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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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明白了什么

    “溪如琴,水似乐,叮咚奔涌,齐仙子以为,它要往何处去?”太子静静看着小溪,好像在聆听一张古琴自己弹奏乐曲。

    齐霜皱皱眉,“这溪水的声音像琴声?我怎么觉不出?”

    “仙子在仙山学些什么?我听闻仙人俱会抚琴……”

    “我只会打架。”不小心提到打架,齐霜有些心虚,偷看一眼太子,发觉他并没有想提瑞芒的意思,遂继续说道:“你是想问以后在仙山会学什么吧?我们…他们仙人只是闲了才风花雪月,练功学打架参悟大道才是做的最多的事。”

    “今日听青玄仙师讲道,我很是喜欢,虽不知山中岁月将如何度过,心已如远行雀鸟恋归巢。”

    “山中岁月啊,无它,就是枯燥,经年见不到什么人,需得自寻乐趣。”齐霜见太子仍在专注地观看溪水,以为他是被溪水不断变幻的色彩所吸引。遂解释道:“这溪水颜色异于尘世河流,它会变幻颜色,我不懂你讲的什么乐曲,只知道不同颜色代表它不同的心情。此时水泛微蓝,是因它喜欢那群新出生的小鱼。”齐霜一指不远处的水底,一群不过米粒大小的鱼儿正绕圈追逐。

    “父皇年青时也进过此山,他说此山仙长甚多,你为何说经年见不到人?”

    齐霜有些无奈:“你父皇,那是当今皇上,他若来访自有仙长见他。平时无访客,仙长们不是在洞里闭关,就是外出,或访友,或征战…或饮醉了寻个无人处睡觉……我这等低阶小仙子,每日只与山中草木为伴,还有数不完的功课。世间学子,至多学十几载,几十载,山中弟子,学至一百年方有资格参加初等考核!你说,怎能不枯燥?”

    “有理。”那太子终于不再看溪水,他望一眼齐霜,“若是山中孤寂无友,自是山外好,至少山外还有挂念之人。在我看,挂念的人在何处,何处就是归处。”

    “呵呵。”齐霜一声冷笑,“我自幼父母俱亡,只和奶奶叔叔婶娘一起过,凡世里并没有朋友。可是世间的人多,我看他们每日里吃睡醒,再吃再睡再醒,虽然生老病死短短几十载,但过得热闹有趣!”

    “仙子,你如凡人一样活过吗?”太子听了齐霜对人间的描述,不禁笑起来,“看你年纪不过十几岁,这十几年中,你觉得自己是凡人,还是…像凡人?”

    “嗯?”齐霜脑子有些混乱,“我、我也每日吃睡醒,我不是像人,我就是人。”

    “女子在你这个年纪,理应有了婆家,或每日里媒人踏破门槛,父母家人皆忙着将你嫁出去,而你则忙着缝制自己的嫁衣。白英那般先私定终身,后携手离家的女子,只是少数。你可定下亲事?”

    “我未进过学堂,家人也不曾教我针线,家里针线都是婶娘做,做饭么,也是婶娘做。长安县媒人都知我一无是处,从不去我家提亲。”

    太子目光灼灼,“仙子,你既做了人,为何十几年都不曾学凡间女子应学的事?”

    “我…学那些作甚!我又不嫁人。”

    “仙子,请恕我冒昧揣测——你想留在人间,是因人间比山中热闹有趣。你心中从未想过自己是人,从未想要学会人需要学的东西。你只是闲极无聊想在人间逛一逛,人世于你,不过是一场动人的戏曲。”

    齐霜楞了半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转变话题:“你怎知白英私定终身?”

    太子稍有犹豫,终是低头说道,“我乃国之储君,入山修行,自会有人将诸位道友的家世探察清楚。”

    “哈!”齐霜退后两步,“你既探查过,为何还说我山外有挂念之人?你定是知道从未有人向我家提亲!你为何定要我亲口说出自己何事都不会?你贵为太子,又怎需请教我?无非是我打了瑞芒,你便借故羞辱我!”齐霜又羞又恼,转身便想离去。

    “仙子勿恼!”太子急忙说道:“请听我一言,再想离去也不迟。”

    “你说!”齐霜想再打一架。

    “我绝非想令仙子难堪,今日约见仙子,只因、只因仙子令我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太子殿下!”齐霜想笑,又觉得还是严肃些比较好,“你贵为太子,我一介草民,哪里相像?”

    太子垂下眼帘轻声问道:“今日所言,仙子能否保证不告诉别人?我毕竟是一国太子,少年往事,本不该轻易对人言。”

    “不说便可!”齐霜翻个白眼,转身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我住的地方也有一条小溪。”太子对着渐远的背影说道,“小时写字,手累了,我便坐在溪边发呆。论才学,我不及二弟,二弟生而能言,四岁即能默写长赋,百官均称“文曲下凡”,彼时我六岁,因不擅长背诵,常被先生罚抄书。”

    渐远的背影停了下来,齐霜转身走回溪边。

    “论气度,四弟远高于我,少年英勇卓尔不凡,如神将下界。”太子苦笑了一下,“我不及三弟心思敏捷,不及五弟会讨母后欢心。我一出生便被定为太子,二十余载,却成了宫中人人提起便暗暗摇头的太子。”

    “……”齐霜神色一顿,“你没有姐妹么?”

    “我唯一的妹妹生具仙骨,三岁时被灵芝谷掌门收为关门弟子。论功业,我不及弟弟,论修仙,我比不过妹妹。”

    齐霜眨眨眼,想安慰太子,又无从安慰。

    太子以袖拂石,示意齐霜与她一同坐下。他看着那群还在互相追逐的小鱼,又苦笑了一下,“我自八岁起,每年都会请求父皇削去我太子之位,但父皇总不允准。我谋划三年,于十六岁离宫,欲效仿侠士逍遥天下,一生不再踏入皇城。”

    齐霜听得一楞,“成了么。”

    “随我远行之人皆心腹,他们的头颅去年才被恩准从城头撤下。”

    “啊?”

    “人人对我不满,为何又不许我不做太子?此事困扰我多年,却无人为我释疑。去年我年满二十,命人将那些头颅埋于溪畔。溪边独坐,溪水淙淙,我突然便明白了。”太子说起往事,温和的声音多了一丝沙哑。

    “哦?这在道家可称顿悟,你日夜思维一件事,总有一刻会明白原因。”齐霜看看这有些可怜的太子,随手替他赶走一只飞来的蜜蜂,“你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