奁中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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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章

    “行行好,再加点儿吧,看看这多机灵精壮的孩子啊,吃得少,干活不惜力。”

    一户朱漆大门前,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巴拉着一名穿元宝纹缎面长衫的中年男子,神情局促窘迫。

    那长衫男子不耐烦地挥开那双不怎么干净的手:“我这是正经牙行,不往脏地方卖人,只能出这个价,你要觉得不值,再往巷子里走走,那儿能卖起来价钱。”

    那褴衫男子咽了口口水,看看自己身边垂手站着的儿子女儿,这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还算干净,只是层层叠叠的缝着补丁。

    除了面色看起来有几分蜡黄虚弱,这两个孩子五官倒还周正,那女孩子听了牙行买办的话,有几分慌乱地抬起头,哀肯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褴衫男子别开了目光,冲买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您看这不是不愿意孩子落到那一步嘛,听说来您这儿选人的都是有钱人家的老爷太太,孩子进去伺候人也不受磋磨,你这儿做得,可是积功德的事儿啊。”

    “得了,都卖儿卖女了,还谈什么功德?你到底卖不卖,我这还有事儿呢。”那买办双臂环胸,催着男子做决定。

    “。。。卖。。。只是五两银子实在太少了,连两亩良田都买不到。。。”

    褴衫男子气势低迷,吐字艰难。

    张家马车恰在这时到了,停在离牙行门口两丈远的地方,清荇打算到牙行中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短工,正好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止住下车的动作,她探身到车窗前,凝眸看了几眼,沉吟数息,温声道:“去问问怎么回事?正好我想雇几个人打理后院的杂草。”

    季常应声过去了,清荇坐回车厢正中,晴雪跟秋叶一左一右坐在旁边。

    秋叶也仔细打量那父子三人几眼,向清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大娘子,这两个孩子看着还没满十岁呢,能顶事么?”

    清荇眨眨眼:“先看看罢,若实在不合适,也就罢了。”

    晴雪只是略微扫了外头一眼,没吭声。

    不一会,季常回来了,那父子几个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这边。

    “大娘子,这几个人是云州府下辖的一个村子的村民,说是家里的田地屋子都没了,这当爹的打算买回屋子,因此要卖两个孩子的终身,好多得些银钱。”

    季常简明扼要地向清荇说明着情况。

    清荇微微皱了眉。

    张渚在云州府任期不定,她并不想在这里置办什么产业,现在住的地方也并不需要太多人打理,若要买签死契的仆人,只怕离开的时候不好安置。

    季常安静地等着清荇做决定。

    没有考虑太多时间,清荇看了看正以审视目光打量这边的牙行买办,显然已经在怀疑他们停在这里的目的。

    无意生事,清荇简单吩咐了季常几句话,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头的视线。

    季常迈着稳健的步伐又走到几人面前,冲着褴衫男子道:“我们大娘子说家里使不了这么些人,既然不能签短契,那就罢了,这里有几个钱,给两个孩子买点吃的罢。”

    他将两块儿碎银塞给年纪大点儿的男孩子,冲买办点了点头致意,便转身回到马车上。

    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出了巷子,那买办斜着眼睛睨了紧紧攥着手的男孩儿一眼,放下了架着的手臂:“你慢慢儿在这考虑罢,价儿就是这个价。”

    他说完这话,一边朝墙角啐了一口浓痰,一边大摇大摆地进了牙行。

    男孩儿将手中的碎银递到父亲面前:“爹,给你。”

    褴衫男子看着这两枚快有半两的碎银子,半是浑浊半是萎靡的眼睛多了几分清明,他握住儿子的手轻轻一推:“我们走。”

    见儿子女儿都以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褴衫男子率先转身,带头离开了牙行的门口。

    “大娘子,那一家子跟着咱们的车过来了。”眼看快到家了,秋叶实时向清荇转达着外头的动向。

    “就让他们跟着罢,到家再说。”清荇坐着没动,语气也很淡定。

    眼看着马车驶进官衙后巷,那父子三人先是踟蹰,见马车放缓了速度,才又小心地跟了上来。

    清荇下了马车,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几个人,微微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秋叶,便先进门了。

    秋叶走到父子三人跟前,稍微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说话了:“刚刚在别人铺子门口,我们也不好多说,只是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了,这人嘛,我们是要雇,但不买,你们这一路跟过来,应是想清楚的了?”

    那男子看秋叶一副内宅管家娘子的派头,这里又分明是府衙官员居所,知道刚刚进去的必定就是哪一位大人家的大娘子,心里是又喜又怕,也不敢使什么心眼子,连连将自己的打算道明:“买也好雇也罢,只要老爷夫人不嫌弃,给个公道价儿,我们都可以。”

    秋叶点点头:“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带着孩子们进来院子里说罢。”

    那父子三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云州府的官眷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因此进门之后一直是拘谨而局促的状态,对秋叶的问询是有一句答一句,丝毫不敢隐瞒。

    原来这男子叫蔡水根,是距离云州一百多里的一个叫下邳村的村民,本来他家里有几亩水田土地,也有几间瓦舍,日子也还过得下去,后来轻信一个远方亲戚的话,抵押了全部家当来云州城谋生计,赚大钱。

    谁知那亲戚收下银子数日不见动静,等蔡水根到他住处去寻人的时候,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蔡水根的娘子刚刚生下一个孩子,还没满月,得知这个噩耗差点晕死过去,还不等他安抚好娘子的情绪,收房收地的人就找上门来。

    对着自己亲手画押签字的契单,蔡水根抵赖不得,只得收拾了几包旧衣服,从此一家人流落乡野。

    蔡家娘子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厚着脸皮回到娘家寄住,蔡水根则带着半大的一双孩儿徒步来到云州城,准备先找活计做,若能打听到骗子的踪迹就更好了。

    谁知问了十几户店家,别人都不招短工,便是有意向的,给的价钱也十分低廉,并且不能提前支取,他们这三口人即使累死累活三五年,报酬也不够买回家乡的房屋田地的。

    蔡水根心中惦记老家的娘子,也并不想在举目无亲的云州城多盘桓,最后还是有个食铺的老板好心给他指了到牙行的路。

    牙行买办告诉蔡水根若想得快钱,那就是签死契买主来得最快,若是只签三五年的短契,那不但报酬低,还很难找到主顾。

    蔡水根几乎咬碎了牙,还是两个孩子懂事,表示愿意卖身为奴,蔡水根才下定决心要卖孩子们的终身,谁知价钱却始终谈不拢。

    像蔡家兄妹这样十来岁的乡下孩子,终身卖个十几二十两还是不难的,但是牙行毕竟不是善堂,那是实打实开门做生意的,这中间的差价克扣得厉害,通常一个孩子也就是三五两就把卖家打发了。