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的李玉很漂亮，真正契合了她的名字，像一块美玉一样，端庄、秀气，还有一丝没有被贫贱消磨掉的高贵——那也许是想摆脱命运束缚的倔强和骄傲，从她能考上一本就能看得出来，她的内心是多么的迫切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当梦想破灭，她的绝望，也远非常人所能感受。

    这显然是一张低档手机拍摄出来的照片，然后在照相馆洗印出来的，图像因为像素低的原因，稍微显得模糊，也没有经过专业的P图。李玉没有瘦到像她父亲描述的那样脱形，应该是她生病前照的。李玉与一个小伙子拥抱在一起，开心地笑着，那是令很多人期待艳羡的幸福的爱情的笑，因为很多人，在现代生活的焦虑浮燥中，已经没有了幸福，更没有了爱情。那个小伙子的脸同样清秀，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帅气阳光，朝气蓬勃，意气风发，跟我们见到过的那张脸完全不一样，可说是天壤之别。

    命运那只奇妙的手，在几年的时间，究竟改变了什么？

    主持人指着照片上的那个小伙子，问：“这小伙子是李玉的弟弟吗？”

    李玉母亲摇摇头，说：“不是，他是李玉的男朋友。”然后，她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唉，这孩子也被毁了。”

    “怎么了？”主持人追问。

    “他疯了。”李玉母亲忍住眼泪，“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因为李玉的死，疯了。”

    主持人眼里闪烁着亮光，他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再次逼问：“能找到他吗？也许我们能帮他点什么。”

    李玉母亲又摇摇头，说：“找不到他……他没有手机，连他父母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像很多好运气会叠加一样，很多坏的命运也会连续传导，如果这个新闻能够深挖下去，如果每个人都配合，肯定能获得年度全国新闻大奖。主持人最终还是放弃了。结束采访，走出门，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我要为他们捐钱，我把杨叶、宋记者、主持人、摄像他们所有的钱都借过来，再加上我自己的，凑了有一万多块钱，全部捐给了李玉的父母。他们都坚决说不让我还，算他们也捐了。

    除了捐钱，我们想不出任何帮助他们的方法。

    从李玉家出来，杨叶没有跟同事们一起走，跟我去了我家。我再也忍不住，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起对他说了，我发现我很像李玉的母亲，絮絮叨叨的，发泄掉了我的疑惑、不安，以及恐惧。

    “边走边看吧。”杨叶也有点懵了，他也没有应对的办法，“这些事是很棘手。”

    说着，他拿出手机，又给张庆文和薛可馨分别拨了电话，仍然显示无法接通，他说：“他们还在公安局，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我忽然想起了陈小花，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她也应该到了，我忙打她电话，可是，她的电话也无法接通；打了几次，仍然无法接通！

    我说：“陈小花的电话打不通，我得去酒店看看，看她回来没有。”

    我换了套自己的衣服，把酒店那服务生的衣服丢洗衣机里洗了，然后和杨叶一起到了可心餐厅。客人已经不多了，还有几桌在打麻将。大厅里只有小赵和一个男生，坐在前台，两人举止亲密，显然是一对恋人，见我走进来，两人连忙站了起来，男生有些不好意思，小赵的脸还有些发红。

    我问：“陈总回来了吗？”

    小赵摇摇头，说：“没有，我今天打她几遍电话，都打不通。”

    “她手机没电了，走得匆忙，又没带充电器。”我替陈小花解释，同时也是安抚她。天知道，找不到陈小花，我也是心急如焚。

    我和杨叶走上五楼，我领他“参观”了五楼的惨状，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当走到五楼最里面一套房子里时，他忽然“咦”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子，仔细看了起来。

    地上是一堆药，有跌打伤湿膏，三七片，正红花油什么的。他伸手想拿起看，可又忍住了。然后他站起来，在屋里打量了起来，那些衣服，他看得很仔细。他边看边摇头，说：“这些药好熟悉，可屋里的衣服却不像啊……”

    “什么药好熟悉？”我问。

    他指着地上的膏药说：“你还记得在武当山碰到的那个从山上摔下来的褚满儿吗？我那天晚上，买的就是这几样药。”

    “啊！”我吃了一惊，眼前浮现出那个高个的湖南女子，又有些疑惑，“不会这么巧吧？”

    杨叶说：“真的是这几样药，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把药店都翻遍了，感觉这几样对症，就买了。”

    “后来她跟你又联系了吗？”

    杨叶摇摇头，陷入了沉思，显然他对那个褚满儿印象很好。但人海茫茫，一分开，就像掉进海里的针，再也难以找寻。就在这时，我瞥到了地上的两件旗袍，忽然脑海里如有闪电雷鸣惊起！一个穿旗袍的褚满儿出现在我眼前，我大声说：“说不定还真是她！”

    杨叶有些吃惊，脸上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说：“你逗我玩呢？”

    我激动地说：“如果我说我比你更早见过褚满儿，你相信吗？”

    “你说。”杨叶见我的情绪有些激动，有些信了。

    我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我给你好好理一下——”

    接下来，我把前段时间我在老盛收藏店第一次见到褚满儿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当然，我没有忽略掉那个老男人。第二次是在火车站，同样是她和那个男人，后来他们消失了。第三次就是她从山上摔下来。此外，有很多发现也印证了陈小花和她的关系：这间屋子里，曾经放过古董，和她去古董市场一致；陈小花上次去武当山，她也在武当山；现在，地上的药膏是杨叶买的，而面前的这件淡绿色的旗袍，就是她曾经穿过的那件……

    最后，我说：“这间屋里住的人，很可能就是褚满儿！”

    “这不可能吧？”杨叶呆了半晌，但见我分析得有道理，又喃喃地说：“这世界太小了、太小了。”

    我继续推断：“褚满儿和陈小花，她们现在就在一起！”

    杨叶在复杂的情绪中，我在兴奋中，过了一会，我们都渐渐冷静下来，我们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们俩人现在在哪？什么时候能回来？

    杨叶摸出一只烟，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想说什么，忽然眼睛一瞥窗外，吓得我也往窗外看去，什么也没看见，才放下心来。只听他说：“这样吧，今天这条报道我必须要赶出来，走，你跟我先去电视台。”说着话，他还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吓了一跳，但又不敢说什么，就跟着他下了楼。我交待了小赵几句，我们打了辆车，去了电视台。电视台有保安值守，进大门都得刷卡。上到22层，杨叶的办公室，杨叶才说：“你说有个黑衣杀手，我总以为会有人盯着我们。”

    “你看见了？”我紧张地说。

    他摇摇头，说：“虽然我没看见，但我猜想他肯定在跟踪我们，不得不防。我想，我们可能得去趟武当山，我估计她们是碰上事了，要么，一起去的不止她们俩；要么，就是路上有事。”

    我想了想，他分析得有道理，我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走。”他说完，就打了几个电话，把工作交待了一番，同时又借了一辆车。我们在几栋楼里穿行了好一会，来到一个地下停车场，坐上一辆吉普，杨叶发动车子，从电视台的另一个门开了出去。这个过程，就像是搞间谍战。

    我有些疑惑：“我们难道就这样没有目标地去找吗？”

    杨叶说：“这样最好，没有目标，就都找不到——你马上给陈小花发信息，让她暂时不要回来，最好在武当山附近等我们。我是担心，那个杀人，如果找不到薛可馨，会迁怒于陈小花。”我想想有道理，立即给陈小花发了信息。

    这一天下来，我的神经高度紧张，身子早已经十分疲倦，一坐上车，眼皮就抬不起来了，闭上眼睛就睡着了，连杨叶给我说什么都没听见。

    睡着了我就开始做梦，梦里是我和陈小花在一起，我们都在天上飞。奇怪的是，我们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月球上。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失重的状态下，跳跃飞翔。等我发现自己在月球上时，我感到害怕，但陈小花却非常开心，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像仙子一样跳舞。我跟在她身后，一直追着她，追着追着，她忽然掉进了一个深坑里，我急得大叫，就醒了过来……

    我醒来时，车停在路边，旁边的驾驶位空着，四周一片漆黑，隐约可见远处的山峦起伏。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做梦，我叫了声：“杨叶。”

    “你醒了。”杨叶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我打开车门，跳下车。杨叶正在车前看着什么，车前盖支了起来，他拿着手机正照着查看，手里这拨弄一下，那卖弄一下。“车坏了，走不了了。”

    我看看四周，随口问：“这是啥地方？”

    “我刚看的导航，已经进十堰了，离武当山不远了。”杨叶说。

    “这么快？”我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是凌晨4点多钟了，我们从家里出发时，是11点钟，我这一觉睡了5个小时。我拿出手机，给陈小花打电话，还是关机。她也没回我信息。这一次，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气，以她的智商，就算没有手机，难道就不能想办法跟我联系一下吗？

    我对杨叶说：“马上天就亮了，路上有人就好了，你先上车睡会吧。”

    杨叶看自己也修不好，就同意了。他上车，把驾驶座放平，然后就躺下来。他也是困了，不一会就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却异常的清醒，对身边的事物特别敏感。这是荒郊野岭，没有灯光，只有车的双闪发出阵阵的黄光，但仍然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各种声音：在静谧中，有鸟儿不时在林间突地鸣叫，仿佛受到惊吓；身边的草丛里，有虫子在爬动，窸窸窣窣的，关着窗户都听得到；风掠过树梢，树叶像水浪一样“呼隆”一下涌动着，随后又安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天就亮了。天亮得很快，几乎没怎么等待，仿佛有一只手拉开窗帘，“哗啦”一下，世界就呈现在眼前。我轻轻打开车门，下了车，深深吸了一口深山里早晨新鲜的空气，就在这时，我愣住了，我忽然发现，这个地方非常熟悉！

    我想起来，上一次我来武当山，那辆的士也是在这个地方抛锚，跟今天这辆车的位置都完全一致。

    我揉了揉眼睛，对，没错，就是这地方！我往后退了几步，一条小路出现了，上次，小雷就是从这里上山的，然后车开不走了，我就尾随他也去了。

    我掐了一把大腿，感觉到疼痛，才相信这是真的。我看向那条上山的小路，小路隐隐约约、似隐似现蜿蜒伸展向上，在一片树林里消失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山上似乎传来隐隐的脚步声，在这凌晨的寂静里格外响亮，仿佛还有阵阵回声。我循声看去，却没有看到人。我想起了我的童年，曾经在湖北宜昌的山里面生活过几年，我听山里的同学说过，没有经验的人在山里面走，根本判断不出来准确的方位，经常会遇到“鬼打墙”，就是在一个地方绕，怎么都出不去；就算是呼救，因为山里面有回声，也听不到具体的位置。我听到的脚步声，也许是从其他的地方回荡过来的。

    我转身又在四周看了一遍，群山之中，只有这一条公路穿过，没有人家，也没有车辆，其实从我醒来，就发现没有一辆车经过。我想，如果有车经过这里，我是不是要去拦一下，请司机帮我们修下车？

    脚步声似乎越来越清晰了，而且似乎也越来越近，是真的人有来吗？求助一下山民，也是可以的。希望能辨别方位，可是，我越是想辨别，越是分不清楚，脚步声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我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人影！

    我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做了几次深呼吸，还把眼睛闭上，以不受外界的干扰，然后我倾听脚步声的来源，最后认定了一个方向，睁开了眼睛，没想到，一个人果然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身后，是一缕初升的阳光，这使他的身影显得有些黑暗，当然更看不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