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察觉到他二人的意图，是第一时间以绯轻雪床前的屏风为界，布下封锁。

    天下怜生和未央真夜狠狠撞在屏障上，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没有中他们的最坏打算，他似乎没有伤害绯轻雪的意思，只是在她不远处不明意义地浮空划圈。

    然后，他们就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从中冒出。

    ——是器灵。

    怜生和未央面面相觑，然后对彼此摇了摇头。

    他俩来夜明宗都没多久，都不识得折熙的脸。

    折熙在绯轻雪身前蹲下，靠在她耳边念念有词，就是听不到在说什么。

    在他不懈的“念经”下，绯轻雪终于被念醒了，醒来就闹起床气，嗔怪地冲他直翻眼睛，态度不依不饶。可惜屏障隔着，怜生怎么努力也听不见。

    不消一会儿，她坐到床边，两人同时伸出手，诡异地牵住了彼此。

    天下怜生很恼火，不知道放生又在搞什么鬼，难道因为他嫌弃他，他想易主？

    不是不行，但如果他对师傅用强。等他寻回尘渊，他是不会放过他的。

    两人交握的双手微光摇曳，照见绯轻雪的面色愈来愈凝重，期间她下意识瞥向怜生的方向，一丝不加掩饰的嫌恶掠过她的神容。

    只有一瞬，却还是被怜生捕捉到了，她看到怜生一怔，张皇失措地将视线移开。

    天下怜生心里咯噔一声，恨不得将放生镰碎尸万段。

    他到底跟师傅说了什么？！他们是在……交换记忆？

    交换记忆的术法道理上不比其它更难，却鲜有人会这个。

    准确来说是已经失传。话本里倒是少不了拿此节做浪漫文章。

    据说每个人一生中接收到的认知绝不可能清白无瑕，都是五味杂陈、黑白混杂的。

    这会导致人心中滋生各种不得了的妄想及罪孽，想得多了还会形成渡劫中的心魔劫。

    且道无论再品德兼优的人，心中都有被后天影响绝不能为人所知的感受和肮脏处。

    虽然理论上君子论迹不论心，但并不是每一桩心事和一闪而过的恶念，都能被接受。

    亲人反目和借题发挥者的黑历史堆满书屋，此术便渐渐被打为惑乱人心的异端。一般不让学。

    天下怜生见过带图话本，所以略知一二。但具体细节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珍爱的师傅被传说中的“异端”缠上了，他得救她。

    “师傅，醒醒！怜生在这里，怜生于你誓无二心……你不要听他妖言惑众！”

    隔着结界，绯轻雪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能从他焦急的情态窥见一二。

    绯轻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放开了折熙的手。

    “谢谢你的情报，情况我了解了，不过——”

    她旋身化出阿雪的古琴，扒拉出一段诡异的音色，折熙的灵魄便骤如井中被打散的月光般涣散。

    他堪堪凝回自己，猛然后撤，苍白的脸孔上刻满了对绯轻雪的哀怨。

    这招是阿雪教给她的，说是除了她，对付任何器灵都有效。

    “你将阿雪偷走，拿去试探怜生。为什么？”

    绯轻雪的脸色比他还要怨毒。

    “你要是回答得不好，我现在就用洛焰琴折断你栖身的放生镰。就算我们目标一致，我宁可多花些时间，也不愿留个滑头鬼在身边恶心我。你可以敷衍我试试看，看我会不会这么做。”

    折熙神色一凛，将身影俯低——器灵不作人礼，这便是他们的最高礼节。

    “是属下贱格自负，以为真爱不分前世今生，若这位怜生忠心为你，便会将您的前世一并担下。

    “为人，他处于绝对上风却不占便宜；为爱，面对背叛他、百般残酷的爱人，却初心不改执迷到底。

    “这就是在下想要的，这就是在下追寻的最贴吾意志之人——他是此世间最希望小姐活着、且会不顾一切顾您的人。

    “吾只想成为这样的人的附庸，完成折熙的遗志。”

    “你……不是折熙吗？”

    绯轻雪面露不忍，她知道折熙这么做是为了真正的绯轻寒。

    但他这份心意之坚，爱屋及乌的守护，事无巨细的惦念，乃至影响了神器——说不感动是假的。

    若说怜生还图她爱他，她于折熙却是全无好处。

    一位形同路人的亲友，因为一份莫须有的罪责，执念深至死后也不得安息，甚至将自己献祭给神器，永世不得超生。

    就为了死后也能惠及挚友妹妹……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器灵放生，见过小姐。”

    “在下继承了折熙的意志和力量，在放生本来的能力上锦上添花。既是他也不是他。您就自由心证，捡一个您喜欢的说法罢。答案在您，放生觉得无甚差别。亦无所谓。”

    器灵感情稀薄，放生模拟出来的折熙脸亦不灵动，经他一言，更只剩下恐怖谷效果了。

    但斯人已逝，怎堪呵责？器灵物似主人型，也不无安慰。

    绯轻雪很快便放下成见，决意将他视为折熙。

    ……况且，他怎么就不是折熙了？

    区区器灵，还会像人一样知世故，通人情？

    刚刚他背着命主附在她耳边的悄悄话，越想越好笑。

    “小姐，您行行好，别再装睡了。还是您就想看到吾同主人干起来，同他跟尘渊那厮那般闹过家家？

    “球球您劝劝他……吾不愿。实在蠢得吾想回梦汀。

    “吾的意志与您息息相关，本该直接从属您。奈何您不是暗灵根，雷灵根又是在下的克星。若吾强行跟着您，你我都会短命。除非您愿意为在下洗成暗灵根……

    “莫说这不可能，您的双变异灵根何其优越，要您为吾降格，与吾意志相左，究竟本末倒置。要跟着您有的是办法……如此这般，您明白么？明白了就帮吾说两句好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