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树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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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人生如小溪

    “我是嫡长子,做太子便是我的宿命。”太子看向齐霜,“我不可因责任沉重便推诿回避,更不可为了内心一时喜好随心所欲。”

    “这、这道理如此浅显,从未有人告诉你?”齐霜觉得这目光有些刺眼,低头回避。

    “讲过,从一出生就不断有人在我面前重复这句话,我自是知道。但只有在去年那个夜晚,我才真的懂了这句话。”

    “啊?”

    “你看这小溪,不管怎样流,都只能在河道里流,漫出去,这草地中的小虫便没了性命。”太子伸手拨弄溪水,小鱼儿发觉水流变动,惊慌逃窜。“它若心性不定随意而为,水中的鱼儿便会受惊。它若堵气不再流淌,鱼儿无水,便死了。”

    “啊?”

    “齐仙子,我若说人生如小溪,你可有异议?”

    “没、没有异议。”齐霜无法有异议,她听得发晕,不知道太子在绕什么。

    “正如树木本该往天上长,河流只应向低处流,雄鹰本该飞在天上,小雀只应在枝头跳跃。”

    “哦…是啊……”

    “若我不想做太子,一走了之,国无储君便是大乱,父亲后继无人,母亲失去长子,而弟弟们也会被冠以‘心怀叵测’之名,轻则软禁,重则赐死。那日我想明白这些,便开始安于太子之位。仙子,你比我幸运,你在这山中没有挂念之人,不然,他们也会为你的离去而悲伤。”

    齐霜神色凄然,“山中本有师父的,可师父前段时间故去了……”此时她万万不敢说出师父因何故去,怕这啰嗦的太子又讲出一番道理。

    “仙长可是葬在仙人坟冢?”太子肃然起敬,又想起在蜃楼里看到的乱石滩。

    “不是。我师父是大陆第一剑仙,只会令对手战死,令对手进坟墓。”齐霜挑挑眉冷冷说道。她并非对太子的猜测不满,但觉得只有这冷冷的语气,才配得起师父超然的地位。

    “是我言语冒昧,仙子勿怪。”太子起身对着齐霜就是一礼。

    “啊?”齐霜赶忙站起回礼,“太子啊,你为何总是如此客气,怎么好好说着话便站起行礼……”

    “……”太子衍和想了想问道:“仙子可是觉得礼数过多,有些拘束?”

    “嗯。”

    “仙子一直称我为太子,我…不如仙子称我为衍和,我唤你霜儿,可好?”

    “……”齐霜想了想,迟疑地点头同意,但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闻堂主命你戌时前找到可以留在山中的理由,你找到了吗?”

    “没有。”

    齐霜有些沮丧,她要走时,听闻师父故去;她心生留恋,遇到众人起哄;她堵气再想走,又面对同乡的强行阻止。现在被太子请出屋,听了长长一堆话,听来听去便对下山这个决定有些后悔。

    “你若不想下山,我可试着找闻堂主求情。”

    “不必,山中规矩颇多,有犯必纠,绝不是有人求情就行。师父已转生人间,我离山后便四处寻她去。”

    “我听你话语,似乎世上唯挂念师父。”

    “自然,师父是我唯一挂念之人。”

    “你寻到师父以后去哪里?”

    “不知。”齐霜的声音有些小,“不知师父还有没有前世记忆,她会不会忘了我?”

    “听闻仙人转世,也会再次修行,就如同我妹妹灵犀一般,前世就是灵芝谷弟子,此世拜师,只是归于来处。灵犀十四岁正式离宫,走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至今记得。”

    “她说什么?”齐霜很自然地问道。

    “太子哥哥,世世修仙是仙人的宿命。”

    齐霜不自觉盯着小溪看了半晌,抬眼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你说有问题要请教我,我听了半天,你似乎也没请教什么。”

    “嗯…是我一时想起年少往事,说得偏离了原意。无妨,我们现在便算熟识了,以后自会经常请教你,你不会拒绝吧?”

    “……”齐霜脑子一片空白,“太…衍和,你对我讲的那些事,我不会对别人说。但是所谓‘以后’,怕是没机会了。”齐霜蔫蔫地说道,“我回去了。”

    “你二人怎么说了那么久?太子向你请教些什么?你也教教我。”

    “他贵为太了,我不认识他…他并未问什么,倒是说了一堆闲话。”齐霜一回来就坐在蒲团上,两眼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哦,明白了,太子必是想劝慰你。我见他昨日为大家求情,一看便是个心软的太子…你的样子有些恍惚,说个闲话跟种了十亩地一样。”

    “我今日方知听别人说话也会累,阿英你未听见那太子讲话,他讲三句话,别人怕是得用三天去想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官家人说话都是如此,爹爹常请县里老爷吃饭,我有时就在屏风后面听着。一句话非要绕几个弯才说出来,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爹爹富甲一方,最怕的便是陪老爷们吃饭——但又不得不陪。他常说,老爷们不会直接让你去做什么,他们只会让你去猜他们想让你做什么,又或者是让你自己觉得你应该做什么。”

    齐霜沉重地点点头,“对,正是这样。”

    她心里一直回味衍和的话,沉默良久终于面有恍然之色,喃喃自语道:“你总说自己不够好,其实你是个好太子,只是有些啰嗦。直接说我应留下便可,还绕这么大圈子。”

    “你一个人在嘟囔什么?”不知何时离开的白英手提一个大盒子走回屋子,“我把梳妆的盒子拿来了,替你换个发式。看你这蓬头垢面自说自话的,怎么去上晚上的课?你是担心过了戌时便会离山么?莫急,锐哥哥说,他思来想去,算定你绝不会离山。”

    “东方还会算卦?”齐霜好奇地摆弄着盒子里的物件,“你这修仙之人,每天弄这些做甚,可惜我也就梳这一次,以后等你成了仙子,记得回来看看我。”

    “别说丧气话。锐哥哥不会算卦,我也不知他怎么算的,但他既如此说,你定然就不会离山。况且你今年十五岁,若是回家,马上就会出嫁,你愿意嫁人么?哦,你该不是有相爱之人在等你回去吧?”

    “没有!”齐霜脸一红,“我自小便见婶娘辛苦操劳,奶奶不喜他无子,每日讥讽谩骂,叔叔也不敢回护她——我若嫁人也如此境遇,那真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