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又过十四年。在轸州。

    且说这天下家主一如既往春风满面地自外边回来，还没进家门就感到一阵古怪。

    不仅门仆看他眼神躲闪，行至中院，人丁寥落，偶有见到他，均是行色匆匆，面无人色。好像见了鬼一般。

    天下家主问来问去，问不出个端倪。便觉得不好了。这种情况，只能是他至亲好友出事，底下人怕触他霉头。当场逝世。

    毕竟这样的事各大家不少见，倒也可以理解。但天下家主自以为是个很随和的人，只是屡问不出，即使是他也有些不耐烦了。

    此时见一个身份低微、常来混吃混喝的门客也不打招呼就想绕开他。他忍无可忍地瞬闪过去，一把拎起对方衣襟。

    见对方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从胸中哼出笑。甚至好心地用势气一顺他的气。

    “永长，你来告诉我。今日大家躲躲闪闪，所为何事呀？”

    “这……”永长看起来都快哭了。“家主，你就放过我吧。尊府人尚且不敢开口，我何等身份，岂敢在东家搬弄是非？”

    天下家主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我们随便聊聊，你不直说，就当是我胡想的——是我家还是外家？”

    “是您家。”

    “主事外门？”

    “不是。”

    “男人还是女人？”

    “是……是女人。”

    “好，你走罢。”

    永长生怕他问及亲缘关系，顿时是如蒙大赦，寒暄几句、感恩戴德地找个借口溜了。

    这下天下家主心里有数了，而对于她，他的亏心事正好有一件。且后果确实值得众人尴尬如斯，甚至比死亲友还可怕。

    这下连他也脸色难看，背着手快步去探究竟了。

    天下家主来到了爱妻脱梦秋独居的新人苑。

    苑名是不大正经，却的确只住着爱妻秋一人。且并不是他们夫妻感情不好要分居，正相反，妻言“小别胜新婚”，不肯和他黏在一起，就喜欢住在这里扮他的新欢，总是花样很多。

    有时候还会做几个和她模样相同的傀儡，一起来陪他做些简单的游戏。

    秋善傀儡术，能分魂至所有傀儡，令人感知上不分伯仲。认错人了还有惩罚。总之就是很刺激。

    每次他被秋允许来到别院（不请自来也会受罚），都很高兴。

    但今天不同。他光是走到苑前小廊，远远便感受到秋暴动的势气。

    不幸的预感实现了，天下家主唉声叹气，悔不当初啊。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总是要面对的。所以他硬着头皮进去了。

    “夫人手下留情！”

    天下家主一进来，就看到她正打算一掌拍死自己儿子。吓得脸都白了。瞬闪过去将儿子护在身后。一脸哀求苦相。

    “呵，”哪怕挂着冷笑，也丝毫无损脱梦秋那即使在准仙界也令人惊叹的秋水媚态。

    “让我手下留情，你做得那么绝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我留点情面？”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人你杀都杀了，何必为难人家孩子？”

    天下家主可怜地摸了摸紧紧依偎着他的男孩的小脑袋。想到这孩子才五岁，眼下失去母亲，他又无法将他留在身边。今后怎么打算？

    “到了这时候你还想糊弄我？我本来真想放过。闻第五夫人与原配本就有一子，应该跟你没关系。”

    脱梦秋却道，笑容更冷。

    “亏我留了心眼，拿你送我的毛笔试了试血脉。结果却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你玩就玩了，竟然还生孩子。

    “你将我的女儿送走，害我孤苦伶仃，却和别的女人坐享齐人之福……好一个五岁男儿！你足足骗了我五年！

    “什么伉俪情深，你曾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全是假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干脆一次编个够罢！”

    天下家主无奈：

    “我最爱的真是你。你知道自从现轸州帝上位，世风混乱，各家主不论男女，均随帝一妻一妾、或一君一夫制。就我坚持不干。

    “我身在朝中，诸多暗算盘结，这个妾位天天有人烦我。我都懒得同你说。我偷第五寡妇，不过跟风让他们消停而已，哪能同你比？

    “至于这孩子，不怕你不信：第五夫人一直苦于和原配求子不成，早年趁我访她夫君时便下过药。前年她夫君横死，突然和我摊牌。大错已成，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才勉强接受她当朋友。还请夫人明鉴。

    “你且再想想，这些年，我们相处如何？你那般可爱缠我，我的身心，哪有放别人的空隙？若非如此，我又怎可能冒着失去你的忧患，去惹个各方面都不如你的女人？”

    脱梦秋哼一声，偏头想了想：“好，姑且信你一回。为了证明你的话，你现在就杀了此子，同那臭寡妇撇干净。回头我再收拾你。”

    说到“收拾”，天下家主便忆起之前他们闹分家，被她连同几个“姐妹”上下其手，却七日七夜求而不得之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过眼下也不值得纠结了。

    “夫人人美心善，且给你夫君留一点薄面罢。这孩子自是留不得了。为了不让他影响我们，我打算将他送去夜家群在沧寂陆的据点，当作死士培养。他若敢回轸州，你再叫他有来无回。如何？”

    脱梦秋听了一怔，旋即面露恶毒快意。很干脆地应允了。

    看来夫君所言不假，他确实是无辜的。脱梦秋想，让一个五岁孩子去那夜家郡，同让他送死何异？不过是父子一场，在孩子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真是可悲的男人，一时看不住自己的裤腰带自讨苦吃，不能杀子又不得不给出交代。搞出这等不伦不类自欺欺人的“折中”轶事。

    可怜的孩子，下次选个好胎投罢。

    正当时，14岁的绯轻雪用势气将三只蝴蝶硬黏在一起，令最上边那只飞不动，她且好好赏玩。

    她蓦地回眸一笑。

    “哥，我上次下山时，听人说你趁绯家灭门之祸，试图从我哥手中买下我，结果价钱没谈拢不小心将我哥杀了，还冒名顶替他……那是真的吗？”

    “那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绯轻寒坐在草地上看书，饶有兴致地问。

    “先不说是不是我干的，你哥的命不是命？”

    绯轻雪眨了眨眼：“你费那么大劲就为了当我哥哥？”

    “怎样？”绯轻寒眉梢微挑，“你要向我复仇吗？”

    绯轻雪捏住颏角，蹙眉努力地想了想。

    绯轻寒一直看着她，看她又要给他什么惊喜。

    果然，绯轻雪很认真地点评道：“这要不是抢新娘，我真是不能理解了。”

    绯轻寒笑了笑，“这是什么变相求婚吗？”

    “？”绯轻雪却跳起来，抓住他狐狸尾巴一般嚷嚷道。

    “好哇！你果然对我有意思！果然同别人说的一样，你有炼铜癖！居然搞童养媳！死畸变！我不要理你了！！”

    说完，绯轻雪就一溜烟地跑了。

    留下风中“灰头土脸”的绯轻寒一脸懵。

    “……”

    绯轻寒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把“臭嘴”是该像她们说的那样最好缝起来，省得什么不该撩的都撩，这不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不愧是天命之女，克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