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敏的肚子日渐隆起，婚礼也就匆匆办了，腊月二十八，还是在贺家的老宅，听说很顺利，免不了旁边的风言风语。

    是的，我没去，那天我就一直趴在房顶的阁楼里睡觉，我不想承认，我是不敢再次面对那个熟悉的场景，只是换了个人，女人从贺荣换成了刘敏，男人从陈建国换成了贺家军。

    到现在，我还可以依稀的听到，贺荣在我耳畔轻轻的呼唤我。

    “贺小猫啊，贺小猫。”

    每每想到这里，身上便没了一丝力气，眼泪也不停的湿润着。

    “你今天没去，村里的兄弟姐妹们，都很失望。”

    大橘早上被我派去查看婚礼，晚上风尘仆仆的赶回家，抖落了一身的疲惫，我懒洋洋的趴着，轻声应道：“期待什么呢？”

    “期待他们的猫王啊！”大橘难得地跑过来蹭了蹭我，呼噜呼噜的，想逗我开心。

    “得了吧，什么猫王不猫王的，说到底，我每天都变化着身体，出了门，谁还认得出我啊。”

    “当然认得出啊！要不你出门看看？”

    大橘摇摇尾巴，向我示好，他今天神情古怪，说不上来的谄媚劲。

    “看什么？”我懒洋洋的起身，缓缓的走了出去。

    出去后的一幕，我惊呆了。

    月光皎洁，每个房顶上都站满了猫，他们的眼睛发着光，脊梁直挺，尾巴微微上翘，看到我出门后，先是一阵的骚动后，然后井然有序的一只一只的走到我身边，坐下，将我围住。

    “这是？”

    “生日快乐！”一只我看着面熟的猫，上前说了话。

    “我知道大王你生日是在后天，但是小的们过年不好出家门，外面也都是炮仗，所以今天特地选了个好时机，来提前给大王庆生。”

    大橘也围坐在其中，开始喵喵地唱起歌谣来。

    喵喵喵~

    歌声动听，像是月光下轻轻流动的水声，我看见夜空里那颗亮闪闪的星星，像是贺荣的眼睛。

    喵喵喵~

    歌声悦耳，他们用脚步踩出鼓点，每一次震动就像是踩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喵喵喵~

    我们一起跳起舞来，尾巴勾着尾巴，四肢有节奏的晃动，快要摆脱了地球的引力，飞上天空。

    喵喵喵~

    我们在月亮上舞蹈，我们在月亮上歌唱，大橘搭着我的肩膀，说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月色都献给我。

    我最好的朋友！

    那晚过后，我和大橘的关系就更近了一步，我不再对他用着命令的语气，他也不再和我保持着距离。

    就这样，我们从寒冬陪伴到春日，又从杨柳飘飘陪伴到夏日蝉鸣。

    就在初夏的一天，贺胜男出生了。

    那天，医院还在翻修，已经没有了树木，我和大橘难以爬上病房外的窗台。

    所以我和大橘站在医院门口，听着刺耳的蝉鸣，四肢感受着大地的烘烤，旁边垃圾桶里传来的阵阵恶臭，我问大橘：

    “你猜这一胎，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猜是男孩。”

    “我猜也是。”

    虽然我知道结局，但是我却从心里祈祷，贺胜男，你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这样，可能就不会再受这世间的痛苦和无理的束缚。

    先是石铁珍从医院的门口走出来，脑袋上的手术帽还没有脱掉，后面低着头走出来的是贺家军，满脸的失望和不甘。

    “你说怎么办吧！生个女孩！没用的废物！”

    石铁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这我也不能控制啊！要不再生一个。”

    贺家军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

    “大哥不也是个女孩！”

    “你大哥人家知道再生一个不行！”

    贺家军这句话，像是一根刺一样，刺破了石铁珍最后的防线，想想自己三个儿子，竟只生出了一个孙子，情绪仿佛失控一般，：“你都不知道，生女儿好苦！好难！”

    “我从始至终都无法理解这种男尊女卑的规则，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是怎么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女性传承下来的。”我对着大橘发着牢骚。

    “好像每个家里都有一个重男轻女的婆婆。我常常也想不通，她们自己不就是女人吗？为什么看不起自己的性别呢？”

    大橘的话，让我沉思了许久。

    石铁珍情绪崩溃到，最后咬牙切齿的说：“不行！儿子！你还是得生，给娘生个孙子！娘给你想办法！”

    晚上，贺家军没有陪在刘敏身边，说是单位有事便走了，留下刘敏还有她的养母照顾着她。

    我和大橘小心翼翼的，在深夜里，我怂恿着大橘陪我一起溜进医院，其实不用怂恿，大橘愿意陪我做任何事情。

    偌大冰冷的走廊，光线刺眼，让我们无处藏身，我们一路祈祷，终于找到了胜男的房间。

    屋里灯光暗淡，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在闲聊，我们便悄悄趴在床底。

    胜男微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着，安静着，仿佛不愿打扰这罪恶的世界。

    “妈，累了就歇会吧。”刘敏干哑的嗓子，定是生产的时候，喊破了喉咙。

    “不累，你要不要喝点粥？”

    “不了。”疲惫不堪的声音里，满是失望。

    养母叹了口气。

    “我理解家军，生了个女儿，他心里不好受不愿见到我。”

    好像是眼泪打湿枕头的声音，沉闷而又震耳欲聋。

    “我自己也是被丢到医院门口的，我知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女儿不受待见，我知道。妈！”

    养母沉默寡言，只能闷声的哭着。

    “妈！你快把孩子给我抱抱，她会不会也被丢走，丢在哪个地方的门口，等着人来捡她啊！”

    “不会的！不会的！你婆婆不会这么狠心的！”

    “快，给我看看。”刘敏艰难的起身，将胜男环抱在胸前，眼泪滴在了胜男娇弱的皮肤上，叮咚响。“妈妈不会丢下你的啊！不会丢下你的。”

    接着就是窗外的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屋里的祖孙三人，抱在一起，哭湿了床单，也哭湿了整个夏季。

    夏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