蠹’,此楼虽系良木所建,年深日久,腐朽之处渐多,倘若外力驱之,抑或不慎失火,百年之基毁于一旦也。”

    陈世忠见他言重,忙说道:“兄弟噤声,岂不闻隔墙有耳?算我失言,此间莫论国事,莫论国事。来来来,再引几杯,祝云鹤老弟早得贵子。”

    二人谈笑间,对街的西洋艺人已进了酒楼,不少看客亦进来坐下,点茶吃酒,掌柜的见他们引来了客人,也不阻拦,由得他们在厅堂内卖艺。

    几个夷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了一番,店小二听来听去闹不懂情况,赔笑两声,又把掌柜的叫来。

    掌柜的又哪里听得懂?有心不理他们,又怕冲撞了洋人,胡乱迎合两句,两边人却是鸡同鸭讲,洋人着急上火,竟在厅堂里大呼小叫起来。

    “快去衙门里请师爷,他老人家喝过洋墨水……”

    店小二丢下手里的伙计,脚板噗噗噗地跑到衙门口,对门房说清来意。不多时,师爷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问道:“洋人在哪?”

    小二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在高升酒楼,正发泼呢!”

    师爷拖着一身老骨头,三步两拐来到酒楼,见了金发碧眼的洋人,先拱手作了揖,也不论三七二十一,把自己仅有的几句洋文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

    洋人听了直摇头。其中一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师爷全听不懂,只把方才那几句话反复说了两遍。

    那洋人果真生了气,一巴掌打在师爷脸上,可怜这把老骨头,哪里承受得起这种折辱,硬生生摔在地上。

    事发突然,旁人看了心里只道:“打人不打脸,师爷何等人物?那是县太爷身边的红人,这下洋人少不了要吃顿板子。”

    师爷踉跄着站起身,脸上红得火烧一般,不知是疼是羞是怒,有心要发作,又恐触怒了洋人,上面怪罪下来,吃罪不起,只得对小二骂道:“看什么看!王八东西!还不去拿酒来?敬几位客人一杯,请客人赎怠慢之罪!”

    店小二瞧了瞧掌柜的,掌柜的努努嘴,小二径自抬出一坛酒来,揭开封盖,酒香四溢。

    那几个洋人闻见酒味,立时转怒为喜,不由分说,拿过大碗喝了几口,辣得几人直喘气。

    围观众人尚未回过神来,见洋人脸色稍缓,便瞧着热闹笑了起来。

    李云鹤在楼上听见动静,拉开门瞧看,无明业火便蹿了起来,说道:“大人,这几个洋人好生无礼,竟敢打老夫子!”

    陈世忠闻言,也起身来看,见老夫子被打,心里也是愤愤不平,嘴上却说道:“打了便打了,谁叫他没事去惹洋大人,藩台大人见了洋人尚且礼让三分,他是什么身份,也敢去丢人现眼?”

    李云鹤听罢,恨得直牙痒痒,血气上涌,就要下楼去。

    陈世忠拉住他道:“老弟,你做什么?”

    “我去跟他们讲讲道理!”

    陈世忠摇头道:“不可!老弟听我一句劝,洋人你我是惹不起的,况且跟他们哪有道理可讲?咱们是读书人,须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们闹够了,自然便走了。”

    李云鹤气得捶胸顿足,但大老爷发话了,自己亦只有作壁上观,无可奈何。

    几大碗下去,洋人们喝得颠三倒四,又来要菜,好在掌柜的机灵,拿酒的同时,便叫小二端几盘下酒菜出来,搁在柜台上。此时差小二端上去,正中对方下怀,洋人不会用筷子,抓起菜就吃。一边吃一边竖起大拇指,这一动作却是大家都看得懂的。

    酒足菜饱后,众人以为洋人就要走,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曾想,只见一个洋人从包袱里取出三支火把,约莫各有一尺多长,看客们见他又从一小盒中取出一小棍,就着盒子边缘一划,小棍便“呲”地一声着了火。

    看客们惊道:“着了!着了!”

    陈世忠和李云鹤二人在楼上倚着栏杆,见此情景,李云鹤问道:“奇怪,不用火折子,也不用火石,就能凭空起火?”

    陈世忠说道:“哼!大惊小怪,西洋火罢了。”

    那夷人将三支火把点燃,次第掷在空中,又伸手接住。一掷一接,颇为灵巧。

    旁人见了俱皆鼓掌,而掷铜钱者则又多了几分。

    兴许是得意忘形,又或是有意为之,那夷人一挥手将火把丢出老远,砸碎了角落里的酒坛,打翻了柜上的油灯,点着了近处的酒坛,火焰“嚯”的一声蹿起五尺多高。

    众看客俱是一惊,皆以为此乃魔法,尚不自知。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楞在原地,堂内鸦雀无声。

    火势蔓延开来,转眼间,柜子、帘子、窗子都着了起来,浓烟滚滚,冲上屋顶。

    忽一人大呼“火起!”,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你争我抢,生怕落后,撕衣扯袖,涌向门口。

    李云鹤也惊道:“大人,着火了,快走!快走!”

    陈世忠冷笑道:“大惊小怪,此乃障眼法耳,西洋之火,焉能灼我天朝之木?”

    性命攸关之际,见劝他不动,李云鹤哪管他是知县知府,只管下楼奋力逃命。怎奈先时看热闹之人早已在门口乱作一团,倒成一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无一人逃出生天。

    李云鹤绝望之际,转头向陈世忠看去,只见他仍定定地站在楼上,呆若木鸡,脸上似有悔意,然为时晚矣。

    “轰隆”一声,横梁从天而降,楼内众人连同这高升酒楼,一同淹没在熊熊大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