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能是因为我太过年幼,所以对大多数情感体验,都来的快去得也快,开心、伤心、恐惧、紧张,总之,事情过去了,那种感受也就跟着过去了。
洪水过去了大半年,我对于那场洪水的情感体验也就渐渐的和记忆脱离了,尽管偶尔也会想起浑身湿透蜷缩在潮湿帐篷里的情景,但当时那种眼泪止不往出冲的不只是恐惧还是难过的感受,却已经渐渐消失了。
我仍能回忆起在光线微弱的夜雨中看着咆哮的河水,那时候雨滴激烈的撞击在我和姐姐一起撑着的伞上,没有风也感觉伞摇晃着拿不稳。
其实那会,撑着伞无济于事,尤其是风大的时候,伞便带着我们,差点被刮跌倒,那时候,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姐姐的胳膊,把她往回一拉,拽着伞的我也被拉了回来,没有跌倒。
我回过头认出来是左季舅舅,他一只手上不知道提着什么,看到我们,催促道“叶叶,你们姊妹俩别站在这,往后面那墙根下面去”
那会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忙什么,因为我们退守的那片山坡刚好是没有人居住的一块,先来的人站在了这片麦地里,便呼喊着后面的人聚到一起,逐渐,这片麦地就聚集了一大批人。
从呼喊中我们听到,还有一群人到了旁边的一片麦地上,不过哪里和这隔着一条山沟,在这大雨中山沟里也涨起了水,两边便被隔绝了。
我们往后退去,说是墙根,但那实际上是山坡上的田垄,石头砌起来,便把斜着的山坡格出一片片平整的梯地。我和姐姐继续握着伞,深一步浅一步的踩着泥土移了过去,我们都紧紧的握着伞,雨水肆虐之下,伞根本没用,但抓着它,总给人一种还有一点指望的感觉。
随后说话的人多了,大伙都在呼喊,不时有人应一声,开始有手电筒的几道亮光,慢慢都不见了。
“不行”来说话的还是左季舅舅,他刚从下面上来,背着一个小孩,我没看清小孩是谁,但他把小孩放在人的旁边就来我们俩跟前“我刚想起来,你们俩也不能在这”他说话有点喘气,但他还是拽着姐姐的胳膊,连带着也拽着我往一边开阔点的地方走“后面的墙,水泡软了可能会滑下来”
舅舅把我们拉到了一个山包一样的地方,这里风更大了,然后听到他催促着旁边的人也往这边走“别站在这,这里是黄土地,雨水多了会往下滑”
人群围了过来,母亲也回来了,一群人坐在一起,把衣服顶在头上,就这样碍到了天亮。
就在天色能微微看清远处的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前面那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的左季舅舅。
他的衣服是黑色的,或许是深青色或者深蓝色,但被雨水浸湿透了,看着就是黑色的,裤腿上裹满泥浆,已经到大腿根了,他坐在那里,远看着就想一团附着在灌木上枝叶茂密的爬藤植物,看着漆黑的一团,但感觉风一刮就会跟着晃动起来。
那个背影,就想现在一样,坐在我前面,背对着人群,孤寂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是新村子中间的一块空地,就在村委会旁边,那时候村委会还没有自己的办公室,舅爷家的屋子就是村委会了,这块地方就紧挨着他的房子。
此时坐着的人都觉得有点热了,村文书提着水壶,依次给大家倒水,舅爷坐在前面,他戴上了他那副镜片有颜色的老花眼镜,把一个翻的破破烂烂的本子凑到眼睛跟前仔细看着。
这次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县上给拨了一笔救灾扶贫款,让村上商量好,怎么发给灾民,我注意到舅爷身边还坐了两个我不认识的人,一男一女,那个女的还提了一个公文包。
我想这就是县上和镇上派来的干部了。
父亲没来,我是跟着母亲一起的,我还在提溜着眼睛到处看的时候,红姨正在小声跟母亲说话,好像是有人买了好多豆腐,她忙不过来,准备让弟媳妇来帮两天忙。
一开始刘玉玉和赵甜也在,全场就我么三个小孩子,然后过了一会,她们俩也不见了,就剩下一群大人,小声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不时有人突然提高嗓门,或者一阵笑。
总之开始气氛还是很融洽的,这会大家都还只想到有钱可以领,还没涉及到分的问题。
不过过了一会就不一样了。
人群开始叽叽喳喳的争吵的时候,左季舅舅还是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我的目光被他吸引了,盯着她看了好久。
天有点热了,我靠在母亲腿上,无聊的昏昏欲睡!
“幺姐,我先回了,成哥有空了还请他帮我看看那个”我听到声音醒过来,看到左季舅舅过来跟母亲说话!
“他时间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母亲说。
“诚哥啥都会,就看这点小活能看得入眼不”左季舅舅说
“看你说的”母亲笑着说“都是弟兄姐妹,说这就见外了”
左季舅舅和红姨还有其他亲戚打了招呼就走了。
“看着是瘦的多了”看着左季舅舅走远的背影,红姨说到“没听说现在怎么样了,住院那会我都没去看”
“说是还在吃中药,年轻轻的,应该没事”母亲也说到。
左季舅舅怎么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红姨说他瘦多了,可我印象里,左季舅舅一向都是瘦的,瘦的就跟扎在墙上的树根似的。
我不知道最后开会讨论的结果是什么,具体发了多少钱也不清楚,但是这事过后的一个月左右,有好几户人家堵在舅爷家门前,嘴里骂着难听的话,大概是说舅爷“想着别人家寡妇,发钱也偏向”
我当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舅爷怎么就想着别人家寡妇了,于是我跑去问母亲,因为开会的时候,是母亲去的。
“你一天上课的时候咋没见你听的这么仔细,别人说的不中听的话你一下就记住了,许之禾,我看你是想挨打!”母亲勃然大怒,她甚至都没跟我说我说错了什么,原本坐着洗衣服的她腾的一下站起来,用手指着我的时候还甩了几滴带着洗衣粉泡沫的水到我脸上。
我不知道这句话怎么了,但是母亲说我听课听的没这么仔细绝对是无中生有,况且这也不是我故意要去听的!
我气鼓鼓的看着她不说话!
“这不是啥好话,你听了就听了,不许跟着学,知道吗?”母亲大概意识到她发火发的没道理了,语气好了一些。
那你直接说让我别学不就行了!
我小声都囊着,母亲听到,就说“你要说什么就大声说,男孩子,不能这样说话吞吐吐吐的”
“我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说了”于是我大声说。
“你是听谁说的”我生着气转身准备离开,母亲叫住我问我。
“银莲舅婆还有四表叔他们正围在舅爷家门口,我放学回来看到的”我说!
母亲皱着眉头想了下,问我“你姐跟你阿雪姐回来了吗”
“我姐留下做值日了,阿雪姐在学校做黑板报,她得好一会才回来呢”因为六一儿童节快到了,学校里有一群人就忙碌开了,老师抽了几个学生要排练节目,我从窗子看出去,就能看到对面的器材室里不时有花环挥舞着。
阿雪姐要画一幅大黑板报,姐姐也参与了,画画的部分是姐姐和另两个三年级的学生做的,阿雪姐今天要在空白的地方拿粉笔写字。我走的时候,看到周老师在一旁指导她,后来我听说,通常这种事情,小字是学生写的,而标题的大字,都是周老师亲自写的,唯独那一年,黑板报上所有的字都是阿雪姐写的,老师看了都夸阿雪姐写得好。
“你这样,你在门口留意着,你阿雪姐回来了,让她来我们家,今晚在我们家吃饭”母亲跟我说。
“哦”我答应了一声,然后准备回我房间,在窗子前面,边写作业边看着。
“哎——”我不自觉的叫了一声,因为我那一刻想起来,红姨的豆腐坊在舅爷家不远,她要回去肯定会经过舅爷家,母亲让我叫住她,就是不想让她看到这些人。
于是我一下子也就想明白了,银莲舅婆说的那句话是说谁了。想明白了,我脑子里的火也蹭一下就上来了,那个满脸褶子的老婆娘,嘴真长!
“你哎啥”母亲听到我哎了一声,问我。
我想我幸亏没把心里想银莲舅婆的话说出来!
“没事”我正想着怎么狡辩一下,就看到门口有一个人影在闪动,然后下一秒,左季舅舅那高瘦的身体就出现在了门框里
“左季舅舅来了”我顺势赶紧跟他打招呼。
“哎,之禾放学了”左季舅舅手上提着什么东西,母亲出来招呼他坐下,他说不坐了,然后递上手上的袋子“这个是我爹画的样子,嫂子你拿给城哥看一下,然后,路上买了点吃的,给之禾和叶叶的”
母亲推辞不过,接了下来,她想留左季舅舅吃晚饭,同时让我去后面木工棚叫父亲,但是左季舅舅说他还要去镇上,现在就要走了。
母亲还是挽留了半天,但是听到左季舅舅说要去二叔哪里一趟,就不再坚持了,我从大人们言语间听出来,左季舅舅身体不好,过年后那一阵还住过一段时间医院,他去找二叔,可能是要商量看病的事,这时候就不好再强留了。
于是母亲只好客气说让他回来了来家里坐坐。
这是最近左季舅舅第二次登门了,加上前几天在大会上听到的话,让我更好奇,左季舅舅找父亲是要做什么了。
“妈,左季舅舅要爸给做啥啊”我问母亲。
“让你爸给修寿材呢”母亲看着远去的左季舅舅背影说道。
在我们家乡,作家具和做寿材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当,没有人事既做家具也做寿材的,一方面,二者的工艺还是有些隔阂的,另一方面,寿材毕竟是侍死之物,做寿材的人,再做家具,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吉利。
晚饭间经不住我追问,母亲才透露,左季舅舅有一口寿材,原本是已经收拾停当的,就停在山上老家的祖屋里,去年秋天,下雨树倒了,塌倒了房子,把寿材砸坏了一角,需要修补完整。
原本,这个活应该是找做寿材的人做的,但当初给做的人,已经离世了,而其他两家做这个的,去看都说补一回不值当,不如重新打。
左季舅舅自然是不缺一口寿材的钱的,但他似乎执着于那副寿材,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就想着父亲能不能给想想办法。
“那这副寿材是给谁准备的啊”我问道。
母亲立时就说了我,她说这样说是不吉利的,不能说寿材是给谁准备的。
我原本想追问那我要怎么问,但是父亲已经抢先向我解释了。
他说在我们那的传统里,人过了49岁,就可以给自己准备身后物了,这样就算老有所终了,这件事父母提出,是要儿女来做的,也是儿女尽得孝道,往往谁家里做寿材,亲戚朋友是要去送礼的,现在不自己做了,买现成的,但是迎回家停着的时候,也是要登门祝贺的。
我不明白这个习俗,然后父亲接着解释说,在过去,大家都穷,人死了没什么讲究,有的草席一卷就埋了,有口薄皮棺材,是大幸事,所以,家里有条件备好寿材,那是值得祝贺的事,还有个讲究就是。。。。。。
这里父亲说一半就不说了,我急着追问,然后母亲就接着说“还有就是防儿女不孝顺,老了没人送终”
父亲责怪的说母亲“你跟他们说这个干啥”
母亲没有说什么,然后父亲接着说“还有就是,有些人,老了没有子女的,就趁着有力气自己给自己准备了,不过现在都好了,没有这样的事了”
我当下不知道父亲是说现在没有不孝顺不给送终的儿女了还是没有老了膝下无子的了,但是我没有去追问,因为我刚才差点脱口而出说我长大了一定孝顺你们。而接着这个话题说这件事,明显不合适。
于是我低头扒拉着饭,但是我猛不丁反应过来一件事。
“妈,左季舅舅还没有49岁吧”我嘴里咬着饭问道。
“哎”母亲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然后说“赶紧吃饭,你小孩问那么多干什么”
“哦”我没在问,然后接着吃饭。
“那爸去吗?”这句是姐姐问的。
“我看能不能干吧,这也不是我的专长”父亲说道。
“人家那活要的是好漆工,你是木匠”母亲在一旁说“哎,要是别人我就不答应了,左季哥也可怜”
父亲就催促“吃饭吃饭。。。。。”
我猜出了谜语之后就一直惦记着魏五叔(从这之后我便不再叫他的外号了)答应我要给的木剑刷上银漆这件事,但是从那以后,就没见他来我们家了,倒是听父亲说起,他去了几次魏五叔的家里,他已经把那里所有的设备都买回来了。
我问父亲为什么魏五叔最近不来了,父亲告诉我,他最近身体不好,在县上住院。
我知道他有高血压这件事,当然,具体什么是高血压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这不是感冒或者红眼病那的吃几天药或者打两天吊针就能好的。
就在这事情不久,某天下午,父亲跟我说,明天药去一趟县城,让我跟着一起。
我自然是高兴的,虽然县城离我我们那也就格了两座山,但在那个年代,要去一趟县城,还是很不容易的,只是我比较在意父亲为什么点名了让我去,母亲和姐姐都不去。
不过父亲很快就给我解释了,他停下手上的活,跟我说“你看,那是你魏五叔给的银粉,他现在在县医院住院,明天你跟我一起去看下”
“哦”我嘴上答应着,但是我心里兴致就没多少了,因为这个样子来看,去县城也肯定没有什么机会转着玩了。
但是魏五叔生病了,我们是要去看望的,我们学的一篇课文里面说过。
“那我们是不是要拿一篮子鸡蛋”我问父亲。
“这是谁给你说的”父亲问我。
我回答是语文课上学的,父亲说是要拿鸡蛋,但不用一篮子,还要买点白糖和水果。
白糖,在我童年印象里,这是小时候送礼必备的东西了,不管是红事还是百事,来送礼的人白糖是一定要有的,我记得小姑出嫁时候,送礼的白糖把整个桌子都摆满了,一袋一袋的,看着胖嘟嘟的。
当然,近几年突然流行送水果罐头了,最多是橘子罐头,大家互相送,一瓶罐头不知道被倒了几次手了已经。
果然,晚饭的时候,母亲就在柜子里的那一排水果罐头里面挑了,最后选了一瓶比较新的,放进父亲那个灰白的挎包里面。
然后一盒镇上做的月饼,父亲让我明天自己提着。
我一大早就被父亲叫起来,换好衣服,我们要走路到学校对面,坐去县城的面包车,那辆车破破烂烂的,里面的座椅也磨得掉皮了。
车很挤,远远超过了核定载客人数,我和父亲被挤在最后一排,因为前面两排坐了几个晕车的人。
我坐过这趟车,所以我我知道这个情况,自然,我们也可以做摩托车去,但是父亲觉得这几天路上拉混凝土的施工车太多了,坐摩托车有些危险。
我还在担心旁边的人吧我手上的月饼挤坏了的时候,车已经开出了镇子最西边了,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车子突然颠簸了一下,这是桥头的那个大坑,我透过右边沾满灰尘的昏黄玻璃看到那家破旧的修车厂。
这里是我平时活动的最西边了。
然而就在这同时,我看到两辆摩托车从旁边抢道开了过去,司机按了下喇叭,嘴里骂了句什么。
我没看到是什么人,但是父亲好像很在意,伸着脖子看了很久。
我们到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这几天越来越热了,我走几步就觉得身上有点黏腻腻的。
父亲在路边给我买了一个冰棍,一个长条型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拿出来已经冻成硬硬的冰块了,这个冰棍,吃完后,冰棍什么颜色,舌头就是什么颜色,但在那时候,这是我们这些小孩最喜欢的夏天零食了。
医院离车站不远,说是车站,就是一个生锈的铁牌子上面写了个“运司”而已,里面停着许多锈黄的面包车,车前面的玻璃上写着各个镇子的名字,我就是在这些车上,知道了好多我之前都不知道属于我们县的镇子。
父亲跟前面的值班的大爷打听去哪查病人住在哪。
接过听父亲说了是魏老五,大爷直接给他指了上二楼往里最里面走。
我们走上去的时候,看到楼下有个护士抱着一堆什么东西急匆匆的跑过去,差点撞到了进来的人。
我们进门的时候,魏五叔还在睡觉,我以前以为他睡见肯定会打呼噜,但实际上他睡相很好,不像我,睡的四仰八叉的。
“五哥,好点了没”察觉到人进来,魏五叔醒过来,看到是父亲和我,就开始扯着他的大嗓门喊开了。
“哎呦,虎子,还有这谁,之禾,你们咋跑来了,这大热天的”
显然他的声音惊醒了同病房的另一个病人,但他们看上去挺熟的,
魏五叔说他不想住院,拗不住儿子女儿听医生的话“这病,你说有啥好住院的,把药吃上,能活几年是几年了”
父亲安慰说,高血压不是啥种病,好好听医生的就行,但是魏五叔说,还有些其他病,心脏上的“就说这人过不成好日子,这才好过了几年,医生说肉可不能吃了,你说我们这代人,才吃了几年肉”
聊的兴起的时候,病房里的另一个病人有加入了进来,话题大多数都围绕着父亲的木匠活。
这时候,父亲的家具订单已经渐渐多起来了,他这一个月就做了三套柜子,那时候一个大柜子能卖一百二十块钱,这在当时是相当可观的收入了。
另外椅子桌子这些,有了魏五叔的图纸,做出来的看着也好看的多了,形式也多了几样。
“那这么说,你五哥算你半个师父了”同病房的病人说。
“啥师傅,虎子人家是看着图纸自己学的,人家将来肯定比我着老手工好得多”魏五叔扯着大嗓门说,说完还哈哈笑。
“之禾,听你爸说,我给你的谜你都猜出来了”我正走神的时候,魏五叔叫我了。
“我猜出来了,是春夏秋冬四个字”我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嗓门。
“这厉害的,是你自己猜的不”魏五叔问。
“是的”我说完,有点心虚,于是又说了一句“阿雪姐给我提示了,但是没有说”
“那就算”魏五叔说“等我哪天闲了,我就给你做一个好剑,刷上金粉,美得很”魏五叔说完有哈哈大笑,自然不免对病房里的另一个人说我聪明。
父亲在病房里面和魏五叔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来查房的医生提醒我们小声点。
父亲看快到中午了,便和魏五叔告别。
“这还把你操心的”魏五叔说“虎子啊,你老哥我这辈子,没教出个成气的徒弟,就你,还能把我这点手艺学到了,这也不说是老祖先传下来的,这图样,到你手上也第三辈子了”
说完他有看看我说“还有之禾,这娃也乖,你跟九丽(母亲小名)是有福气的,好好把这手艺做上,也算了了你老哥我的一个心事了”
我不知道魏五叔为什么在这时候要提起我,大概他那守候以为我长大后会继承父亲的职业吧,那这样,我也算是他的后继之人了。
临走时,魏五叔招呼父亲带我去吃小笼包,说这是县上最好吃的吃食了。他原本想送我们到楼下,但父亲让他回病床上躺着了。
我们刚走下楼梯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叫父亲“城哥,你们俩咋在这了”
我回过头,看到是杨明表叔。
“表叔”我先于父亲打了招呼。
“扬名,你来办啥事了吧”父亲说。
“我送我九叔过来的”扬名表叔说。
“你们怕还没听说吧,左季病严重了,早上一大早就送来了”扬名表叔说道。
我突然想起我们出镇子的时候那两辆抢道的摩托车了。
“那这。。。”父亲的语气很急迫,但是欲言又止了,他终究没有再说
“那是你一大早把人送来的?”父亲问杨明表叔
“早上是昌盛表叔找了个车送来的,我刚把九叔送过来了”
昌盛表叔就是舅爷,我们村子的村长,扬名表叔说的九叔,便是左季舅舅的父亲,我的九外爷。
“那这回咋样了,好了点么”父亲赶紧追问道。
“哎”杨明表叔摇摇头说“我们来都已经转院了,说是往市上送去了”
“九叔呢”父亲问道。
“在后面呢,这回人没在医院了,说是过一会送到大女子那去”杨明表叔说。
父亲想进去看看,我看到他在去后院的楼梯口徘徊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没有进去。
“我去街上买点饭,你照顾着九叔吃点,你也吃点,这大中午的了”父亲说。
随后父亲带我去吃了小笼包,他还拿塑料袋打包了两笼,还买了两杯绿豆稀饭,送到了医院里。
杨明表叔接了进去,他说九外爷有点不舒服,在打吊瓶。
“医生说问题不大”杨明表叔补充道。
父亲那天中午没吃饭,他和杨明表叔在医院前面的树下面坐着很久,两个人都不说话。
然后九外爷的大女儿家来人了,扬名表叔就要回去了。
父亲让杨明表叔带着我先走,他说还要办点事。
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我们路过了回程的那段挂壁公路,李橘子的父母,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太阳很大,风吹着也不觉得凉快,一路上不时遇到巨大的卡车拉着沙石,在公路上扬起一大片灰尘。
“表叔,左季舅舅得的是什么病啊?”快到镇上的时候,我问杨明表叔。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出生就带着病的”杨明表叔说“好像跟那谁家的那小女娃。。。。哦,宁宁,得的是一个病”
宁宁!
我突然一颤!
宁宁得了什么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去年发大水以后,病就更严重了,听说是这个病治不好,哎,都是命啊!”
“为什么发洪水后就严重了呢”我这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但是杨明表叔还是听到了。
“估计是淋雨,又受了潮气了”杨明表叔说道“有一阵还说胡话,说是看到两个山那么高的佛像,没有脸”
杨明表叔的话说的漫不经心!
但就在那一瞬间,在六月炎热的阳光里,我却突然像是被寒风冻住一样,我感觉我动一下,骨头间就会有咔嚓的响声!
我梦到的东西,都是真的!!!!
我那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就这样一直到下午!
父亲回来了,他买了大漆,桐油,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我知道,这些都是用来刮寿材表面的!
“我给九叔说了,明天我就去收拾那口寿材”父亲对母亲说。
“那我明天带点礼给赵家说一下,衣柜得迟几天”母亲说道。
我坐在旁边,蜷缩着,感觉很冷,并且晕乎乎的。
“之禾,你脸咋这么红”母亲先发现了,她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咋发烧了”母亲小声的喊了一声,父亲走过来,也在我额头摸了摸,随后便把我背在肩膀上。
“我送去给他二叔看看,估计怕得打针”
那时候天快黑了,但是我开始觉得肚子疼,一阵阵的翻着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