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器有灵
未央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知第几次往天下怜生那边瞥。
那神容表情,是十室九贫般的复杂:四厘嫌恶,五毫不安,六分憧憬,七钱嫉妒,再加八两如泣如诉的嗔怪。
……一早晨了,她不腻吗?
天下怜生实在是受不了了,若不是师傅在睡觉,他早就掀桌了。
怜生皮笑肉不笑:“未央师姐,我们到外边说?”
“不去。”
未央想也不想地回绝了他,继续用控诉的表情盯住他。
“嫌我烦是罢,那就烦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别以为师傅在这里我就不敢揍你!”
天下怜生怒拍桌子。师傅已经睡得够久了,吵吵也无妨!
“我不服。”
未央两行清泪倏忽就下来了。
“凭什么世间所有神器都服你,连敌人的神器都受你勾引?你才虚岁十八,就能收服此等神器,一举跃进金丹初了……天理何在?
“世说天道不容妖孽,哪呢?天道在哪?天道是瞎了吗?”
放怜生这么大一只妖孽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一道雷鸣滚彻九霄云外,分明晴空万里。
气氛回落,未央讷讷不敢言了。怜生一脸哭笑不得。
他还以为什么事呢。
……他又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也无怪未央小题大做,说时迟那时快,她是亲眼看见放生将绯轻雪和怜生串成了师傅擅长那种串烧,眼看不活的。
此镰目测十几尺,镰刃比镰身还长,可以说,理论上他们基本被横切成两截,只是放生镰还怪好咧,还给他们固定成串不至于飞出去……
好罢,多半是师傅和怜生自身的护身势气所至。它像根拐杖撑着失去知觉的他俩。
当时,未央失措地咬着手指,且用区区筑基初的泯息术保护现场,拖住天选宗。一边查看伤势。
不待她看个仔细,却见放生有了动作,她立马闪到一边,看它从两人体内慢慢抽出,同时创口处蒙上看不见的光彩。
几个呼吸后,光华淡去,他们身上的伤和衣物恢复如初,现场干净得像一场幻术。
总之两位变得比此前的面色还要康健。
最绝的是,肉眼可见,绯轻雪和天下怜生的神魂居然从放生镰里飘了出来,回到了各自体内。她也没发现他们什么时候被吸进去的。
天下怜生是第一个醒的,他望着身边好端端的师傅,又哭又笑地抱好了。
立在一边的放生镰默默“看”了一会儿,见怜生不理他,便自己缩水了一大圈,当啷一声倒在地上,而后默默地翻滚至他脚边。
这么大动静,怜生总算看到他了。他只看一眼,便眉目紧拧,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未央……自然是被这一出给惊呆了。
毫无疑问,神器皈依“怜门”了,只是他师弟向来是宠辱不惊、与众不同。也不知道自己这幅“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样多扎人。
于是就这样,待将绯轻雪安顿好,以及救驾来迟的赵宗主为首的天选宗一干人等忽悠走后,她缠了怜生一晚上,就想问是怎么个收服的过程。
须知她兜里也有神器,只是完全不听她的,跟怜生青睐有加的那根不知来历的烂木头一样,怎么沟通都是石沉大海(不得不说他那根是真柴火,自己这个棋盘好歹还能做个摆设)。
天天防盗防火防师傅,又真的没用。甭提多愁人了。
可向来好说话的天下怜生却三缄其口,好不容易他开口了,也显得烦躁非常:
“没什么特别的。神器性矬,叫我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难不成你把他幻化的师傅也杀啦?”
“是。”
哇塞,还真敢讲。未央一瞥随时可能醒来的绯轻雪。
本来他们不该在这里叨扰师傅的,但怜生说,他们最近事太多,反正师傅洛焰尊座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以她响当当的名头,他们躲躲闪闪反而惹人怀疑,还要借天选宗使师傅好好养伤。所以能透露的日常就多透露些,好让赵宗主放心。
于是怜生就在绯轻雪枕头底下贴了没什么后遗症的沉睡符箓,围着她打地铺。
当然,那符箓只是辅助睡眠质量,她要是休息够了,不影响自然醒。
实际上,不用未央说,怜生知道他俩都筋疲力尽,不能再让绯轻雪离开他们的视线了。
与其让未央成天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口,找那么多借口,不如放她进来,让她一起看着师傅,说些体己话。
免叫她想东想西,想出些情障来。
“那我就不明白了,它为什么就选你呢?为什么不选我呢?”
未央还是想不通。
“怎么,看不起我的感情?我也很喜欢师傅啊!换做我的话,如果要杀了自己喜欢的人才能成就大业,我也会毫不犹豫……
“啊,不如说准仙界大部分的人都会这么选吧?为什么这种好事就只落到你头上!”
杀了自己喜欢的人,才能成就大业……
天下怜生似乎抓到了某些关节,但,不确定。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要,能成为阿雪成就大业的制胜点。
总不会是她传承里有什么魔功是要先成亲后吃席的?就像葵x宝典那样了不起的牺牲?
啊……那倒是挺符合执着于天下第一的阿雪,她连绯轻寒也照杀不误。只是杀不过。
如果有这样的魔功,他倒是有点兴趣。譬如和未央拜个堂,然后杀了她献祭……等等。他竟然觉得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说,他和阿雪还真是一丘之貉。呵。
“……”
“……”
未央不是好糊弄的主,她角度刁钻刨根究底地问了很多细枝末节,均被天下怜生滴水不漏地圆了过去。
说累了他们就席地打坐了。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未央的情绪又不好了,原因无它,她又在跟自己的棋盘“闹别扭”,自说自话地吵起来了。
说真的,天下怜生想说很久了……那就是一个普通的棋盘吧?
只是绯轻寒说它是天阶神器,它就是天阶神器,谁催不动它,就是谁朽木不可雕。谁敢质疑它呢。
不过,就算他直言不讳,未央也不会信罢。怜生觉得,还是她自己发现比较好。只是不知道她要执迷不悟多久。
未央“吵不赢”她的棋盘,便来闹“中大奖”的天下怜生,所以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见怜生又不搭理她了,未央觉得无趣,眼睛滴溜溜的,突而,她想起一事。
“哎!怜生师弟,把你那块烂……不是,那漂亮木头给我看看。我看他俩一样文静,我介绍他跟我家小棋认识一下,说不定他们一高兴。就都显灵了。”
“……你连器灵都没看见,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认识一下嘛,说不定你家阿木是女的呢?”
“我肯定他是男……”
怜生的话语戛然而止。
“怎么了?”
“他不见了。”
天下怜生查指环查到神识晕眩,都想吐了也找不到他的渊戟。于是把放生唤出来。
“是不是你捣鬼?”
放生乖顺地焕出一阵光,一段他和渊戟打起来的影像流入他的识海。
出乎意料,和近日在他手上其貌不扬“偷懒”的渊戟不同,他们打得异常激烈,几乎不分伯仲。
大暗尘渊戟的战斗形态是依据主人所好变化的,无主的渊戟变作了神似放生的“死灵玄戟”,简直像出自同一位治金师的套件法宝。别有一番风情。
他跟放生酣战的时候,就是自己记忆中的黑月光那般耀眼,威力无穷,所向无匹。
他们在他们共同创造的领域内打斗,外界是无法感知的。
所以里头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也不过是器灵的仪式感,共同创造的五感假象。
胜负只在他们的交锋间,伤不伤也只有本体见真章。
最后,一场暗腐蚀的酸雨将影像扭曲得模糊、直至糊成似师傅做的鸳鸯糊——那是混沌的颜色。
胜负不知,但怜生感知到他的意思是,他已尽力,还是让渊戟逃走了。
天下怜生感到很微妙。渊戟一直不肯跟他结契,却也没有走。
眼下被同为暗属性的放生趁虚而入,反而逃走了。难道神器还会吃味吗?
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放生为什么可以越过他的意志,强行和他落成本命契?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从未听说。哪怕他前世和渊戟如此契合,最开始定本命契也是要经过双方的认可的。
“怜生,你对他态度好一点嘛。看得我心烦。”
未央见天下怜生对着这么好的神器愁眉苦脸的,她心里那个酸啊,不过是烂木头不见了,要不要这么真爱?
放生不好吗,放生多帅啊!怎么有人这么暴殄天物!不怕遭天谴吗!
放生啊,来哥哥这里好不好?哥哥…啊不,姐姐一定好好对你!
“你要是有本事就拿走他,没有就闭嘴。”
怜生被烦到了,毫不客气道。
“呵,他要是在乎什么态度,当初就不该动我师傅。
“你猜自从我被迫和他结契后是什么感觉?一定要形容,就像仇人侮辱了我母亲,却又救了我一命——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了。”
啊,放生在叹气了!
未央都能听到他内里悲鸣似的颤音。
未央想说些什么,但他也没忘了当时的惨状,所以还是闭嘴了。
虽然理论上“亲都结了”,能咋地,凑合着过呗。
不过这话从她说,不太合适。谁让她也是师傅的好徒孙呢。
下一秒未央就停止了思考,因为放生似乎发怒了,他绕开他们,一把跑到师傅床前!
“!!!”
怜生动了,未央也急了。如此近的距离他们都救不了绯轻雪的话,也太窝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