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贺家的人丁兴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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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摆婚宴紧锣密鼓,母女俩抱头痛哭】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是最忙的时候。

    贺明亮遵守老一辈的规矩,女儿出嫁得从老宅子里跨出门槛,才算是嫁出去了,而且接亲的队伍要先经过祖坟,绕上一圈,女婿邦邦嗑上两个响头,才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的养育之恩。

    我一直在幻想,贺亚男如果要是经历了这一遭,是何等的滑稽搞笑,她一定会闹得人仰马翻,惹得贺家昌直翻白眼,可惜她没给我这个机会,私奔去了。

    魂兮归来,贺亚男的故事还早着呢。

    婚期的几天前,石铁珍就放下手头的工作,回到老宅子里,忙上忙下的操办着大大小小的事务,我也就随着新娘子一起提前回到了这个我出生的地方。

    那几天,贺荣都强撑着笑容,应对着各种倒霉亲戚的热心询问和谆谆教导,我就负责守护在她身边,因为我闻得出来,贺老二的气味,就在不远处。

    “婶子,你去歇着,我来忙!”

    “老嫂子,粗活我们来干吧。”

    “哎呦,这种活你这手怎么干得来!”

    农村里的女人,有种天然的热情和质朴,不管平时多巧言令色,但是遇到这种嫁人出殡的红白事的时候,都还是会推心置腹,拿出最高的热情,为自家姐妹排忧解难。

    这算是最原始的girlshelpgirls了吧。

    在这个时候,石铁珍就会说出那句她这几天常常念叨的:“我自己来,我就这一个女儿,我得亲手给她置办的漂漂亮亮的,风风光光的,不能让她去婆家受了委屈。”

    石铁珍,也是那个时代的女强人,凭借着自己的手艺,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妇产科医生,也因此帮衬了整个贺家,贺明亮才能顺藤摸瓜,在县政府混的如鱼得水。

    就这样忙碌着,忙到石铁珍嗓子都喊哑了,眼神里却依然不疲倦,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也是立马给出解决方案,关于几点接亲,几点穿衣服,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什么属相的人能进门,什么属相的人得避而远之,她都头头是道,不厌其然的和亲戚们嘱咐着。

    所以,她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因属相不合,贺老二不能出席当天的婚礼。

    贺家昌和贺家盛每天下午下了班,都会骑着摩托车,回到乡下老宅里,忙着拾掇着些,也带了很多新奇的玩意。

    我所谓的新奇,一定是对于那个年代来说的。

    比如,在卧室里挂的拉花啊,气球啊,礼炮啊,对了,还有最受欢迎的彩喷,就是一个易拉罐里装满了易燃的液体,使用前摇晃一下,便能喷出五颜六色的彩条。

    “这些东西,都好好收着,等你荣荣姐出嫁的时候,你们就候在门口,然后往天上喷。”石铁证用她那哑掉的嗓子,辛苦的交代给围上来参观这彩喷的孩子们。

    他们的眼神空洞并且无知,就像机器人一般点头,然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八月十四晚上,第一波吃饭的宾客已经走了,贺家的大院里,渐渐只剩下乒乒乓乓的洗碗的声音,我趴在贺荣的肚子上,随着她的呼吸,一深一浅的晃动着,睡意袭来,但是被推门而入的石铁珍吓了一跳。

    她脱下围裙,忽得一下跪在了地上,眼泪如同倾盆大雨,声音却嘶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被这情景吓坏了,我想贺荣也是。

    我跳下了床,摇摇尾巴,贺荣也翻身下地,跪在地上。

    母女就这样面对面跪着。

    “娘,怎么了?”

    贺荣也哭的泪流满面。

    哪位母亲流泪的时候,孩子不伤心呢?

    可是石铁珍始终说不出话来,哭的抽搐,贺荣将母亲抱在怀里,“娘啊!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你别哭了,我明天就出嫁了,你就放心了,我会好好的,你别难过了。”

    石铁珍哭的更严重了,她伏在女儿的肩头,很快便浸湿的衣服,仿佛这几天的开心和忙碌,都是为了掩盖这内心的不舍和愧疚。

    不舍自己唯一的女儿出嫁。

    愧疚自己的侄儿玷污了自己的女儿。

    在这布置得通红的婚房里,两个女儿紧紧地抱着,哭着,却不说一句,很快,这红的刺伤了我的眼睛,酸涩难堪。

    我想,如果可以,石铁珍愿意为女儿承受一切,如果可以,石铁珍愿意为女儿付出一切。

    一切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将幻化为泡影。

    八月十五,终于来了。

    四点不到吧,记不清了,夜里的时间总是模糊的,贺荣就起床,蓝梦开始给她化妆,因为上次的事情,这次的化妆,是石铁珍提出来的,她说:“出嫁,肯定风风光光的,脸涂白点,嘴巴画红点,才好看。”

    家里的男人没有再提出异议。

    蓝梦就照做了。

    “我们小妹,稍微画点就很好看了。”

    我察觉到了蓝梦的小心翼翼,这次没有给贺荣画上这个年代标准的新娘妆,我记得以前看照片的时候,新娘的妆发都是很浓的,微卷的刘海,发白的脸颊,头上一定要带上一朵大红花。

    而今天的贺荣,只是浅浅的打了一个底,涂了薄薄的口红,头发盘成一个圈。

    但是蓝梦说的对,这样丝毫不耽误贺荣散发着迷人的美丽,反而更显得楚楚动人,清纯可人,再配上一身红色婚服,上面用着金丝绣的凤凰,在昏黄的灯光下,半梦半醒着。

    不一会儿,天就亮了,通红的太阳烧着天空,整个天边都是难得的红色,石铁珍也早早起床,边张罗着,边念念有词道:“今天天真好,通红的,祥瑞的很!”

    映着每个忙碌的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门口大塘里是红色的,土地是红色的,厨房里的灶台是红色的,就连房梁上的砖块都是通红的。

    这火红的一片,我分不清虚实,就在我恍惚间,贺荣的房间里,挤满了女人。

    各种面貌的女人。

    有的佝偻着身子,有的怀抱着啼哭的婴儿,有的躲在角落里窃窃细语着贺容的装扮,有的摩挲着床单。

    唧唧咋咋的,无一不在说笑新娘,我就蜷在贺荣身边,咕噜咕噜的,她也不停地在抚摸着我。

    “来来来!新娘子吃分家面了!”

    一位身着红色貂皮大衣的媒人,脸上打着红扑扑的腮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高调的走了进来。

    女人们都让开了一条路。

    随着媒婆进来的还有贺家昌和贺家盛两兄弟。

    屋子里唯一的两位男性被安排在了床边坐好,媒婆煞有兴致的鼓着掌,唱念着:“女儿女儿别哭泣,兄长老弟来送亲,你一口来我一语,长长久久,家和万事兴!”

    碗里只有一个鸡蛋,兄妹三人,分别咬了一口,在媒婆的反复唱念下,又每个人吃了一口面。

    三人也是没有说话,便散去了。

    就在目送他俩出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躲在窗边朝里偷看的贺老大,眼神里竟是羡慕和委屈。

    虽是贺家的老大,却似乎融入不进这个贺家。

    无奈和悲凉是他一生的人生底色,也造就了他后面的怪诞和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