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闭小姐二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华，聪颖美貌，笑意盈盈，顾盼生辉，性格随和热情，善良可爱。

    你看她圆脸宽额，两颊饱满，眼底卧蚕微隆，鼻高而圆润，一笑生出两个酒窝，下巴也很是饱满。三庭五眼，算是周正。就面相看来，姑娘应该是多福多运之人，再说实际一点，这可是长了一张旺夫的脸。

    不过她最近又失业了。

    又失业可不只是第二次失业。毕业三年时间，倒闭小姐换过七个工作。再去面试，被问：“你为什么如此频繁换工作？”

    倒闭小姐习以为常，对答如流：“换工作基本都因为公司规划调整，并不是我的能力不足。另一方面，频繁跳槽也算是证明我适应能力强吧。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每次跳槽的具体情况告诉您。”

    “那倒不用了。今天聊下来总体还是不错的，你回去等我们人事的通知吧，待遇什么他们会跟你谈。”

    回去的地铁上，倒闭小姐靠着门口栏杆，看着对面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实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总在换工作。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好歹也是211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说话也顺畅，脑子也好使，文能写方案，武能陪喝酒。猎头给推荐的工作面试了基本能到手，公司方也对她很满意，毕竟男朋友也没有，都不担心结婚生子，单身狗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

    她想起刚毕业的时候，还没有猎头给她找工作，老老实实跟着校招去了一个互联网大公司，能力出众，一个月实习就转正了。当时也很辛苦，领导是个标准女强人，外企呆了二十年，叫Lily。

    Lily换着花样虐待她，就跟电视剧演的一样夸张，每天都挨骂。倒闭小姐吃不好睡不好，做梦都在统计数据改PPT，她不是积极上进，只是争强好胜，哪能一个老女人都搞不定。再过了两个月，确实也搞定了，有点搞定得过了头。

    一天下午，Lily带着倒闭小姐去喝下午茶，是时下城里最受追捧的店，装修尽显逼格，茶和点心倒没觉得多好，价格却是高高的。

    Lily坐在倒闭小姐对面，状态很放松地拉家常，说起自己为了工作也没有结婚生子，有点可惜。她一边说一边拨弄精巧的手链，不时抬眼看一下战战兢兢的倒闭小姐。

    倒闭小姐心想，完蛋完蛋，我是摊上什么大事了，从来没见Lily这张玻尿酸脸还能有表情。

    “你呢？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么？”Lily靠在沙发上。

    “我？好好工作啊……”

    “看出来了，你跟我年轻的时候很像，很拼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就你这个职位，之前连续4个人一个月不到就被我开了。”

    看来不算太糟，倒闭小姐稍微松了口气，“我就是尽量做吧，其实离您的要求还有距离。”

    “你不用谦虚，我这么多年了，什么都看在眼里。现在就跟你直说，有个投资方在跟我谈一个项目，我带队，从头开始做。我们公司里面，我就想带着你走，你考虑一下吧。”

    “额，这个。谢谢Lily姐……”倒闭小姐非常懵逼。

    “你也不用谢我，我只是觉得你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新项目也是需要人的，我刚刚把项目的大概情况发你邮箱了，你考虑一下。我们公司虽然大，但是现在行情不好，你应该也听说了，上个月裁了50多个人，你继续呆着虽然保住工作不成问题，但是发展就慢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缺工作，我也不缺钱，纯粹因为我看好这个项目。”

    “好的。”

    “另外毕竟你也要搬家折腾，给你涨薪50%。”

    倒闭小姐就收拾行李跟着Lily去了BJ。

    地铁到了市中心的一站，涌上来很多人，倒闭小姐几乎要被挤出地铁，她想下午也闲着，索性就下了车。

    十二点半，找个地方吃饭吧。

    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作怪，地铁这站离Lily带她去的那家下午茶很近，虽然她工作几年再也不是没见识的穷学生，也还没第二次去过那家店，恍恍然就往那个方向走去了。

    倒闭了。

    倒闭小姐走到了那条街上来回看都没发现那块巨大的粉红招牌，以为走错了在大众点评一查才发现，关门半年多了。那家下午茶被拆分改造成了几个灰扑扑不起眼的服装店、饰品店，根本激不起人进去逛逛的欲望。

    她又往前走了走，拐进一条小巷子，肚子饿得咕咕叫，找了个苍蝇馆子坐下吃饭。

    苍蝇馆子其实是最好吃的，不说什么干净卫生，总有家常的亲切感，吃多了外卖和快餐，这种普普通通的夫妻店其实最合胃口。

    在BJ的时候，也有这样一家店。

    BJ房租太贵，倒闭小姐不想变成罐头，跟同事，也是年轻女孩子，活活在燕郊租了个一整套二居室。每天六点起床赶车上班，下午六七点下班，有时候加班到十点，反正就没在八点前到家过。

    燕郊跟BJ一点关系也没有，就是河北，天是灰暗的，地上满是垃圾，充斥着带孩子的老人，就是很五六七八线城市的感觉。倒闭小姐下车走十分钟能到家，在第五分钟的地方，也是巷子口，十个平方的小门面，招牌都没有的一家家常小菜馆。

    她们两个小姑娘一周有五天在那吃饭，有时候能点上五个菜。老板跟她们也熟了，知道倒闭小姐爱吃鱼，买菜看到新鲜的鱼，都会特地给她留着。饭后再抓点应季水果给她们，温情实在难得。

    同事妹子很八卦，总能知道谁谁谁工资多少，比较下来发现，就她俩最低了：“刚招进来那个程序员都给了12k，什么世道啊，他才多大，大学都没念呢！”

    倒闭小姐度过了BJ的一整个夏天和秋天之后就辞职了，她受不了BJ的空气和交通，也受不了这么寄人篱下的悲哀。

    再过不久，也就两个月吧。同事妹子说投资方撤资了，所有人都完蛋：“你当时辞职是不是知道什么风声啊？！Lily跟你最近，是不是给你透露了消息？”

    倒闭小姐心里有些窃喜，“哪来的消息，Lily姐都看我很不爽了，我再不主动滚蛋不是尴尬么？为什么撤资啊，不是说要投几千万在地铁站口打广告么？”

    “好像就是这个广告预算太高吧，我怎么知道。”

    “那你现在怎么办？”

    “再找呗。对了，房子不好找室友啊，这个月你还得帮我垫着吧，我已经整套都转出去了。”

    “转出去？那你住哪？”

    “大兴。后天就搬过去了。”

    “好吧，反正那个押金你不退我就行了。”倒闭小姐忽然就想起来那家小饭馆，却觉得那么远了，估计也没有什么机会再去。

    “对了对了，前天我去吃饭，就那家小饭馆，老板说做完今年就不做了。”

    “今年？这都一月了，什么今年。”

    “农历的今年，反正就是过几天回老家过年，就不回来了。好伤心……”

    ……

    倒闭小姐想到这，Lily的公司和小饭馆这两家的倒闭。是她倒闭一切的开始么？

    倒闭小姐从BJ回来之后，很快又找到了新工作。她一直喜欢书店，找了一份民营书店里做宣传文案的工作，同时也是店员。

    奇怪得很，这家书店也开了十好几年，可是大环境不景气，随着一片一片倒下的民营书店，在倒闭小姐上班不到半年，老板就宣告做不下去了。当时倒闭小姐还积极联系本地记者或者文化刊物，网络自媒体上也是摇旗呐喊：“救救书店，救救文化！”

    然，并卵。

    众筹来了几万块钱，连债务都还不上。

    这个也要怪我么？倒闭小姐对书店倒闭一事最为耿耿于怀，她喜欢那，安静清闲的书天堂，有时候一整天也没有一个客人，尽管开启了兜售明星片笔记本的业务，还是无人问津。

    没有客人的时候，倒闭小姐和同事，一个文艺小哥，默契又安静地看书，维持了一段隐秘却毫无进展的恋情，随着书店倒闭，俩人也分道扬镳。

    接下来迫于生计，她找了一个薪水很高的工作。房地产业外包公司，处理一些文件规划、执照办理的业务，她不懂业务上的内容，挂了一个行政总监的名头，整个公司二十来个全是工地上的监理，三四十岁的糙老爷们，倒闭小姐简直就是茶水小妹，陪酒小妹。

    “他们几乎夜夜笙歌！都不是因为要应酬，那天张总喝多了，好像说我们就是洗钱的，项目没有实体，就是跑跑腿牵牵线什么的……”倒闭小姐如是说。

    她自知在那样的环境会出现问题，已经不只有有一个所谓的总在喝酒的时候摸大腿拍屁股，好歹也是大学生一个，对，也是整个公司最高文凭代表。新时代里面一个女人基本的自尊还是要有的，倒闭小姐跳槽去了一个文化公司，继续做文案的老本行工作。

    这个文化公司主要业务就是微信公号代运营，活多的时候，倒闭小姐手里带着五六个公号。老板是资深纸媒出来的，每天把“内容为王”挂在嘴边，瞧不起运营，分文不出就想十万加阅读量，百万粉丝群。

    “我跟他理念不合真的很难做下去啊！”倒闭小姐尽管抱怨，也还是坚持在做，但是工作量巨大，怎么可能产出高质的文章呢？

    美编小姐妹揽了私活，索性就走了，老板一看留不住人，遂叫来倒闭小姐：“我看你挺负责的，有个想法，你来担任这个内容总监，自己再招个美编和文案，给你的部门每个月三万，你自己分配，如何？”

    好事啊！自己带团队了！

    倒闭小姐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坑，招来质量好一点的人，自己的工资就成了最低，还要担流量的任务。团队开始一个月，她发现自己变成了纯粹的运营，成天拉下脸抱大腿发广告，就这样，流量还是没长进。老板老奸巨猾：“百分之十的增长都达不到！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是对你希望太大！我看你是没有压力，这个月扣你百分之二十资金！”

    两个招来的人还在实习期，本来就没有绩效一说，扣的只能是她自己的工资。再过两个月还是没有一点起色，不过由于她总监的Title，挂在招聘网站的简历被猎头盯上了：“您好，请问是倒闭小姐么？我是XX网的猎头，看到您的简历很优秀，也不知道您有没有跳槽的打算。我这边有几个职位想提供给您。”

    “我都有猎头了。”倒闭小姐跟离职的美编小姐妹嘚瑟。

    “多好啊，厉害！那你准备走么？”

    “看情况吧，他给的offer都还不错啊。我这边跟陈总实在无法沟通，每次开讨论会都要吵架，太累了。”

    “那就走吧！还犹豫什么啊！”

    “可是我是不是跳槽太快了，我这边才呆了十个月，一年都没有。不过这已经是我时间最长的工作了。（哭笑）”

    “我给你说，现在跳槽频繁很正常的，大家都是靠跳槽才有提高啊。我男朋友，码农啊，一年换了三个工作，现在不是年薪都翻倍啦。很正常啦~”美编小姐妹已然成为宅家金丝雀。

    “那，我再看看吧。”倒闭小姐心底最后一张多骨米诺牌倒下。

    谈下来，就工资来看，倒闭小姐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迈入年薪十万的层面，她去一个挖掘机公司，没错，就是南翔培训最强的挖掘机，做电商。

    电商部一共六个人，部门经理姓王，拿了投资人两百万，给自己每月开两万月薪。倒闭小姐荣任副总，其他皆为销售。

    技术上的业务都是外包的，倒闭小姐对接的第一个项目是VR。

    whatsthefuck？！

    拿了几十万去搞了一套实景挖掘系统。用于给客户做介绍的时候使用，下派每个销售一台VR眼镜，大家开开心心玩了四个月，钱快躁没了。投资大老板略微有点不开心。

    公司聚餐的时候，销售们喝酒都太油滑，觉得对内部没有应酬的必要，能躲则躲，倒闭小姐不得已多陪投资人喝了两杯，酒后畅谈，很是投缘。

    聚餐后第三天，投资人单独邀请倒闭小姐吃饭。该投资人是个五十岁的秃顶大肚子，但是行事高调，勉强把肥胖的身躯塞进拉风的法拉利，呜呜呜的踩着油门，掉个头要花五分钟，恨不得引起一条街的围观。

    倒闭小姐在全公司，乃至全写字楼的瞩目下坐上跑车。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王总经理无不猥琐的窃窃私语道。

    谁成想投资人还并不是那样满脑子不正经，他也开诚布公对倒闭小姐说：“你们这个电商部，董事会觉得没有存在意义，要撤资了。”

    “啊？那，王总知道么？”

    “没有明说，不过你们王总肯定也看出端倪，已经找了下家，巴不得赶紧走人。”投资人端起红酒杯，竟然还显出一丝半点绅士风情。

    “那您找我是？”倒闭小姐见过这样的场面太多，不想绕圈子。

    “我觉得你比较可惜，如果你不介意来给我当助理。我没有别的意思，女朋友我有三个，工作是工作，你不要有其他想法。”投资人更直接。

    那还能怎么办呢？就算是同情帮这个忙，也是别人瞧得起，不好拒绝的。不过投资人毕竟是做生意的，倒闭小姐月薪又回到千元级别。

    正值她第七次跳槽，传来了之前地产咨询公司和文化公司接连倒闭的消息。地产咨询公司本来就是空壳，原任董事长退休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文化公司纯属老板作死，想想也是情理之中。

    捋了捋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从巷口苍蝇馆子吃完饭。她没有目的地走在街上，想到曾经喜欢的许多家餐馆，现在再去拜访，亦无踪迹。

    “我倒闭属性太强，应当有个职位派我去对手公司当卧底。”倒闭小姐自嘲一番，又想，大概世界就是这样，人来人往，只是寻常。

    那么，下一份工作，保质期会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