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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高升酒楼

    阳曲县的县前街上,有一家酒楼,名曰“高升”。

    楼高三层,以白石为基,赤木为柱,银杉为梁,檐张如翼,顶上尽铺琉璃瓦,远观之如有帝王之祥瑞。

    其门窗皆出自实木,上有福禄仙鹤,精雕细刻,仪态万千,近看之如临将相之府苑。

    楼下人声鼎沸,似如闹市。南来北往的行商、远游近宿的食客皆慕名而来,店小二迎前接后,忙得奔扑不停。

    又有人忽而要茶,忽而要酒,忽而加菜,忽而拴马,直累得几个店小二心中好一顿骂:王八绿球球的,既不逢年,又不过节,来这凑什么热闹……

    二层之上,尽是雅间,倒不如楼下那般鼓噪。知县陈世忠正在“地”字厅里,请秀才李云鹤吃饭饮酒。

    “云鹤老弟,平日衙门里公务缠身,你我难得有隙。如今你功名身,又娶了新媳妇,做大哥的特嘱咐掌柜的备些好酒好菜,聊表祝贺,有招待不周之处,多多见谅。”

    李云鹤拱手赔笑道:“大人客气了,我一介书生,何德何能与大人同席共饮?”

    陈世忠说道:“云鹤莫要过谦,阳曲县人口十数万,秀才不过几十,其中又唯云鹤老弟年岁最小,未及弱冠,便有此功名,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李云鹤又是一礼:“大人进士出身,乃皇上亲笔御批,比之云鹤简直天上地下,如此说来,真是折煞云鹤了。”

    陈世忠笑道:“云鹤老弟此言差矣,同是读书人,何必分什么高低贵贱,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又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我兄弟一家,莫要把话说得生分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陈世忠连连举杯,催促他饮酒,李云鹤酒量尚佳,满饮几杯后,问道:“大人为何不饮?”

    陈世忠放下酒杯道:“晚间要去知府衙门照会,耿太尊有事知晓,多半又是临县土匪强盗惹出祸事,要本县打起十二分精神,内外提防。”

    “不瞒老弟说,咱阳曲县海清河晏,哪有什么匪盗,不过做做样子,敷衍敷衍,并向上头讨些银子。只是面上公事,不宜饮酒,恐有酒气,受太尊面斥则不雅。”

    “我就以茶代酒,陪云鹤喝几杯。老弟莫怪,哈哈,莫怪。”

    李云鹤知他客气,哪敢出口责怪,只端起酒杯应付便了。

    其时刚过晌午,窗外知了“啾啾啾”地叫,地上热气升起来,逮住缝隙就往里钻,雅间内二人颇有些闷热,衣衫皆微微渗出汗水。

    李云鹤起身推开窗户,清风徐来,稍感清凉。

    经小风一吹,才几杯酒的功夫,他竟泛起些酒意,脸上不知不觉发起热来,不由得说道:“真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陈世忠也向窗外望去,笑道:“云鹤老弟,醉是醉得,然此‘醺’非彼‘熏’也。”

    正此时,二人隔窗望见对街有几个西洋艺人在檐下歇脚卖艺。那洋人也是入乡随俗,就地里插了只旗子,旗上写着“法蘭西魔術”五个小字,下面是一串令人看不懂的符号,手里拎着锣,抬着鼓,“咚得儿咙咚呛”地敲了一阵,把四下里的街坊都吸引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来得晚的想要往里挤,却也挤不进去,有的爬上树、有的挑个高台子探头去看。

    见这大动静把客人都叫了过去那边,把那耍猴儿的气得直骂娘。

    雅间内二人居高临下,视野绝佳,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其中一人手里原本空空如也,不知怎地,只是凭空一抓,手里变化出一只白鸽。又不知他如何施法,白鸽竟化作一团火焰,而后只竟剩一朵大红花在手里。

    看客们震天价叫好,李云鹤叹道:“噫!当真神奇!”

    陈世忠不以为然道:“不过夷人之奇技淫巧耳。”

    叫好声传开了去,街上围观看客更多,有的三五钱,有的六七钱,投入地上的篮子里。几名夷人笑着点头道谢,嘴里说些令人费解的怪话。引得看客们笑得前仰后合。

    不多时,见另一夷人横卧在一黑箱内,同伙携五六把尖刀插入箱中,看客们连声惊呼“要命!”

    又见那同伙笑着摇摇头,又奋力将刀把转了转,看客们更是心惊,有些人不敢再看,伸手捂住眼睛,有些人嘴里却喊道:“快哉!”

    哪知看客们投了铜钱之后,夷人抽去尖刀,打开黑箱视之,箱内之人完好无缺,生龙活虎地跳将起来。

    “好!”

    “神人也!”

    看客们鼓起掌来,李云鹤也跟着赞叹,陈世忠却道:“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云鹤老弟,你可莫要被这些夷人骗了。”

    李云鹤笑道:“我曾听先生所言,此乃西洋‘魔术’,无非障眼之法,‘魔’者,麻鬼也,意指麻痹人心之时搞鬼,既本非真,何言骗之?”

    陈世忠说道:“夷人素善骗人,老弟有所不知,想当初夷人和朝廷约法三章,不得入内地传教,怎奈夷人视之如空文,我行我素,咱阳曲县亦有此例。”

    李云鹤道:“背信弃义,属实可恨。”

    陈世忠道:“兄弟此刻方知?夷人生性粗鄙,无义无信,又多狡诈,毫无礼教可言,云鹤岂不闻广州之事?”

    李云鹤点点头道:“听是听过的。”

    “那便是了。”陈世忠道,“夷人见我天子,非但不行君臣之礼,反倒妄言平等自居。经商不盈,反倒架起坚船利炮,强买强卖,此等荒蛮行径,与强盗何异?”

    李云鹤愤然道:“大人此言极是,然我泱泱华夏,血性男儿数以百万计,强盗既来,何不群起而攻之,反造屠戮?”

    陈世忠道:“我华夏乃礼仪之邦,夷人失礼,我若还之,便与夷人无有分别。量他弹丸小国,人少地贫,捐他些许银子,恰如打发乞丐,又有何妨!”

    李云鹤不以为然,说道:“国虽大,不守则水土渐失;鼠虽小,不灭则为祸日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