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正朝我走来，他穿着蓝色的土布褂子，黑色的裤子，上面还有斑斑的涂料点和补丁，背着一个褪色的黄挎包。他虽然有些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但神情自若、目光坚定——

    那个人，居然是小雷！

    小雷也看到了我，但他丝毫没有表现我那种吃惊的样子，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仍旧继续向我走来。

    “这、这么巧啊？”我的吃惊溢于言表，我的神志激动得都有些恍惚起来，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我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胳膊，确认到是真人，确认不是梦，才放下心来。

    小雷说：“上次从武当山分别后，我又回到了师父身边，跟他修行。昨天晚上，师父忽然对我说，‘你的恩人有难，你要去帮他。’我就动身下山。路上，我算出有你，还有别人，究竟还有谁，我还不知道。”

    我连连摇头，说：“我怎么是恩人？我可不是恩人。”

    小雷认真地说：“你是世俗中第一个理解我的人，这就是大恩人；再说，你昨天晚上还帮了我们大忙了。”说着，他还深深对我鞠了一躬。

    “昨天？”我忽然想起一张照片，那张和李玉合影的小伙子，就是小雷。后来走时我们给李玉家捐了点钱，小雷显然指的就是这个，这些天，他都呆在深山老岭，这事连电视台都没播出呢，他就已经算出来了。

    “雷大师？”这时，旁边冒出了杨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了。

    小雷摆摆手，说：“杨导你好，别叫我雷大师，我不是大师，叫我小雷就好。小雷代表李玉谢谢杨导！”说完，小雷还对杨叶也鞠了一躬。

    “不敢不敢！”杨叶比我反应快，忙也向小雷鞠了一躬，幅度比小雷要大得多，像在顶礼膜拜一个圣人。

    对于小雷的话，杨叶丝毫不感到意外，那张合影，杨叶也看到了，我们都知道，那个改变小雷人生轨迹、令他做出如此疯狂举动的女人，居然是李玉。

    杨叶说：“回去我给你安排个采访，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李玉的人，只有你了。”

    小雷摇了摇头，脸上已经露出悲凄之色，说：“她人都不在了，没啥争的了；我也是方外之人，也无心去争了。那个顶替李玉的女孩子，她也是无心的，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听从父母的安排。算了吧，这事就过去了。”

    我坚信，小雷这番话，并不是修道之人的心得，而是他本来就心地善良。我怕他伤心，就说：“这事就先不提了吧——我们会有什么难？你师父还交待了什么？”

    “没有。”小雷说，“什么难，他也没说。他只说，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带到他那里去。”

    我立即想到了那个神秘的所在，一群默不作声的修道人，一个危机四伏的迷阵，一个没有路可以进出的断崖，一个手机都无法定位的地方……现在，就是打破我的脑袋，就是给我一架直升飞机，我也不可能找到那个地方。

    “雷大师来的正好！”杨叶说，“我们正在找陈小花，但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请大师算一下。”

    我想，对啊，很多找走失的人，因为没有方向，就会去找算命先生问问，这不正是小雷的强项吗？没想到小雷说：“我已经算过了，她们就在前面，我们赶紧走吧。”

    杨叶说：“我忘了，车子坏了，还得找人修。”

    “不用修了，车好着呢。”小雷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我只好坐在了后面。杨叶上车，一扭钥匙，果然，车真的发动了。

    杨叶赞叹道：“雷大师果然是神人啊。”

    小雷说：“不是我，是我师父。”

    我说：“这真的不可思议呀，你师父用什么法子，能让汽车熄火不走了呢？”

    小雷说：“你们都是我恩人，也是朋友，我就不隐瞒你们了。我先跟你们说说修行修道的事吧，以免你们以后总是误解——”

    听到这话，杨叶和我都竖起了耳朵，小雷说：“修道人修行，有三层境界，第一层是正人，第二层是问神，第三层是升仙。正人，就是修身养性，去除邪念，追求无欲无求、大彻大悟，回归自然的生活，同时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现在绝大多数修道人都在这个阶段，但他们已经很知足了，因为他们心正情正意正，这时候是人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候……”

    杨叶看着前面的路，问：“这已经跟俗人不一样了，俗人有多少烦恼啊。”

    小雷点点头，接着说：“后面两层，就极少有人能达到了。先说第二层问神，问神是什么？其实就是请神驱鬼，修炼到这种境界，可以听到神话鬼语妖言，能与鬼妖神对话。奉请神明，驱使鬼妖，或者铲除恶鬼，还有就是能找善鬼良妖来做些小事。如果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还能请天上的神仙帮助自己，比如碰到邪恶的厉鬼，自己除不掉的，就请天神来协助。这种修道人，还有一个名字，可能你们都听说过，就是‘天师’。第一层的修道人也能占卜测卦，画一些简单的符，念一些简单的咒语，乞求平安发财之类的，但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天师的符和咒语才真正威力强大，能逆转事情的发展。”

    原来这就是天师。我在心里暗暗琢磨：“小雷算不算天师呢？”

    小雷转向我，问：“冰哥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在路上看见那个苹果能飞起来，还有晚上看书时书页为什么能自己翻动吗？”

    我连忙点头，说：“难道、难道是鬼……”

    小雷点点头，说：“是的，那其实都是鬼灵在帮忙。我们不叫他们为‘鬼’，我们叫‘灵’：师父知道我不认识路，就让灵来帮我引路，那灵就拿了你的苹果，你看不到灵，只看到苹果，所以感觉苹果在天上飞；我们都没动，是灵在帮助我们翻书，你也看不见他，当然就感觉不可思议。”

    杨叶问：“人们常说的，‘脏东西’就是指鬼吗？”

    小雷说：“通常是这么说，但是，‘脏东西’是指恶鬼，我们称为‘恶灵’。其实，灵是人死之后变成的，跟人一样聪明，你们不知道，灵比人更可爱，灵单纯，没有人的那么多坏心思。他们陪伴在修道人身边，有时候看见一些小事，就帮着修道人去做了，讨修道人喜欢，帮忙他们超度，也落个好的去处。”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脑洞顿时大开，说：“我明白了，如果用这个解释，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很多民间传说，什么凌空飞人，什么隔山打牛，什么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这些是魔术，有些只怕是借助了鬼——哦，不对，是灵！只是平常人看不见灵，只看得见人，就以为人怎么样了……”

    我说得兴奋，却又忽然想到，我们的车是被鬼拦住的，只怕还有一只鬼的手死死拽着杨叶打火的手呢！无疑，昨天晚上居然跟一群鬼呆在了一起，还是有些后怕，顿时感觉后背一片酸麻，就浸出了冷汗……

    “是这样的。修道人也是凡人，无非是善于借助其他的力量。”小雷继续说，“铲除恶灵，还人间太平，也是修道人修炼的重要内容，积下的功德多了，功力深厚了，就可以上到第三个层次：升仙。成仙是人类共同的梦想，有像嫦娥那样喝了仙药成仙的，但这种情况极难碰到，大多数都要经过艰难的修行修炼才能成功，而且成功者极其之少，后世修得正果的，只有纯阳真人吕洞宾、通微显化真人张三丰等少数几位大德。因他们一入仙门，几乎就不在人间现身，所以很难知道有多少人。但是，成仙，依然是道人的毕生追求。不过，修道人修道，都只在于过程，不看重结果，到哪一个阶段，要靠缘法，不是想去就能去的，所以都愿意随遇而安、听天由命。”

    我想，我和杨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小雷的神奇功夫，听到这些话，一定以为他是个疯子，连李玉的母亲都说他是个疯子。现在都21世纪了，到处都是高科技，谁还相信这些鬼话。但是，别忘了，在宇宙中，地球也就是一粒尘埃，未知的可能太多了，就像北纬30度，不就有很多未解之迷吗？有时候，即使不信，也要尊重别人，因为，我们永远不知道别人的世界里都有什么。

    “雷大师现在修炼到哪个层次了？”杨叶问。

    小雷说：“我现在连第一个层次都没到，师父说我放不下……”

    我想宽慰小雷，说：“我倒是感觉，有些放不下，其实比放下更高尚，如果真放下了，你就不是你了，我支持你！”

    小雷扭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感激。杨叶也转移话题，“你师父是个高人，肯定是个天师了。”

    “我师父50多年前就是天师了。”小雷自豪地说，“我是他的关门弟子。本来他已经几十年都没收徒弟了，可见了我，被我死缠不放，还是收下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清瘦的留着白胡子的老道，他面容光洁，见不到一丝皱纹，如果不留白胡子，换上现在的衣服，看起来最多只有40岁的样子。我问：“如果成为天师，大概需要多大岁数？”

    “天师也是不容易修炼的，也是万里出一！”小雷说，“现在的小说和电影里说的都是假的，哪有那么年轻的天师？要修炼成天师，至少也要到80岁以上！我师父天资过人、勤奋刻苦，再加上我师父助力，他也是75岁才修成天师的。”

    75岁？还是50多年前？这么算下来，小雷的师父今年已经130岁了！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他最多不过六七十岁的年纪，没想到居然130岁了，修道的人，果然与普通人不一样啊。

    杨叶又问：“你师父的法名叫什么？”

    “我也是一年后才知道我师父的法名的。”小雷说，“我听别人叫他‘元吉道人’，才知道的。”

    “元吉道人”，这个名字很有意思，我读过《周易》，应该取自那里。这时，我又想起一件事来，我问小雷：“这段时间，我还经历很多怪事，比如，老是有一些奇怪的照片或者视频出现在我手机里，或者镜子里；我陪别人拜佛时，佛像居然转过了身；还有更可怕的是，有一次我见到我小儿子，居然发现他身边有一个我……这都是你或者你师父弄的吗？”

    “不是吧。”小雷摇摇头，愣了一下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发照片到手机里去，好像不能吧，我师父从来就没碰过手机呀；我师父可以让东西转动，但不可能去和尚的寺庙里的，也不可能让佛像转身，这是大不敬，是惹事呀；至于再化身一个一模一样的你？除非神仙能做到，天师也做不到。天师如果想做到，除非是借用你的身体，那样很复杂很复杂，属于邪门外道……”

    我忽然紧张起来，不是小雷师父，还会有谁？想起家人和孩子，我就有些害怕，怕他们会受到什么伤害。小雷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事，他笑说：“你放心吧，你家里人都没事，他们都被一个很大的贵人保护着。”

    杨叶问：“很大的贵人是多大？”

    小雷认真地说：“这是我能算出来的，最大的贵人。”

    最大的贵人？我知道，贵人是中国传统命理学的一个统称，可以是一个有福气、有势利的人，可以是一次援手，也可以是一种好的运势，遇贵人是一个人最大的幸运。没想到我居然遇到了一个最大的贵人，他究竟是谁？

    车子一直往前开，小雷没说话，杨叶也不好问，就径直开。这时，我看到了一处古建筑群，隐约又看见了武当山的山门，但是，车子是从山门穿过，只是没走山门前的那条路。我有些疑惑了，问小雷：“她们难道没在这里？”

    “还在前面。”小雷盯着前方说。

    对我来说，武当山就意味着山门以及景区这一带，可是，武当山真的很大，据说还有很多地方没开发，不供游客参观，那是道士修行的地方。我忽然明白了，上次小雷说来武当山，却带我去了一个神奇的地方；陈小花他们说来武当山，也显然根本就不是旅游，不是还愿，而是有别的事情。她说的武当山，也许是一个跟小雷师父修行的那个崖台一样的神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